「借你肉身一用。」
徐秀白聽得此話,敏捷一退,網元天綱瞬時出手,無數細絲在他身前交織,在他和睚眥之前布下了盾牆。
「哼,借我肉身?你有這個本事麼?」徐秀白不屑道。
睚眥道:「我乃無形鬼魂,這網元天綱又能阻我幾時?」
徐秀白探手入懷,取出一個油紙包來,他撕開紙包,揚手一撒。只見紅粉如霧,飄散開來。粉末沾上網元天綱,瞬時將其染作了緋色。
「硃砂?」睚眥頓生駭意。
徐秀白輕輕吹去指上沾染的硃砂粉末,道:「不止硃砂,我還有桃木、蒲劍,對付你,綽綽有餘。」
睚眥望著他,眉宇之間的淒楚哀色再不可見。怒意染著他的雙瞳,凜凜泛光。他帶著恨意,慢慢展了笑容。他的身後,雷電大作,卻不能再駭動他分毫。電光倏忽,映得他的臉明暗不定。
睚眥抬手,輕輕取下自己項上的明珠,低低說道:「前世,世人為奪你的驪珠,將你重傷。我引萬千水族,取道鳳麟洲,去中土替你報仇。不想被普煞攔下,激鬥之後,我與他同歸於盡。隨我出戰的水族吞他血肉,墮入魔道,引得雷將出戰。而你,也是死在天雷之下……如今,你卻為了一個雷將,與我相殺,何其諷刺?」
徐秀白看著他手中的明珠,眉頭緊皺,一語不發。
睚眥將明珠托起,對他道:「驪珠有何用處,你想必也忘記了吧……」他並不等徐秀白的回答,自接道,「此珠煉百年,服之能治百病。煉千年,服之能長生不死。煉三千年,服之脫胎換骨,飛昇成仙。煉九千年,仙道臻,歸神位。」
睚眥淡淡一笑,語帶無奈,道:「我肉身雖滅,魂魄被拘,亦不敢荒廢修煉。惟願有朝一日,能將此珠煉成,脫你獸形,復你神族之資。如今看來,不必了……」
他說罷,手指用力一握,驪珠碎裂,化作清水,自他指縫中流下。水珠落地,瞬間化作潔白的硨磲珠子。珠子跳躍,激起一片輕靈聲響。霎時飆風四起,攪動貼地的陰氣,忽聽得長嘯淒厲,直衝雲霄。
徐秀白被那狂風吹得睜不開眼來,待能細看時,只見眼前的睚眥竟化身成了一匹猛獸。那猛獸身似豺豹,頭身龍角。肩高三丈,身長十丈有餘。一身鬃毛漆黑,行動之間,微光輕泛,不同尋常。只是,這猛獸斷去一足,惟余三腳,想必是方才被雷電擊毀的肢體無法復原之故。
睚眥停了長嘯,垂眸望著徐秀白。繼而輕輕跺了跺前足,硨磲珠子飛起,引動水流,捲向了網元天綱,水流沒線,瞬間將硃砂洗去。睚眥繼而舉步,身姿一下子便穿過了天綱絲線,站在了徐秀白的身前。
徐秀白大驚,收去天綱,急急退後。
此時,雷鳴又起,霹靂破空,如長槍刺下,襲向了睚眥。睚眥卻不閃避,只是微微仰首。硨磲珠子飛起聚集成盾,將那攻擊擋下。隨雷光消失,硨磲珠子亦化齏粉。但見,睚眥抖了抖鬃毛,水汽徒生,更多的硨磲珠子落下,滿滿鋪了一地。
「今日鬼門大開,強我鬼力。驪珠又解,增我神獸之能。我早已煉成硨磲珠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雷電雖強,未毀盡珠子之前,也不能傷我。」睚眥笑了笑,露出森白獠牙,「我放手一搏,雷將又有何可懼?」
徐秀白無話應對,只得戒備。
睚眥望著他,沉聲道:「龍生九子,睚眥必報。小王此生,恩怨分明。你雖惡語相向,卻未曾真正出手,小王不同你計較,你走罷。」
睚眥言罷,轉身凌空,往雷電至密處去。
