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口腹

何彩綾望著褚閏生,剛想再問幾聲,褚閏生身旁的幻火金輪卻上前一步,出聲道:「滾開,不准你靠近主……褚大哥!」

褚閏生有些驚訝,面前的這個少年連走路都不穩,竟然敢冒犯身為地仙的何彩綾?

何彩綾看著那少年,挑眉一笑,「我偏要靠近,如何?」她說完,伸手抓上少年的肩膀。

幻火微驚,一時竟來不及應對。然而,下一刻,褚閏生出手揮開何彩綾的手,一把將幻火拉到了身後。

「你是仙女,跟凡人計較什麼?」褚閏生開口,聲音裡略帶了嚴肅。

何彩綾看著他,眼神裡的訝異一閃而過,她笑了笑,道:「你知道什麼是地仙麼?雖有仙才,不悟大道。長生不死,困於人世。」她說話之間,神色漸漸冷漠起來,「除去這一身法力,我也不過是個凡人……」

恰在那時,白雪又落。何彩綾執著紙傘,站在那零星的雪裡。她鬆手,扔下那封薦函,繼而轉身,沖那群上清弟子妖嬈一笑。

「好,既然你們想攔我,就來試試看吧。」她說完,手中彩綾一揮,空中的白雪瞬間化為了冰針,懸浮在她身側。

一眾上清弟子早已被她激怒,方纔她與褚閏生說話更是全然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如今,眾人心內激憤,也顧不上什麼仙凡有別,紛紛亮了兵器,攻了上去。

褚閏生看著她的背影,竟覺著一陣淒涼之意。面前的戰局混亂,他亦無心再看,他轉身,對幻火道:「這裡危險,我們去避一避吧。對了,姑……」他一抬頭,正想跟絳雲說話,卻發現她早已沒了身影。他萬分驚訝地四處張望,卻還是找不到她。「……怎麼神出鬼沒的?」他無奈自語。

他不再多想,扶起了幻火,剛要離開,卻見幻火滿臉懊惱之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瞧。

「怎麼了?」褚閏生被看得有些尷尬,出聲問道。

幻火皺眉,「幻火無能,竟要您出手相救……」他離開褚閏生的攙扶,站穩了身子,繼而開始自己邁步,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褚閏生有些不解,但也不追問。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混亂的戰局,舉步走開了。

話說,絳雲本守在褚閏生身邊,但方纔上清弟子眾多,她怕惹了誤會,便化成了貓兒,悄悄躲了起來。看到褚閏生和幻火金輪離開,她慢慢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她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戰局。

何彩綾,她自然認得。初次見面,這小小地仙便狂妄無比。原本以為主人對她有好感,也就作罷了。沒想到,她竟然就是害死主人的人,方纔還出言不遜,這口氣,是怎麼也嚥不下去的。但是如今,沒有比守在主人身側更重要的事。報仇誤事,這樣的錯,她不會再犯了。

她想到這裡,不再多看,輕快地舉步,跟上了褚閏生和幻火。

褚閏生跟在幻火幾步之後,看著他踉蹌地走路。褚閏生本是想回房的,但如今,只能陪著幻火亂走了。

一刻功夫之後,幻火停了下來,靠著牆壁喘氣。

褚閏生笑著走到他身邊,「這麼點路就累啦?」

幻火看他一眼,想反駁,卻又不願意反駁,只得默默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

褚閏生背著手,悠然地走了幾步,道:「我怎麼有點肚子餓,你咧?」

幻火停了下來,有些不解,「餓?」

褚閏生含笑,道:「你睡了那麼多天,難道不餓?」

幻火皺眉,靜靜思索。腹中的確有奇怪的感受,某種空虛霸佔著五臟六腑,化作了絞痛。他得人形不久,五感初開,所感所受皆是陌生,便也沒把這空虛放在心上,如今被褚閏生一提起,這感覺卻清晰了起來。那空虛催促著他做些什麼,但他卻偏偏不知道該做什麼。原來,是就是「餓」。

褚閏生看他不回答,上前一步,扶起他,「好了,剛才笑話你是我不對,我帶你去找點東西吃。」他說完,也不等幻火回答,大步往前,去了廚房。

這幾日來,褚閏生雖然大部分時間在養傷,但上清派中的基本構局,他也知道了七七八八。他摸索了半天,找到了廚房,見裡面尚有燈火,便笑嘻嘻地走了進去。

上清派是大派,自然有管理雜物的「十八頭」,更有住在山上的幾戶居家道士的妻房幫忙打雜。這個時辰,眾弟子本都在晚課,廚房中只剩了一名婦人在收拾。看到褚閏生他們進來,婦人笑了起來。

