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攀愣了一下,沒想到「方嵐」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正發著怔,便看見「方嵐」往前稍稍挪了挪椅子,神情慵懶,長腿一伸,勾住薄教官的腿,把她往自己懷裡勾。薄教官回頭時眼神裡滿是無奈,一個大男人,竟然順勢坐到了少女的腿上,實在讓潘攀有些咋舌。
少女薄一扯方嵐的胳膊,強迫她低下頭來,然後附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方嵐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緩緩抬起頭來,定定地看向了潘攀,那眼神中的意味實在複雜,直讓小胖子心裡有些發毛。
然而方嵐什麼也沒有說。
她站起身來,對著薄易微微一笑,居高臨下,充滿惡意地胡亂揉了揉他的腦袋,將他的捲髮揉成一團亂——就像他平時愛對她做的那樣。薄易臉色陰沉地抬眼看她,像小狗一樣磨了磨牙,張嘴咬住她來不及抽回的手指,隨即又輕輕地,一點一點鬆開了口。
霸道教官撇撇嘴,把沾著他口水的手使勁在他的迷彩服上蹭了又蹭,低聲道:「真噁心。」
雖然這麼說,但她的表情卻在笑。
教官對少女眨了眨左眼——這是他們早已約定好的暗號。緊接著,她利落轉身,面向第六至第十名同學,面無表情地沉聲說道:「同學們,我們出發吧。」
傅佑學皺著眉,看了眼潘攀,潘攀也不知所以然,有些慌張地搖了搖頭。兩人別無他法,只好根據方嵐的指示,走在隊伍前面,心中皆是驚疑不定,不明白方嵐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滾滾雷聲炸得走廊內的綠色壁燈閃爍不定,通往其他樓層的樓道口早已被死死鎖上。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確實沒有絲毫逃走的可能。
傅佑學努力克制著心頭的緊張感,斜著眼睛,仔仔細細地盯著所經過的房間的門牌號。306,305,304……302,一行六人,終於抵達了幕後之人指定的302房間門口。
方嵐忽地停住了步伐,站定身形。
時間所剩無幾,可她看樣子似乎並不想進去。
剎那之間,電火行空,閃電的白光自牆頂的小窗中閃過,照的四下亮如白晝。站在頭一個的男同學想起之前許猛的慘狀,又是害怕又是心急,不願再等方嵐吩咐,使勁推開了門,進入了黑漆漆的小屋內,除了傅潘二人外的剩下兩人猶豫了一下,一咬牙,也跟了進去。
傅佑學和潘攀對視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傅佑學看了看神色冰冷的薄教官,對著潘攀一抬下巴,指了指門,示意潘攀與他一同進屋,潘攀剛一動腳,就聽見方嵐冷笑著說道:「進去了就是甕中捉鱉,給我在外面呆著。」
高瘦和矮胖聽了之後,心頭一喜,老老實實地貼牆站定。
很快,十五分鐘到了。
廣播中清冷的女聲驟然響起,在走廊內迴蕩不止:「薄教官,還有另外兩名同學,你們既然選擇了曠考,就要接受來自主考官的懲罰。」
方嵐聽著她故弄玄虛的聲音,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抱臂大聲說道:「楊珍,許猛,你們兩個也真是會玩。復仇就復仇,殺人就殺人,還非要效仿死神來一場審判,也不怕夜長夢多,再出了什麼變故。楊珍現在或許聽不見我說的話,不過許猛,你應該就在走廊裡吧?麻煩暫時給我們當下傳話筒,轉告她一下。」
在拇指姑娘的世界裡時,對於那首《A Mysterious Woman》中的有些歌詞,方嵐死活聽幾遍也聽不出,薄易卻立刻就能邊聽邊寫出來。那時候方嵐還以為是薄易是天生的耳朵好,然而等兩人換了身體後,方嵐還是什麼都聽不出來,薄易卻一聽就知道那個疑似鐘菱的聲線根本就是語文老師楊珍偽裝出來的……不愧是做過頂級保鏢的老師,也許還親自給高官富豪做過保安,不,貼身保鏢的謎一樣的男人。
看來這跟耳朵靈不靈沒什麼關係,還是要看經驗和判斷推理能力。
再者說,如果是鬼復仇的話,方嵐實在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一個厲鬼怎麼會搞出這麼多名堂。既然是人為,那麼在走廊裡展現了演技派的一面的許猛簡直不能更可疑,更何況往302房間走的時候,方嵐發現許猛的屍體不見了………………這是在污辱她的智商嗎?!!!這時候還不懷疑才是真的有鬼了。
廣播中的女聲沉默了一會兒,驀地笑了。廣播的聲音驟然停止,再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寂靜的走廊裡,方嵐忽地皺了下眉,察覺到有些異樣。她剛準備回頭,屬於薄易的身體竟然已經憑藉本能開始行動——但見她騰身一轉,迴旋一踢,逼得身後一人迅速彎腰,險險躲開。方嵐喘著氣,定睛一看,正是許猛。
準確地說,是拿著電鋸的、正緩緩露出獰笑的許猛。
傅佑學和潘攀被嚇傻了,潘佑學反應快,撒腿就往反方向狂奔,可惜卻十分狼狽地跌倒在地,而潘攀則兩腿發軟,貼著牆壁,緩緩滑下,啪的一下癱坐在了地上,傻傻地看著揮舞著電鋸的許猛。
