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盜香

話說,幻火金輪已取回褚閏生的三魂,但安命固魂還需西海聚窟洲上返魂香。對絳雲而言,聚窟洲的路,是再熟悉不過了。她以獸形飛奔雲上,經過西海時,卻不自覺地放慢了。

中土風雪淒迷,西海之上卻是風和日麗。海水幽藍,粼粼泛光,美得眩惑。絳雲看著那平靜的海面,心中悲涼。她還記得那一日黑雲遮天,驚濤駭浪,海水腥膻沖天,那種讓她全身戰慄的殺氣,經久難忘。

她甩甩腦袋,撒腿疾奔。待她踏上聚窟洲的那一刻,心中的懷念便又一股腦兒地翻湧出來。無論世間多少變化,這裡卻永遠不會變,紫氣氤氳,白煙纏綿,薰風如水。她化回人形,慢慢地走在溫軟的泥土上。止不住的思念,停不了的後悔,就這樣糾纏在她腦海裡,讓她不自覺得流淚。

只要能讓一切回復原狀,讓她做什麼都好。她願日日侍奉在主人身側,再不尋釁鬧事。她願放下無知的仇恨,學著做一個平靜泰然的仙子……只要,能回到那時……

她想著想著,淚水已模糊了視線。她伸手,擦了擦眼淚,抬眸時,便看見了那座狀如大鳥的神山。神鳥山……聚窟洲上,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廣昭的宮邸,這神鳥山倒是從未踏足。不過,此時也由不得她多想了。她一躍而起,飛向了山巔。

待她到了山前,就聞道了一股馥郁馨香,似能融入肌骨一般。就見,山上樹木成林,鬱鬱蔥蔥,霧靄如紗,鋪在林間,美不勝收。她心中暗喜,正要飛下。忽然,一股強風自地面而上,直衝她而來。她慌忙避開,卻還是被強風波及,不得不落了地。

「誰!竟敢偷襲我!」絳雲不待站穩,就大聲喊道。

「好一個賊喊捉賊啊……」一個蒼老的女聲響起。只見一股旋風挾萬千花葉而來,待旋風停下時,一個百歲的婆婆站在了絳雲面前。這婆婆生得慈眉善目,著綠衫白褂,手抱著一把團扇。這把團扇一面青藍,一面火紅,隱帶光華,不似凡物。

絳雲上下打量了這婆婆一番,道:「什麼賊不賊的,我來取返魂香,你休要擋我的路!」

婆婆聞言,笑了起來,「神鳥山上返魂香,一直由婆婆我守著。你要取香,可有法旨?」

「什麼法旨?」絳雲皺眉。

婆婆慢悠悠地答道:「返魂香乃聚窟神物,死者在地,聞香乃活。然生死有命,不可胡來。此香又豈可濫用?你沒有法旨,婆婆自然不能把香給你。」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絳雲理直氣壯地回答,「我偏要拿了這香去救我主人!你要是再攔我,我就不客氣了!」

婆婆笑著搖了搖頭,「娃娃,婆婆看你有仙家道行,這才放你一馬。你再這麼不依不饒,婆婆也不客氣了哦。」

「哼!」絳雲一皺眉,化出獸形。她露出獠牙,嘶吼起來,似是威脅。

婆婆卻不驚不懼,「哦,婆婆認得你了,你就是常來聚窟洲鬧事的那只天犬啊。廣昭仙君真是好脾氣,婆婆今天就好好教訓教訓你!」她說完,亮出團扇青面,用力一揮。一股颶風瞬間生成,捲向了絳雲。

絳雲騰身而起,繞過颶風,一爪抓向了那婆婆。婆婆卻不閃避,團扇紅面一晃,頓生百道火焰,攻向了絳雲。絳雲急忙退開,卻不防身後那股颶風未散,牢牢將她纏了起來。火焰又至,繞進了颶風之中。只片刻的功夫,便燒灼了她的毛髮。她用盡力氣脫了身,退到一旁,低低喘息。