褚閏生也笑了,張口就道:「姐姐還沒走啊。」

那婦人已過了五十,以褚閏生的年紀,叫她姐姐,自然是奉承。但那婦人卻很是受用,笑瞇瞇地道:「你這娃兒,就是嘴甜。」

幻火一臉茫然,抬眸看了看褚閏生。

褚閏生笑望他一眼,輕聲道:「送飯認識的。你也叫聲姐姐。」

幻火點點頭,「姐姐。」

那婦人笑得歡樂,道:「好了好了,鍋裡還有粥,你們將就著吃吧。我也到時辰回家了……」她走到一邊拿了披風穿上,又問道,「外面鬧哄哄的,是怎麼了?」

褚閏生走到鍋邊,平淡回答:「有個仙女來搶東西,打起來了。」

「喲,仙女來搶東西?」婦人驚訝,「這倒是稀奇,我去看看。」她說完,正要走,卻又想到了什麼。她笑吟吟地走到褚閏生身邊,從兜裡掏出了兩個雞蛋,塞到了他手裡。

褚閏生一見那兩個雞蛋,眼睛都放光了。

婦人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又衝幻火笑了笑,這才離開了。

幻火不解地目送她離開,繼而慢慢走到了褚閏生身邊,問道:「她給你這個做什麼?」

「吃啊。」褚閏生拿了顆雞蛋,放在桌上一轉,雞蛋轉了半圈便倒了下去,滾到了一邊,「生的啊……」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廚房外,然後取了碗筷,打起蛋來。

幻火滿臉疑惑,不明就裡地看著褚閏生。

褚閏生打完了雞蛋,揭開鍋蓋,就見鍋中的粥所剩無幾,他想了想,生了火,待那粥沸,將打完的雞蛋放了下去,攪了攪,又撒了點鹽花,便算好了。他盛了兩碗,端了一碗給幻火。

幻火看著那碗雞蛋粥,心中疑慮,但那粥香陣陣,沁入肺腑,攪得五臟愈發難受。

「怎麼了,你又不是修道的,忌諱什麼?」褚閏生把粥往他手裡一塞,然後捧著自己那碗,坐到門檻上,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幻火跟著他一起坐到門檻上,捧著粥,不知如何是好。碗的熱度透過手心,遍行血脈,說不出的舒暢。許久,他終是耐不住腹中的痛楚,嘗了一口。這一口之後,便無法控制了。他說不出口中的味道,也道不明自己的慌亂,只是,那溫熱的食物滑下胃去,緩了痛楚,祛了寒冷。彷彿所有不適,都被化解了一般。

褚閏生看他慌忙的吃相,笑了出來,「好吃吧,呵呵,不過,醬爆豬肝更好吃啊。」他想到這裡,咋了咋嘴,有些無奈。他正要繼續吃,卻發現自己的面前蹲著一隻小花貓,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瞧。

他咬著筷子,笑嘻嘻地把粥遞上去,道:「你也要?」

那貓兒自然是絳雲所化,方才見褚閏生做雞蛋粥,她本想阻止,但卻為時已晚。如今,他竟然還端給她吃?這打雞蛋,也是殺生啊!這一口葷腥,可得抵多少功德啊?這麼一來,要多久才能位列仙班啊?她想到這裡,一爪過去,打翻了那碗粥。

褚閏生見狀,淒慘地喊了一聲。他咬著筷子,哀怨地看著那隻貓兒。貓兒卻完全不理他,轉而瞪向一邊的幻火。幻火察覺那道殺氣,側過身去,把粥護在了懷裡,滿臉戒備。

絳雲站起了身子,陰森森地「喵」了一聲,聽的人毛骨悚然。

褚閏生看著那一人一貓對峙,歎了口氣,拾起地上的碗,起身小跑到了鍋邊,正要看看還有沒有剩。這時,就見鍋中不知何時,聚了幾隻老鼠。這小東西見有人來,逃竄無蹤。

褚閏生微驚,卻見這鍋中,還剩了一隻。此鼠體型較大,通體純白,一身毛髮隱隱泛光,不似凡物。他立刻想起了先前的所見,那所謂的「地支十二使符」每一個都是純白之色,莫非這隻老鼠……

他想到這裡,舉起手裡的筷子,插了下去。白鼠察覺,竄到了鍋外。它停在灶上,盯著褚閏生瞧,那樣子,分明是挑釁。

褚閏生看它這古怪樣子,更確定了八成。他拿起一邊的鍋蓋,用力罩了下去。那白鼠也不逃,任那鍋蓋罩頂。褚閏生見自己得手,笑意剛起,卻不料那白鼠化了一道白光,穿透了鍋蓋,落到了一邊。白鼠衝他甩甩尾巴,逃竄了出去。

「抓住它!」褚閏生急急追上,喊了一聲。

幻火就見一隻白鼠飛速跑過他身邊,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絳雲見狀,縱身一躍,擋在老鼠面前。