驚雷乍起,許猛眼中滿是深刻仇恨,笑容猙獰,步步緊逼,手中電鋸上下揮舞著,那陣瘋狂的轟鳴聲令人聽了便心生悚意。
方嵐卻並不慌張,面無表情,驟然抬手,但聽砰然一聲巨響,許猛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手中電鋸遽然落地,胸間血花四放,身子向後緩緩倒去。
方嵐又補了兩槍。
許猛抽搐了十幾秒後,躺倒在血泊之中,徹底沒了動靜。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
方薄二人組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方嵐作為薄教官,一醒來就在強智學校裡,然而薄易卻還沒被父母送來。雖然他那一對名義上的父母性格暴躁,把他看的極緊,但是薄易這個狡猾的老狐狸怎麼可能被他們看住?他憑藉與生俱來的本能,不,長久以來積累的經驗,當晚就拿了這對名義上的父母的錢,順利逃家而出,找到了賣槍的地方買了兩把槍和數十發子彈,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了家。
有槍在身,但不能提前暴露。直到此時此刻,沒有其他出路時,方嵐這才拿出了槍。
她懶得管許猛和楊珍有什麼深仇大恨,是正是邪,她只知道,再不掏槍她就死了。
方嵐轉過身,無奈地推開302的房門,對著屋內躲在黑暗裡不敢出聲的幾個學生說道:「出來吧。沒事了。」話音剛落,她便感覺身後有些不對勁,連忙彎腰低頭,向前一閃,同時皺眉回頭,卻見那個高高瘦瘦、名叫傅佑學的對抗對象竟拾起了許猛的那把電鋸,即便她飛速閃開,背上卻還是硬生生地挨了一道。方嵐咬著牙,能感覺到背脊上的鮮血正汨汨流著,不過幾秒,幾乎便已將上衣的背部完全濡濕。
傅佑學手執電鋸,喘著粗氣,眼睛大張,滿頭是汗地盯著方嵐。他剛才看見電鋸掉在地上,又看見薄教官毫無防備地露出了後背時,對於被抹殺的恐懼、欲圖證明自己的決心夾雜在一起,陡然催生出了邪念來——不,不能說是邪念,處理掉站在對立面的對手,這是天經地義。
一擊未中,傅佑學心知方嵐有槍,自己多半要死,乾脆心上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啊」的一聲大喊,舉著電鋸再度砍了過來。砰然幾聲槍響,子彈穿膛而出,直直刺入傅佑學的左右兩肩,驟然傳來的刺痛迫使他口中慘叫不止,雙臂無力,然而他卻還不肯放棄,高聲嘶吼,舉著電鋸再度砍來。
方嵐臉色沉了下來,忍無可忍,毫不留情地將槍口對準他的要害,扣動扳機。
傅佑學栽倒在地,再無聲息。
潘攀靠著牆壁,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當看見方嵐並未放下手中的槍,反而將槍口轉向了他後,小胖子驚慌至極,咬了咬唇,帶著哭腔說道:「是他想趁機殺你,我、我沒想過。其實我一見到方嵐,就想把她父親的事告訴她的,但是傅佑學他、他說不能告訴她,要等到關鍵時刻再說出這個秘密。我、我確實很懦弱,沒主見,他說了,我、我就同意了。但我心裡還是後悔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說道:「對、對不起。當年我是方嵐父親墜亡的唯一目擊者,但我因為懦弱,因為害怕被打擊報復,一直沒有站出來說明情況。我錯了。在恩典世界裡,我還威脅你們。我錯了。把方嵐父親推下山的人,是……一個女人,很年輕,也就二十來歲,非常漂亮,是天生麗質的那種,沒有化什麼妝。她的氣質很冷……」
方嵐皺了皺眉,冷聲打斷道:「說她的高矮胖瘦,仔細描述她的五官。」
潘攀努力回憶道:「第一印象就是美。身高大約有175左右,很瘦很纖細,穿著白裙子和布鞋。五官……醜的人好描述,漂亮的人不好描述啊。大概就是……」他一急,也有點兒結巴,「大大大眼睛,但、但也不是特別大,就是適中吧。小鼻子,嘴唇很薄。除了這些,也沒有別的了。我告訴了你這些,你就讓我再多活兒一會兒吧,就一會兒……」
方嵐眉頭深蹙,怎麼也想不出生活中曾經出現過這麼一個女人。她緩緩放下槍,背上的鋸傷一下子扯得生疼,方嵐咬緊牙關,佯裝無礙,轉頭看了看那幾個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學生。那幾個人一對上她的目光,趕緊乖乖站了出來。
一行五人,沿著原路折返。走在最後的方嵐目光凝在潘攀的背後,心中暗想道:原諒潘攀?怎麼可能?她絕不可能原諒他這些年來的緘口不語!如果他當年能夠站出來說明情況,或許可以及時追捕凶手,而現在事過境遷,線索基本已經完全斷了,她又身處恩典之中,生死未定,根本無從查起。懦弱?害怕被打擊報復?所以就昧著良心裝作什麼也沒看見?所以就任由凶手法外逍遙,害她蒙在鼓裡整整三年多?她怎麼能原諒他!
他的那些對不起,應該在三年前說。如今他說了早就該說的話,她難道還要感激他,放他一馬?
方嵐眼光愈來愈冷,心中悲憤難平,槍口緩緩對準了潘攀的後背。
兩聲槍聲前後響起。一聲來自方嵐這裡,而另一聲,卻來自教室內。
方嵐聽見槍聲,瞳孔一縮,掃了眼趴倒在血泊中的潘攀後,無暇再管那幾個學生,手緊緊持著槍,向著教室的方向飛速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