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北風呼嘯,滴水成冰。待到天亮,風雪依舊。這般天氣,鳥獸絕跡,何況行人。
然而,在這茫茫白雪中,突然出現了一抹棗紅。只見,一頭白牛緩緩走在雪地上,牛背上,側坐著一名少女。那少女手撐棗紅紙傘,肩披五色彩綾,笑意盈盈地欣賞著雪景。這少女並非他人,正是地仙何彩綾。
白牛走了片刻,忽然停步。何彩綾的面前白光一閃,一名身著素色襦裙的衣少女憑空出現,低眉順目地喚了一聲:「主人。」
少女話音未落,一大群黑衣男子策馬而來,看到何彩綾時,為首的男子皺緊了眉頭,抱拳開口道:「何姑娘。」
何彩綾抿唇一笑,只是點了點頭,算作回禮。
「堂主,如今見到了我家主人,你該履行承諾,三跪九叩,給我家主人賠不是了吧?」素衣少女開口,語氣淡然地說道。
那男子也不發怒,只是冷冷道:「那不過是你自說自話,我幾時答應過?」
「凡人就是如此,口舌反覆,全無信用。」少女聞言,道。
「巳。」何彩綾笑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凡人,又何須與他計較。」
被喚作「巳」的少女聞言,淺淺一笑,不再多說。
那男子臉色極差,強忍著不發作,壓著聲音道:「何姑娘,可以讓你的屬下把東西給我了吧?」
何彩綾掩嘴笑笑,「巳,你怎麼又欺負人家了?」
巳從懷中拿出一個竹筒,道:「主人有所不知,這群凡人自己無能,卻將失物之過全推到主人身上,屬下心有不忿,才將此物帶來給主人。」
何彩綾接過竹筒,看了看,眼神輕蔑無比,「真不明白,凡人要這東西何用。我可不稀罕。」她說完,將竹筒一拋。
男子見狀立刻騰身,小心翼翼地接住了竹筒。待落了地,他帶著埋怨,看了何彩綾一眼。
何彩綾衝他笑笑,不加理會。
男子知道生氣無用,便也懶得計較。他正要收起竹筒,卻聽何彩綾笑道:「堂主,你還是打開竹筒查驗一下得好,否則,又要說我辦事不利了。嘻嘻。」
男子皺了眉頭,思忖了一下,起手打開了竹筒。待看到裡面的東西時,他大驚失色。竹筒之中,竟放著一份書信。他急忙拿出書信,拆開一看,臉色瞬間就變白了。那是一份給上清派的薦函,分明不是他要找的東西。
他將書信一拋,怒道:「東西被掉包了!」
何彩綾聞言,眉頭輕皺,看向了巳。巳的神色依舊平靜,她慢慢走到一邊,拾起那封信,看完後,她走到何彩綾面前,跪地道:「屬下大意,請主人責罰。」
何彩綾歎了口氣,「巳,你什麼時候也這麼粗心了?」
巳抬眸,道:「對手是凡人,屬下確是輕敵。不過,那人已死,東西肯定還在他身上,屬下立刻前去取回。」
何彩綾搖了搖頭,「都這麼久了,上清派怕是已派弟子來尋人了。天冷雪大,不利於你。回來吧。」她說完,伸手憑空一抹。少女化作一道白光,沒入了她的手掌,變為了一塊蛇形白玉。何彩綾收起白玉,又取出了一塊犬型白玉,放在掌心,輕輕一吹。
雪地之上,憑空出現了一名素衣少年。他躬身行禮,恭敬道:「主人有何吩咐?」
「戌,去找到巳說的那個人,取回東西。」何彩綾吩咐道。
「屬下遵命。」少年轉身,清嘯一聲,一時間,山犬的嘯聲此起彼伏,聲聲相和。不過片刻,百餘隻猛犬已聚集而來。其中一隻走到竹筒前,嗅聞片刻,抬頭望向了少年。少年點了點頭,又轉身對何彩綾行了禮,這才領了山犬離開。
一旁,那男子心中忿怒,滿臉焦急。看著何彩綾的眼睛裡,儘是責怪。
何彩綾的手指繞著一絲秀髮,眉宇間全是無謂,「啊呀呀,堂主你生氣啦。不就是幾頁紙麼,要是真找不回來,我賠你就是。呵呵,莫怪我沒提醒你啊,上清派的弟子就要到了,你不想跟他們起衝突吧?」
男子聞言,翻身上馬,「何姑娘,我等先回總壇,靜候佳音。」他一揮手,對屬下道:「我們走!」
何彩綾目送他離開,輕蔑一笑。她正要離開,卻被那封書信吸引了視線。她想了想,伸手一招。那書信飛起,落在了她的手心。
