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煞看著水下那些漸漸化出人身的水族,右手拇指扣無名指,起了青靈訣。剎那之間,無數精光從那些水族體內迸出,水族的人身頓失,重化獸形。那些精光破水而出,歸入了他的體內。
海面上,那少年見狀,微微皺眉,「看來不殺了你,是吞不下你的道行了!」他的眸中漸露殘忍,「得仙道者,皆閉五感、開天知,無論怎樣的傷勢,你也不痛不癢罷……既然開始玩了,就玩得別緻點吧!」
少年一伸手,硨磲珠子引著海水,將普煞圍起。少年合眼,輕念了幾句。只見,硨磲綻出耀眼白光。只在那一瞬間,普煞忽覺肩膀一沉,那久違的痛楚明晰非常,徹入骨髓。
「哈哈哈,好玩嗎?」少年猖狂大笑,引得水下一片騷動。
「哥哥,我也要玩!」魚龍翻身出水,歡悅無比。
普煞卻抬眸,笑著搖了搖頭。他輕吐一口氣,道:「金輪,咒解。」
剎那之間,幻火金輪上的雲篆文字爆出火光,脫離了輪身,如活物一般飛舞,映亮天際。隨那文字一併迸出的,是剛強戰意,於漫天火光之下,傷人無形。雲篆文字繞上那道纏住普煞左腳的水柱,絲絲水汽蒸騰而出,不消片刻,水柱便消失無蹤。
普煞解了束縛,上騰數丈,他踏上金輪,腳下使力,竟將金輪踢了出去。飛舞的雲篆簇著金光耀目的金輪,衝向了那少年。少年不屑,伸手一揮,硨磲珠子聚集為牆,阻擋在他身前。然而,當金輪迫近時,數個雲篆文字突然前列為菉。
那少年看到這行菉文,神色大變,驚道:「行雷咒?!」
他話音未落,數道雷電自那行咒文中射出,硨磲珠子遇了雷電,紛紛碎裂,化為齏粉。雷電迅猛突入,少年不再阻擋,改為閃避。雷電卻交織成網,將他團團包圍。金輪飛旋,將雷網環起,囚住了那少年。
雷電,乃是天地間最至之力。上貫天庭,下徹地府,攻無不克,無堅不摧。方纔,少年驕狂之間,無意中說了「想贏我,找雷部諸神來吧!」。沒想到,這普煞仙君竟召了雷電,攻擊他唯一的弱點。
「哥哥!」海中,那魚龍躍起,欲救自己的兄長,但觸及金輪雷網之時,卻耐不住神威,被彈了開來。
少年又氣又怒,卻偏偏脫不了身。
普煞含笑,說道:「二太子方才說:勝者為道。如今小仙略勝一籌,二太子還是請回吧。」
「休想!」少年未等普煞說完,便怒吼了一句。
普煞聞言,依然笑道:「那小仙只好用這雷網困著您回去了……」他說話之間,肩上傷口突然又發作起來。他耐不住那痛楚,悶哼了一聲。
少年笑了起來,「普煞,你若不想受這錐心痛楚,就乖乖放了我!」
普煞咬牙,不發一語。
少年指間捻著一顆硨磲,「我看你能忍多久!」
普煞肩上的痛楚愈發劇烈,他心思一動,咒法便有了些微動搖。
少年見狀,臉上又有了驕狂,他手指微微施力,硨磲珠子上瞬間有了一道裂痕。
普煞叫出了聲,他聽得見,自己肩骨碎裂的聲音。這番折磨,亂了他的氣息,他只覺得全身無力,已穩不了自己的身形,更何況那行雷咒陣。他輕輕喘息,眉頭緊鎖,道:「二太子……何必如此執著……」
少年捏緊那珠子,冷聲道:「龍生九子,睚眥必報。你難道沒聽過?」
普煞強忍著肩膀的痛楚,道:「睚眥……小仙最後再問一句,二太子當真是不肯罷手?」
