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妖獸之事鬧騰了幾日。弟子們將茅山上上下下都搜了個遍,就是沒尋到那妖獸的蹤影。倒是另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流傳了開來,說是,華陽觀弟子池玄與妖獸勾結。這消息,自然是見到池玄和絳雲的弟子傳出的。
卻說那日,弟子中有人看見池玄出現在妖獸現身的道壇附近,更有人親耳聽見段無錯吩咐他追趕妖獸的命令。池玄能在眾弟子之前追到妖獸並不稀奇,他自幼跟隨華陽觀主,修為甚高。但是,為何他會出現在眾弟子之前,還抱著一個不著片縷的紅髮少女?說是行苟且之事,時間為免倉促。可是,若那少女是妖獸所化,如何能靠近池玄的護身罡氣?眾人猜測之際,有乾元觀的弟子說,曾見過一個紅髮少女,能化天犬之形,與池玄也確有淵源。於是,眾人恍然大悟,莫不是他早已與妖獸勾結!妖獸擊傷梁高功,說不定也是他一手策劃,是他覬覦華陽觀主之位,著手剷除異己?
這個猜測有理有據,立刻得到了一眾弟子的贊同。後來,有忠心衛道之人將此事告知了諸位高功,可是高功們聽了這番言論,不是一笑置之,就是厲聲訓斥他們不可妄言。眾弟子見狀,便都不再提起此事了。
這話傳到褚閏生耳朵裡,已是三天後的事了。幾個與他相熟的師兄跟他說完此事,更百般告誡他,莫要與池玄走得太近,免得日後牽連。
褚閏生也不反駁,只是笑笑。他心裡知道,這幾位師兄也不是奸惡之輩,池玄當日的情狀,任誰看見都會誤會。何況,以池玄的性子,一開口肯定火上澆油。不過,估計他也不會把這些留言放在心上,真不知該說他不為外事所擾,還是目中無人好啊。
比起擔心池玄,他反倒更擔心那個「不著片縷的紅髮少女」……雖然池玄說過她沒事,只不過需時間養傷。但幾天都沒有音訊,他不禁有些擔心,這才四處晃悠,藉機尋找。不想,就聽到這麼些東西。
他笑著敷衍了一會兒,又在上清派中繞了會兒圈子,才前往「豢龍池」。「豢龍池」乃是茅山的一處聖地,傳說池水清澈豐沛,大旱不涸,傳說是神龍所居之處。但此處靈氣極強,尋常人在「豢龍池」旁,不消一刻功夫,便會頭暈目眩,仿似生病一般。池玄也曾這般告誡過他,不過,他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看上一看才能放心。
穿過層層翠竹,便可見那幽幽池水。水色明麗,波光粼粼,與那一片潔白水仙中,更顯得美麗可人。他四下看看,並無他人,不禁有些失落。他走到池邊蹲下,伸手掬起了一捧池水。點點池水於他手指間滴下,激起片片漣漪。他無奈地笑了笑,正要走。忽然,水面波動,他驚訝之間,就被抓住了手腕。
「主人!」那紅髮少女從水中冒了出來,笑盈盈地喚了一聲。
褚閏生被嚇到了。但他的驚愕,很快便化為了呆滯。面前的少女□,曼妙的胴體浸在池水中,一如池邊水仙,潔白耀眼。她笑容燦爛,雙眼明淨無邪,毫不避諱地拉著他的手腕。
這時,她想到什麼,改口道:「呃……不是主人,是褚……褚閏生。」她皺著眉頭,一臉誠懇地說道。
褚閏生不禁笑了出來。他垂下眼睫,不看她。略微思忖後,故作茫然地問道:「姑娘,你怎麼在這裡?游泳嗎?」
絳雲聞言,立刻應道:「嗯!我是在游泳!」
褚閏生點頭,還是不看她,道:「不冷嗎?」
絳雲答道:「不會啊,這池水很暖……」她還沒說完,又想起,自己是妖獸才能受池水靈氣恩澤,不覺寒冷,凡人恐怕不行的。於是,她硬生生改口道,「呃,很冷的……」
褚閏生笑道:「冷就快些出來吧,別凍傷了。」
「哦。」絳雲算算自己的傷勢也差不多好了,便點頭應道。
察覺她要出水,褚閏生立刻甩開了她的手,起身走到了一邊。
絳雲有些失落,她上了岸,看著褚閏生的背影,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不禁想起先前她被梁宜困在道壇之中,更歷一場惡戰。若最後,不是主人的出手,她斷無法逃離。她抬手,撫上自己的額頭,心中難過起來。她自己大意被人擄獲,竟在倉惶震怒之時,想要殺人。這份殺孽若是累及了主人,阻了主人修仙,她便萬死難辭其咎,還談什麼報恩。她想到這裡,怯怯開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殺那個女人的……我下次不會了……」
褚閏生聽到這句話,心頭一震。她所說之人,必是梁宜。想起當日情景,他心頭依然糾結萬分,難以平復。他身後的少女,何以能稱為「妖獸」?