徐秀白心上一緊。聽他所言,分明是孤注一擲,莫非他是要對付商千華?他忙起身,追上前去。
天宇之中,商千華正做法行雷,卻聽猛獸長嘯,聲聲迫近。她循聲望去,就見無數潔白珠子簇著一隻豺身龍角的巨獸飛撲而來。她敏捷避讓,定睛細辨,道:「睚眥?」
睚眥傲然一笑,道:「雷將,你既要與小王為敵,小王便與你一戰!」
商千華看著他,道:「睚眥,我已經說過,並非是我要與你為敵。前世已矣,是你苦苦執著,方惹了無盡煩惱。」
「前世已矣?前世已矣……」睚眥重複著這句話,語音之中又生淒楚。想起徐秀白方才所言,痛心愈盛,「若小王未曾被普煞所殺,何以至此!小王不服!不服!」
睚眥說罷,硨磲珠子飛縱而去,只襲向了商千華。
商千華見他招式威猛,勁力非凡,與以往天差地別,自然謹慎對待。她喚回雙珠,出聲令道:「九霄八荒,諸魔降伏!雷殛!」
雙珠相擊,綻出耀目淚光,將那硨磲珠子毀盡。
睚眥卻冷冷笑著,又抖落一片水汽。珠子復又出現,懸浮空中。
商千華見狀,道:「驪珠?此物乃是你命元所在,你用盡驪珠之力,無異自毀魂魄,你當真再無生戀?」
睚眥不答,只是再行攻擊。
商千華再不多言,收了憐恤之心,厲聲喝道:「千華繚亂!」
話落的瞬間,天幕之中,雷光炸開,如千多青蓮綻放,瑰麗非凡。光輝交織,碎盡那潔白珠子,撒落一片塵屑。但硨磲珠子似是無窮無盡,無論碎去多少,亦不滅絕。
睚眥輕笑,道:「你雖是九霄雷將,卻為地仙之身,終有極限。既然開始玩了,就玩得別緻些吧……」
睚眥說罷,硨磲珠子便引著流水將商千華團團包圍。商千華自知危險,引雷電攻擊,但滅去的硨磲珠子瞬間重生。但見那些珠子爆出白光來,咒語響起,如在耳畔。
商千華忽覺全身痠痛。自她得仙道之時,便開啟天知,滅卻五感。冷熱痛癢,再不可覺。但如今,這久違的疲累之感,莫非是……
「小王封去你的天知,如今的感覺,可好?」睚眥張狂而笑,問道。
商千華凝神,並不應答,只是繼續行雷,毀去那些硨磲珠子。
「還剩七萬六千八百三十一顆呢……」睚眥笑道,「看看是小王的珠子先盡,還是你先力竭吧。」
商千華皺眉,只覺周身疲勞之感愈盛。先前在宅中,被經文所制,已損她法力,如今行「大雷天獄」更耗費精神。五感復甦,無疑雪上加霜。
此時,硨磲珠子復又襲來。
商千華微微喘息,正要勉強應對之時,青熒飛舞,流光交織,將那些珠子擊碎。
來者,正是池玄。他擎燈掌上,望著睚眥,道:「還剩七萬六千四百零一顆……」
商千華見此情景,微微一笑,道:「多謝仙君。」
睚眥自是憤怒,忙引硨磲珠子環繞池玄,想要故伎重施。但池玄卻只是輕輕揮手,便碎去了環繞的珠子。
「邪祟咒法,無近吾身。你封不了我的天知……」 池玄的語氣平靜自若,道,「何況,我並未開啟天知。」
「你……」睚眥望著他,生了懼意。他不再輕易攻擊,反倒退了幾步。
正當幾人僵持之時,商千華忽然脫力,向下倒去。
徐秀白匆忙趕來,見此情狀,卻來不及出手相救,心上正焦急。卻見一道紅光閃過,絳雲飛身而至,將商千華穩穩接住。
絳雲扶她落地站定,皺眉詢道:「你還好吧?」
商千華點了點頭,「無礙。」
「當真無礙?」絳雲不信,「還是休息一下吧?」
她說話之時,抬眸便看見了趕到的徐秀白。她頓生欣喜,二話不說地抱起商千華,幾步跑到了徐秀白身前,伸手遞給他。