她粗略閱罷,卻生了驚訝。她盯著信上的三個字,輕聲念道:「褚閏生……」
……
話說此時,幻火金輪正押著那倀鬼往東而去。約莫過了一刻功夫,就見前方有一黑一白兩個童子,正悠然飛行。
「是無常。」倀鬼開口,道,「無常專拘靈魂,閏生哥哥的魂說不定……」
倀鬼還沒說完,幻火金輪拋下他,衝上前去。二話不說,便生了火焰,攻了上去。
那兩名童子察覺殺氣,急急避開。看清來人後,黑色的童子開口,「來者何人?」
幻火金輪也不答話,週身的火焰一晃,又攻了過去。
兩名童子對望一眼,各從袖中拿出了一面小旗,對空一揮,喝道:「魂離!」
小旗引動一陣旋風,衝向了幻火金輪。他卻不閃不避,迎了上去。旋風看似威猛,到了他面前,也不過稍稍晃動了火焰,他毫髮無傷地出現在那兩名童子面前,冷冷一笑。
童子大驚,面面相覷。
幻火金輪迴頭,看了不遠處的倀鬼一眼。果然沒錯,他無魂無魄,拘魂的無常,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又回頭,看著那一黑一白兩個童子。
童子心生恐懼,各自退了一步。
幻火金輪見狀,更是肆無忌憚。他上前幾步,厲聲道:「我主人的三魂在哪?快還來!」
白色的童子聞言,道:「我兩乃是地府無常,專拘死者靈魂。逝者已矣,魂歸泰山,怎能還你?」
「看來你要我搶了?」幻火金輪言畢,伸手一揮,火焰如網,將那兩名童子圍住。「再不交出,我便將你二人化為灰燼!」
童子驚恐無比,卻仍不遵從。
幻火金輪見狀,火焰瞬間纏上了白色的童子。童子被那火焰燒灼,痛得大哭大喊。黑色童子滿心焦急,卻無解救之法,也急得大哭。
正在這時,一股陰風襲來,還未等幻火金輪反應過來,那陰風已熄了大半的火焰。兩名童子脫困,驚喜不已。
「好大的膽子,竟然連地府拘魂都敢阻擋?這世上,還有王法麼?!」
只聽,一個慵懶的聲音自一旁傳來,如是道。
幻火金輪轉頭,定睛一看,就見一名身著黑袍的男子手捧書冊,正慢慢踱來。看他約莫三十上下,面容英俊,週身陰氣重重,必是地府之人。
「你是什麼東西?!」幻火金輪道。
「你又是什麼東西?」那男子反問。他打量了幻火金輪一番,道,「無魂無魄,非精非鬼,難道是魔?嘖,要真是魔,還得請示雷部諸神,麻煩,實在麻煩……」
「你才是魔!」幻火金輪怒道,「我乃鳳麟洲普煞仙君所持法寶,幻火金輪!你識相的,就把我主人的三魂還來!」
「鳳麟洲普煞仙君?」那男子一臉迷惑,他翻開手中書冊,仔細看了看,「我怎麼沒見過這名字?嘖,做了仙君還死,真是丟仙家的臉啊……」
「你住口!」幻火金輪愈發生氣,「不准你說我主人!」
那男子依然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他笑嘻嘻地道:「好,我不說就是了。不過,我乃今日值日,可沒見過什麼普煞仙君的三魂。你往別處找去吧。」
這時,倀鬼上前,行了禮,道:「值日大人,那靈魂的名字不是普煞,而是褚閏生。您可見過?」
「褚閏生?」那男子聽到這三個字,便笑了開來,「啊,見過見過。方才才送到我這裡,這靈魂不錯啊。雖說沒做過什麼大善事,倒也沒行過大惡,心有慈悲,死前還……」
幻火金輪不待他說完,打斷道:「還給我!」
那男子笑著說道:「喲,敢情他就是那『普煞仙君』?」他笑著,又翻起了書冊,「哦,這麼一看,還真是。可惜了,他死了喂。其實你何苦追他的三魂呢,等他轉世也要不了多久功夫。他行善而死,下輩子還能投富貴人家呢!」
幻火金輪卻不理會,只是道:「我不管這些,你把主人的三魂還我,我要救他!」
「哎,你這法寶怎麼聽不懂啊。」那男子道,「你以為讓他還陽就是救他?他這一世出生貧困之家,一生勞碌,多可憐啊。再說天道承負,無人可逃。他現在可是功大於過,要是還陽之後反倒造了大孽,豈不是虧了!下輩子還要做豬做狗來償債,嘖嘖,更可憐啊。」
「我都說了我不管這些!」幻火金輪說完,直接攻了上去。