「為什麼跟我道歉?」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殺人是犯殺孽。」絳雲說道,「我會連累你的。」
「你犯的殺孽,怎麼會牽扯到我……」褚閏生帶著笑意,道,「下次若有人要傷你,你儘管殺他,不用顧忌我。」
「啊?」絳雲皺眉,「可婆婆說我犯的殺孽會記到你頭上的。我很努力地忍著,你怎麼能教唆我殺人啊!要是害你成不了仙該怎麼辦啊?!」
褚閏生又沉默了下來,許久才道:「你做這些都是為我?」
「當然了!」絳雲不假思索地回答。
褚閏生低頭,靜靜笑了起來,「你說過的話可算數?」
絳雲想了想,有些不滿地開口,「你……你不會還以為我是傻子吧?我不是傻子!我說的都是真的!」
褚閏生搖頭,「你不傻,是我傻,行了吧?」他吁口氣,道,「我走了。」
絳雲不解地看著他走出竹林,好半天都沒想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依舊放棄了深思,轉而想起別的來。現在怎麼才能回到他身邊呢?這個樣子肯定不行,貓咪也不好,如今茅山上下戒備森嚴,到底怎麼辦才對呢?她想了半日,終於想到了,她得意地笑笑,輕快地跑開了。
……
褚閏生回到弟子房時,臉上依然帶著笑意。他也說不上是為什麼高興,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想笑。這種心情,他從未領略。他進屋,就看到桌上堆著一疊衣物,他隱隱看見血色,便收了笑意,上前檢視起來。
「池玄師兄?」他認出這些衣物,不禁皺了眉頭。這些血跡還新鮮,看衣物旁還有繃帶布條,統統都是染滿鮮血。難道是上次那婦人抓傷的傷口?可是,那些傷口他也見過,並不嚴重,已經過了好幾天了,為什麼還會流這麼多血?難道,是新傷?