白鼠頓步,也不懼怕,全身毛髮聳立,高聲叫了起來。一時間,無數老鼠聚攏了過來,將絳雲所化的貓兒團團圍住。

絳雲自然不怕,她露出了獠牙和利爪,以示威脅。老鼠察覺那殺氣,沒有一隻敢貿然上前。

褚閏生追了出來,看到這一幕,笑道:「好貓兒!」

白鼠見自己被前後夾擊,又隱覺面前的貓兒不好對付,便又叫了一聲。那無數老鼠轉而攻擊起褚閏生來。褚閏生驚訝之時,那些小東西一下子竄上了他身,鑽進了衣服。

絳雲一驚,正要上前幫忙,卻聽褚閏生喊了一句,「好貓兒,別讓那白鼠跑了!」

她得了命令,便死死盯著那白鼠,一步不動。

這時,幻火起身,拋下了手裡的雞蛋粥,伸手替褚閏生抓開老鼠。無奈這東西身形極小,動作又快,一點兒也不好對付。有幾隻更是順勢爬上了他的身,肆意咬嚙起來。幻火又急又氣,想他本是法寶,何時有過這般尷尬的境遇。

他抬眸,就見褚閏生邊跳邊抖,雖是皺著眉頭,但眼神裡滿是無懼。「看你往哪兒跑!」他跳到了那白鼠面前,笑得勝券在握。

白鼠見狀,也失了方纔的悠然淡定。只見它週身白光一閃,瞬間化作了一個白衣小老頭兒。

「唉,貪嘴誤事啊。咋惹上了你這小子?」小老頭兒摸摸鬍子,說道。

褚閏生得意一笑,「果然是地支使符,嘿,我手藝不錯吧!」

小老頭兒看看那隻小貓兒,又看看褚閏生,了然一笑。出手直取褚閏生的咽喉。褚閏生退開一步,側身避開那一擊,出肘拳,攻那小老兒的肩頭。小老兒伸出右手輕輕一擋。褚閏生只覺得自己的手肘如同擊上了棉花一般,全無用處。他咬牙,抬腳踢向小老兒的腰際。小老兒一收腹,一扭腰,避開那一踢。

這幾招下來,褚閏生已知實力懸殊。但他卻不退開,出拳直擊那小老兒的胸口。小老兒出左掌,擋住那一擊,手腕略一使力,將褚閏生往前一拉。褚閏生身形一歪,不受控制,下一刻,那小老兒的右手便扣上了他的咽喉。

小老兒嘿嘿一笑,沖那隻小貓兒道:「妖獸,快讓開。否則,這小子小命不保。」

方纔那爭鬥全在電光火石之間,絳雲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如今聽得他這句話,她滿心怒火,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退到了一邊。

褚閏生亦是滿心怒火,但卻怎麼也掙不開鉗制。

幻火站在一旁,卻無能為力,更是滿心怒火。他緊咬這牙,握緊了拳頭,已然不顧自己身上的痛楚,心中惟剩了一個念頭:若不能守護主人,他便無存在的意義。

這般的念頭,如此強烈,讓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忽然之間,他的眼前浮現出一行行雲篆來。他微微驚訝,繼而明白了過來。這些,就是刻在金輪之上的咒文,他再熟悉不過的句子。

「日之源,火之祖,朱陵火府之精!」 幻火深吸一口氣,大聲念出了那行雲篆來。

「火罩咒?!」小老兒驚訝之時,就見艷麗火焰奔湧而來,環繞在幻火的週身。幻火身上的老鼠耐不住那熱力,紛紛跌落逃竄。

幻火看著身邊的火焰,笑了笑,伸手一指,道:「去!」

火焰得令,衝向前去,一下子罩上了褚閏生的身子。小老兒立刻鬆開鉗制,跳到了一邊,遠遠避開。

褚閏生大驚失色,本以為會受火焰燒灼,卻不想,那火如有靈性一般,瞬息即逝,只祛走了他身上的老鼠,連他的衣袂都沒燒著。

「大膽鼠輩!竟敢驚擾我主……」幻火清了清嗓子,「……我褚大哥!自尋死路!」

褚閏生還在訝異,方纔還弱不禁風的少年,這會兒竟能使出這般的法力。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老兒看了看眼前的局勢,嘿嘿一笑,從懷中拿出了幾頁書紙,「小子,用火可得小心,這《上清真經》可不經燒吶。」

這句話分明就是威脅了,幻火轉頭,看了看褚閏生,等他決定。

褚閏生看到那幾頁書紙的時候,便知道了因由。這大概就是「調虎離山」吧……沒想到,他和這幾頁《上清真經》的緣分還真不薄。他不由想起了封亦揚,想起那雙微涼的手,將竹管遞到他手上。想起那一句:這竹筒乃是我性命所繫……

褚閏生的眼神裡,平白多了銳利,他慢慢伸出手,厲聲道:「還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