婆婆笑得慈祥,道:「婆婆我手中寶扇,呼風御火,聚窟洲上能匹敵的仙家也不多。你區區妖獸,才多久的道行,怎是婆婆我的對手?聽婆婆勸,快走吧。」

絳雲哪裡聽得進這些話,她一腳頓地,長嘯一聲。只聽地下數聲轟鳴,地面瞬間碎裂,土塊飛起,壓向了那婆婆。

婆婆見狀,皺了皺眉頭,青面寶扇一揮,風化利刃,將那些土塊切成了碎片。絳雲趁著這空隙,一躍而起,正想入林。婆婆卻不緊不慢,寶扇又揮,風聚為網,牢牢地困住了絳雲。

絳雲努力掙脫,然而,風本無形,又豈能掙脫?

婆婆抬手一揚,風網縛著絳雲摔向了地面。絳雲掙脫不得,只能重重挨了那一擊。地面之上,瞬間被砸出了大坑。絳雲躺在坑中,已無力反抗。

婆婆慢慢走到坑邊,道:「看你如此桀驁,獸性難滅,婆婆今日就抓你進鎮妖柱,讓你吃點苦頭。」她說完,又揮寶扇,風網又生,層層縛住了絳雲,將她提了起來。

正在這時,絳雲額前突然綻出了紅光。風網被那紅光割裂,四散無蹤。紅光輕輕裹著絳雲,落在地面上。一瞬之間,絳雲已化回了人形。那道紅光慢慢凝聚,擋在了絳雲身前。

婆婆看到那紅光聚成的人形,驚訝不已,「鳳麟洲普煞仙君……」

那紅光所成的人形,正是普煞。絳雲看著那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含淚喊道,「主人!」

紅光慢慢轉身,低頭俯視著她。

「主人……」絳雲努力想站起來,無奈全身的痛楚阻了行動。她又氣又急,掙扎了好一會兒,只能勉強坐起來。

普煞看著她,竟微微笑了起來。他伸出手,慢慢點上了絳雲額前的那點朱紅。

絳雲呆呆地看著他,淚流不止。她心中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又不知要如何開頭。這時,普煞的手指輕輕用力,將她一推。絳雲一個不穩,往後倒去。她正要抱怨,那道紅光卻已消失無蹤。她滿心失落,卻又不明就裡。她伸出手,慢慢撫上自己的額頭,疑惑不已。

婆婆看著這番情狀,片刻不解後,笑了起來,「原來,你是普煞仙君座下的天犬啊……你方才說要救的主人,莫不就是普煞仙君?」

絳雲含淚看著她,點了點頭。

婆婆聞言,掐指而算,繼而,皺眉自語道:「怎會如此短壽……莫不是命數有變?」婆婆思忖了片刻,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婆婆把香給你,好不好?」

絳雲聽到這句話,當真就不哭了。她瞪大了眼睛,萬分不解地看著婆婆。

「呵呵,婆婆年紀大了,心腸也軟了。」婆婆收起了寶扇,走到絳雲面前,慈祥道,「婆婆自得道以來,就一直守著這片林子。認識的仙家也不多,倒是廣昭仙君和普煞仙君兩人常常來找婆婆聊天。呵呵,婆婆啊,一看到他們兩個,心裡就歡喜。可惜了西海那一戰啊……婆婆也不知始末原委,但這二人做事,想必是沒有惡念的。」她說話間,輕輕抬手,一截樹枝出現在了她的掌上,「你家主人七魄未散,無需返魂香。只要點燃這截返魂樹枝,便有定魂之效。能投生為人不容易,須得珍惜才是。這次救活了他,你可得好好守著他,知道麼?」

絳雲聽完這些話,一下子就放心了。她小心翼翼地接過樹枝,滿臉感激地道:「我知道……我會勸主人去修仙,這樣,就不會再死了!」

婆婆笑著,又道:「娃娃,我知你一心為主。不過,你要記住,他此生是凡人,仙緣一物,不可強求。他若不是真心向道,你強要他修仙也是枉然。許多事情,你以為是助他,卻不然。」婆婆輕輕撫上了她的頭,道,「聽婆婆的話,不可犯殺孽,不可惹是非,做每一件事,都要為他設想,知道麼?」