那男子拿起書冊,擋住了金輪的攻擊,「就算你是無魂無魄的法寶,跟地府相鬥,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幻火金輪見他輕鬆擋下了自己,知道此人的實力比方纔那兩名小童強上百倍。他立刻褪了人形,化回金輪之姿。輪身雲篆一閃,火焰奔流,好不威猛。
那男子立刻抽身退開,他用書冊揮散那些火焰,繼而察覺了什麼。金輪週身的火焰中,隱隱有無數怨魂,正悲鳴嘶吼,痛苦不堪。男子皺了眉,方纔的慵懶蕩然無存,他開口,認真道:「好法寶,竟然能鎮得住如此多的妖邪怨魂,化其力為己用。『普煞仙君』果然厲害。」
金輪並不理會,輪身飛旋,又攻了上去。
男子收起書冊,拔出了腰間的一面黑幡,迎上前去。他輕聲一喝,黑幡立刻暴長數丈,揮舞之間,掀陰風陣陣。金輪一觸那陰風,輪身的怨魂竟被紛紛勾去。金輪見狀,立刻退開,輪身雲篆飛出,陣列於前。一時間,雷聲響起,電光四溢。
男子笑了起來,手中黑幡一揮,吞了那雷電。他執幡衝上,一腳踢向了金輪。
金輪怎料得到他能擋下雷電,躲閃不及,正中了那一踢。可憐那幻火金輪本就傷痕纍纍,裂紋滿佈,被這樣一踢,裂紋擴大,幾欲斷裂。
男子收幡笑了起來,「別打了,要不然連你自己都玩完了。」
金輪卻不聽,輪身雲篆再閃,又化一咒,起了飆風,擊向了那男子。
男子見狀,倒生了不解。他縱身往前,避開那一擊,一把握住了金輪。
「你都快斷了,還不住手?」他皺眉,說道。
金輪出聲,道:「你還我主人魂來!」
男子愣了愣,道:「奇怪……你並無魂魄,怎會如此執著?……」他緊握著金輪,片刻之後,突然悟到了什麼。他看著輪身火焰中的怨鬼幽魂,滿臉驚訝。他開口,道,「無魂無魄,非精非鬼。我還當你是長久伴隨仙家,染了仙氣,才化生出『神識』……原來,你是……」
他正想說出自己的猜測,卻又硬生生地打住了。「普煞仙君,竟能留你在身邊……」他皺眉,思忖了片刻,笑了起來。他鬆開手,對金輪道,「你當真要救你主人還陽?」
金輪迴答:「廢話!」
「即便你主人日後劫難不斷?」
金輪怒道:「你休要咒我主人!我本就是要勸主人修仙的!修仙之後,便能破除厄運,免遭承負!」
「修仙?」那男子饒有興致,「哦,這倒有趣了。好,我便把你主人的三魂還你。」
他說完,望向了一旁那一黑一白兩個童子。童子雖有不解,還是從懷中取出了一個葫蘆,交給了他。
男子打開葫蘆,一道白氣湧出,化成了依稀的人形。
「這便是你主人的靈魂。」他說道,「你拿著這個葫蘆,靈魂隨你而行。」
幻火金輪聞言,化出了少年的形態,滿心狐疑地看著那男子。
「怎麼,不信?」那男子笑道,「放心,我不是白白給你的,你得拿一個靈魂來換才行。否則地府追究起來,我可不好做。」
他剛說完,倀鬼便上前,說道:「值日大人,我願隨你回地府,補上空缺。」
男子看了看他,笑道:「喲,正倒是現成的。不過……我還有條件。」
「什麼?」幻火金輪問道。
「你絕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否則,我立刻索回魂魄,沒得商量。」那男子一臉嚴肅,如是道。
幻火金輪點了點頭,「我不說。」
那男子一臉滿意,他看了看幻火金輪,臉上又有了狡黠之色,他笑道:「你看看你,傷痕纍纍的,再這麼胡鬧下去,怕是要碎成片了,真是可憐。我來助你一把!」他抬手,取出一道靈符,拋了出去。靈符貼上幻火金輪,又瞬間消失了。
幻火金輪不明就裡,就覺得一股暖意湧起。他更加疑惑,他雖有「神識」,卻無感覺,這「暖意」究竟是……
他還來不及問個究竟,那男子已將葫蘆塞進他手中,道:「快去快去,再晚你主人就活不了了!」男子說完,用力一推。不等幻火金輪反應過來,一股力量已將他裹起,往地上飛去。
男子站在雲端,笑得歡快,「嘖,好久沒遇上這麼有趣的事了。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