「廢話!」少年怒吼,「世人傷我水族之恨,還有你今日辱我之仇,我統統都要討還!今日不成,還有明日,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休想我罷手!」
普煞低頭,沉默片刻,待再開口時,聲音裡浸著無奈,「金輪……殺解。」
此話一出,原本環住雷電的金輪震動起來,那一刻,徹骨的憎怨、駭人的殺氣噴薄而出。那輪身的火焰失了金紅之色,化了碧藍。藍焰之中,千百條精魂悲鳴,淒厲無比。
「原來,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少年道,「你殺的千萬妖魔,都鎖在金輪之中,不得輪迴,真正殺孽深重的是你!!!」
金輪聽得少年這般說話,竟如活物一般,生了怒意。碧藍的火焰,裹挾著雷電,帶著無數妖魔的怨氣,刺入了那少年的身體。這一擊,足以滅形神,毀精魄。最後的一刻,那少年狂笑幾聲,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硨磲珠子。細白的粉末紛飛,隨著那少年的身形,消逝不見。
普煞突然覺得耳畔安靜無比,一切彷彿都靜止了一般。痛楚無以復加,纏進血脈,化為冰冷寒意,席捲五感。他全身輕顫,已無力支持。
「哥哥!!!」這時,海中那魚龍巨尾拍水,激起重重巨浪,席捲而去。
金輪急急趕回,意欲護主,卻還是晚了一步。普煞被那巨浪吞沒,落入了弱水。只見漆黑的海水中,有著無數雙妖異可怖的眼睛。水族蜂擁而上,奪食他的血肉,他卻再也意識不到了。
金輪破入水中,卻被湍急水流纏縛,動彈不得。一時之間,無數怨靈精魂悲鳴,加之水族激烈的搶奪,攪得海水如沸騰一般。
這時,陰霾滿佈的天空傳來了一響鼓聲,聲動四野,振聾發聵。
……
萬里之外,聚窟洲上。絳雲熟門熟路地來到了廣昭仙君的宮邸前。她抬頭,就見那台階層層,高不可攀,似是宣告著宮邸主人的不可侵犯一般。她不屑,縱身而上。
宮門口,站著那抱荷仙童。仙童見她來,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開口就是一句:「絳雲姐姐,你又來玩啦。」
絳雲不滿,跺腳道:「我才不是來玩的!」
童子依然笑得愉悅,道:「姐姐稍待片刻,我去向主人通傳一聲。」
「不必了!哼!」絳雲一把推開他,大步往宮邸內衝去。然而,下一刻,她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逼退。
廣昭緩步走出宮邸,站在最高的一階,靜靜俯視著她。
絳雲仰視著他,握緊了雙拳。無論多少次,他的神情永遠如此:平和冷清,泰然安詳。諸般恩怨,都不入眼。愛恨糾葛,皆為虛妄。若這就是仙道,她寧可不要。她深吸一口氣,喊道:「廣昭!我已修煉出百種變化,我們再來較量!」
廣昭搖了搖頭,依舊沉默。
絳雲不再多說,正要攻擊。突然,一響鼓聲自九霄而下。隨之,三十六聲鼓聲陸續響起,聲聲相和,綿綿不絕。一時間,天空中雲翻如浪,風聚成障,雷聲滾滾,電光隱隱。驍勇的戰意瀰漫而來,密不透風。西海之上的每一位仙家都感受到了久違的不安。戰慄,在每一寸骨血中游弋,拖得天知麻痺,五感復甦。水汽森冷,染濕空氣,化為了徹骨陰寒。