絳雲似懂非懂,卻還是點了頭。

婆婆又拿出了寶扇,道:「十洲一日,人間數載。婆婆這就送你回去,別耽誤了時辰。」她說完,寶扇一揮,一股強風將絳雲裹起,衝上了雲霄,往中土而去。

絳雲緊緊抱著懷中的返魂樹枝,一遍遍默念著那婆婆的話。不可犯殺孽,不可惹是非,做每一件事,都要為他設想……

……

此刻,中土人間,寒風凜冽,大雪紛飛,幾日不停。

那一行上清派弟子趕了幾天的路,早已疲憊。何況風雪甚大,更是耗費體力。眾人雖有急事在身,也耐不住疲勞,只得尋了一處灌木,休息下來。還未及安頓,就聽有弟子驚呼出聲。眾人前去一看,就見灌木之中,躺著一個人。此人,自是褚閏生無疑。

領隊的弟子見狀,怒道:「不過是具屍體,何以大呼小叫?」

尋得屍體的弟子怯怯道:「大師兄,你看啊。連日風雪,積雪甚深,唯有這……」他指著那具屍體,說不下去了。

但見褚閏生周圍,果真積著厚厚的雪,唯獨他身上,片雪未沾,乾乾淨淨的。

「大師兄,你看他手中的鏡子。」有弟子眼尖,察覺了異樣,道。

褚閏生的手中,抱著法寶「七曜昭明鏡」,先前絳雲為了保護屍身,用寶鏡神力護他肉體,才使風雪不侵。但在這些凡人眼中,這神力,分明就是異象了。

為首的男子皺了眉頭,思考起來。

「大師兄,會不會是什麼咒法?」弟子中有人問道。

為首的男子當即不悅,「我們是修道之人,不可胡言亂語!」他說完,走上前去,想探查究竟。然而,他的手剛觸及褚閏生的身體,就被彈了開來。寶鏡光華閃現,掀起一地白雪,逼退了眾人。

「果然是妖物?!」弟子見狀,紛紛拔劍出鞘,緊張地戒備著。

這時,弟子中有人緩緩上前,在褚閏生身邊蹲了下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池玄。他不顧同門弟子的訝異眼光,伸手,探向了褚閏生的頸側。出人意料的是,寶鏡並未將他彈開。

池玄仔細檢視了一番,開口道:「他並非妖物,只是這面鏡子有法力,護著他的身體罷了。」

眾弟子面面相覷,為首的男子臉色又難看起來,他開口,斥道:「池玄師弟,師傅囑咐我們凡事小心,你怎可如此輕率行事?」

池玄站起身子,道:「即無危險,又何必小心?」

「你……」那男子無法應對,沉默片刻之後,開口道,「這屍體雖不危險,卻有古怪,怕是與道藏有關。池玄,你就留在此地,看好這具屍體。其他人跟我走,繼續找尋師叔下落!」他說完,轉身就走。眾弟子也收了兵器,跟了上去。

「他不是屍體……」池玄輕聲自語了一句。

他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師兄弟們消失在風雪中,神色平靜如常。他轉頭,又看了看地上的褚閏生,繼而,從行囊中取出了金創藥劑和紗布繃帶,小心翼翼地開始清理他頸上的傷口。看那傷口的樣子,應是蛇咬,只是,這寒冬臘月,哪裡來的蛇?

池玄正思索時,卻聽見聲聲犬哮,由遠及近。他起身,就見一大群山犬不知從何處而來,已將這裡團團包圍。

一名素衣少年就站在山犬之中,看到池玄,那少年眉頭一皺,道:「上清派……」

池玄默默點了點頭,算是應答。

少年一眼看到了池玄身旁的褚閏生,眉頭皺的更緊:「嘖……竟被搶先一步。」他伸手指向池玄,對身旁的山犬道,「殺了他!」

一時間,吠聲狂暴,殺氣森森。無數山犬一擁而上,攻向了池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