他正疑慮,就見池玄走了進來。看到褚閏生盯著那些衣物看,池玄開口:「別亂動,我正要洗。」
褚閏生道:「師兄,你受傷了?」
池玄走過去,抱起那些衣物,道:「沒事。」
褚閏生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真的沒事?」
池玄的眉頭輕輕一皺。只見,被褚閏生抓緊之處,血跡緩緩滲出,染透了衣袖。褚閏生大驚,縮回了手,驚訝地看著自己手心的血跡。
「師兄,這不會是那天小翠她娘……」褚閏生問道。
「嗯。」池玄點了點頭。
「讓我看看。」褚閏生說完,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池玄的衣袖,待看到傷口的情形,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皺緊了眉頭。
那不過是婦人指甲劃出的幾條傷口,不深,更沒有傷及經脈。一般說來,兩三天的功夫,雖不至於痊癒,但止血總是不在話下。可如今,他眼前的傷口,不僅沒有癒合,傷口周圍更是起了一大片淤青,流血也遠盛於先前。
「怎麼會這樣……難道,她的指甲有問題?」褚閏生道。
「不是她的問題,是我自己。」池玄抽回手臂,道,「宿疾罷了,不必在意。」
「宿疾?」褚閏生愈發不解,「是什麼?」
「血證。」池玄答完,抱著衣物轉身出門。
「師兄,你去哪?」褚閏生急急喚道。
「洗衣服。」池玄道,「還有事?」
「你的傷……」
「先天不足,無藥可醫。」
聽到這八個字,褚閏生呆住了。「先天不足,無藥可醫」?可是,相處這麼久,他並未見過池玄有什麼病徵。難道,惟有受傷時,才會發病?這是什麼病症,怎會如此?他心中擔憂,想要問個究竟,但池玄卻自顧自做起事來,彷彿絲毫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只得沉默。
他苦思半日,依然無果。依稀想起了,段無錯與梁宜曾談起過池玄,也說過什麼「只可惜」。恐怕,這病症便在這「只可惜」之中了。他便找到了段無錯,想問個究竟。
段無錯本在山間替人算命,被褚閏生打斷,倒也沒有不悅。聽得這問題,他歎了口氣,道:「他不是自己說了麼:先天不足,無藥可醫。」
「嚴重麼?」褚閏生追問。
「若不受傷,倒也無事。」段無錯說道,「不過,你也看見了吧。癥結在血,一旦受傷,需花上多於常人數倍的時間才可痊癒。這還是小傷,若是大傷,恐怕……」
「難道真的沒有救?」褚閏生心內焦急,神色也凝重起來。
「我曾聽觀主說過,池玄此病源自父母,除非脫胎換骨,否則……」段無錯道。
「脫胎換骨?……那修仙不就是脫胎換骨?」褚閏生道。
「當然。」段無錯點點頭,「可只怕他撐不到那一刻啊。修仙之人講究清淡少食,可這病症,須得食葷腥、補氣血。否則以凡人之身,怎能支持。觀主亦是為此才遲遲不讓他入門。可他偏又天分極高……」
褚閏生聽到這裡,也不知說什麼好。
段無錯搖頭,歎了一句,「可惜了。」
褚閏生思索片刻,道,「師傅,你說過,我是起死回生,那他……」
「你有高人相助,算是僥倖。若要救他……那你也得改了他的命數才行。」段無錯淺笑,道,「好徒兒,為師再提醒你一句,逆天改命,不是人人能做得到的。你不是反感梁高功為那女娃兒續命麼……你現在心中所想,與梁高功有何不同?再說了,你要改的是池玄的命數,好歹也先問問他,願不願意改啊。」
段無錯說完,也不管褚閏生明不明白,只道:「時候不早,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聞得這句,褚閏生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回返。
待他回房,天色已暗。池玄依舊在床上閉目打坐,幻火則坐在桌邊等他。見他回來,幻火起身,道:「褚師兄,你去哪兒了?」
褚閏生笑了笑,道:「隨便逛逛。」
「褚師兄,你下次出門,跟我說一聲。我好隨侍左右。」幻火皺眉,說道,「我尋了你一天了……」
「嗯。」褚閏生點頭,應了一聲,目光落在池玄身上。
幻火察覺他的視線,看了看池玄,有些不解。
池玄察覺什麼,睜開眼睛,也看著褚閏生。
褚閏生有些尷尬,不知說什麼好。
「她回來了,在門外。」池玄開口,說道。
「啊?」褚閏生不明就裡,但卻依然打開了門,往外看去。
之間,夜色之中,一匹駿馬飛奔而來。馬額之上,一撮紅毛隨它步伐飄曳,分外明顯。馬兒在褚閏生面前停下,長嘶一聲,神色裡竟帶著得意。
褚閏生望著馬兒,漸漸有了笑意。
「是你啊……」他伸手,輕輕撫上馬脖子,微笑道。
馬兒點點頭,親暱地蹭蹭他。
他靠近了一點,閉上了眼睛。逆天改命、起死回生、殺生自活、修道成仙……這些,他或許弄不清楚。但是,他不想失去身邊的人,絕對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