絳雲被那鼓聲駭得汗毛直豎,本能的怯意一下子困了她的行動。她神色惶然,佇立四顧,手足無措。
在她面前的廣昭,卻依然平靜。他閉目,靜靜聆聽片刻,繼而開口問道:「天犬絳雲,普煞仙君現在何處?」
絳雲思緒凝滯,愣了片刻,才道:「西海……」
廣昭抬眸遠眺,就見西海之上一股黑氣,凜冽逼人。那黑暗之中,隱隱有一道金光明滅。他一語不發,騰身而起。
絳雲這才回過神來。「廣昭!你還沒跟我較量!不准逃!」她大喊大叫,追將上去。
廣昭並不與她糾纏,只是揮了揮手。
他揮手之間,絳雲只覺全身被一股力量壓制,再無法前行半步。
廣昭回眸,看了她一眼,而後,消失無蹤。
絳雲永遠都記得那個眼神,一貫的冷清之下,藏著西海般的深沉,暗流洶湧,濁浪滔天。她被那一眼懾住,呆立在了原地。
抱荷的仙童極目遠眺,帶著驚懼開口道:「那道金光,莫不是普煞仙君的幻火金輪?怎會……」
絳雲聞言,突然明白了什麼。
「難道,主人他……」她大驚失色,立刻化出獸形,一躍而起,往西海趕去。
……
廣昭趕到西海之時,由天而降的霹靂已密如垂簾,水下妖怪嘶吼,冤魂悲鳴,糾纏撕咬。但凡露出水面的,都被雷電瞬間擊殺,形神俱滅。廣昭定睛一看,那些鬼怪妖類,竟多少有了人形,其中幾隻更已有了人類面目,正用那淒慘悲慟的眼睛看著他。
廣昭稍稍一想,便知了來龍去脈。他微微皺眉,伸出了右手,一盞明燈瞬間出現。他擎燈掌上,口中輕念幾句,燈輝一亮,萬千妖鬼為之退散,連那沸騰弱水都讓出了道來。他穩了穩心神,衝入了弱水之中。
水下,更是可怖百倍。怨念殺氣,和著腥臭,層層湧來。廣昭擎著淨靈燈,慢慢沉下,凡燈輝所過之處,妖鬼退卻,戾氣盡消。他縱身往前,終在一片血腥黑暗中,覓得了那一片金光。
只見一眾妖鬼糾纏之中,幻火金輪環住了一具肉體,那肉體殘缺不堪、血肉模糊,早已失了面目。週遭的妖鬼依舊扭打撕咬,奮力與金輪抗衡,奪食血肉。
廣昭見狀,靜靜吸了一口氣,對著淨靈燈,輕輕一吹。
那青熒驟然爆亮,光輝如鏈,於水中穿梭,是凡妖鬼,一觸及那光輝,便化為點點精魄,被收入了燈中。
廣昭看著手中的淨靈燈,神情卻凝重無比。這番施法下來,燈火搖曳,忽明忽暗,燈身上更是現了裂紋。那海中妖鬼雖已盡數消失,只是,這些精魂的怨念之強,遠過於他的想像。怕是吞了普煞的血肉,得了道行,卻因心中惡念,墮為了魔物。即便是淨靈燈,一時間吸納如此之多的魔,怕也是承受不得。
廣昭定了心神,繼續往前,待到了幻火金輪之前,他開口,道:「金輪,退下。」
金輪聞聲,停止環繞,退到了一旁。
廣昭輕托起那具屍身,正要出水。忽然,海水深處,一股殺氣直逼而上。廣昭一驚,正欲抗衡,手中的燈火卻忽然隕滅。一時間,水下重歸了黑暗。於那黑暗之中,一張血盆大口赫然眼前。廣昭驚愕之間,普煞的屍身已被巨口吞下。一旁的金輪意欲奪屍,卻被一股至強的力道擊出水面,消失在了天際。
廣昭修得罡氣護身,未受傷害,他退開幾丈,重新燃燈。燈火一晃,燈身又添了幾道裂痕。他無暇顧及,只專注著眼前的情勢。
那幽寂的海水中,傳來了稚嫩的笑聲。
「嘿嘿……終於吃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