徐秀白愣住了,萬分尷尬地看著她倆。
絳雲開口:「你是大夫,替她看看吧。我去幫池玄的忙。」她說完,將商千華往他懷裡一塞,騰身凌空,助池玄去了。
徐秀白頓時全身僵硬,竟是手足無措。
「我並無大礙,你且放下我。」商千華開口,略帶幾分虛弱,道。
徐秀白這才回過神來,他低頭,靜靜看著她。她的神色,已是疲憊不堪。清冷素淨的臉龐之上,微微染了苦楚。眉峰微蹙,添了嬌柔怯弱之態。他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不免擔憂起來。
他放下她來,扶她站穩,剛要開口詢問,卻終是欲言又止。問了又如何?以他的道行,能幫她什麼?他的丹藥,又能起什麼效用?他想到這裡,心中生出惱恨不甘,不禁皺了眉頭。
商千華見他如此,只當他是記恨於她,也不再多言,默默轉身,欲再入戰局。
徐秀白一驚,忙伸手拉住她,出聲道:「別去!」
商千華亦是一驚,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著他,道:「你……怎麼了?」
徐秀白深吸了一口氣,忍著急切,道:「夠了!這些鬼物作惡,與你雷將何干?回你的北帝征伐司去!」
商千華聽罷,輕嘆了一聲。她拿開了他的手,道,「不必擔心,我自能應對。」
「我不是擔心你!」徐秀白怒道,「我只是要你知道,你雖為雷將,卻不是無敵之身。他是鐵了心要殺你,同歸於盡亦在所不惜,你難道還不知其中利害?」
商千華含笑,搖了搖頭,道:「若天下之人皆趨利避害,天道何存?公理何彰?我即決心滅去這些魂魄,一切後果自當承受。」
「別說得那麼大義凜然!你的那套道理,我一點也不想明白!」徐秀白又氣又急,「你到底走不走?!」
商千華垂眸,應道:「該走的人是你。」
「你……」徐秀白氣急,一時失語。
商千華再不多言,轉身欲走。然而,疲累之感愈發沉重,她漸覺四肢無力,全身痠軟,竟又往下倒去。
徐秀白幾步上前,接她在懷,見她神色愈發頹然,他禁不住問道:「他對你做了什麼?」
商千華靠在他的肩頭,喘息片刻,才緩緩應道:「無礙……只是天知被封……」
「無礙?」徐秀白皺眉怒道,「這也叫無礙?」
商千華又生無奈,她抬手,用手背輕輕觸上了他的臉頰,繼而笑道:「好熱。」
徐秀白怔住了。她手背的微涼,如此真切。諸多往事,如潮翻湧,震動心弦。他不敢再看著她,更不知要如何面對她……
商千華卻依舊淡淡笑著,道:「五感復甦,亦非壞事。區區疲勞,尚可支持。」她收回手來,離開他的懷抱,站直了身子,「聽我的話,快走吧……若累你受傷,我便真的無法自處了。」
徐秀白低著頭,伸手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他的聲音滯澀,低緩深沉,「你若有事,又讓我如何自處?」
商千華聞言,垂眸不語。兩人之間,惟余了沉默。
這時,雷聲減消,霹靂收去,方才覆蓋四周的雷網慢慢露出了缺口來。未被雷電滅去的精魂循著這個空隙逃竄而出。
商千華猛的回神,驚道:「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