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夜,薄易起身欲辭別白司令,離開司令部,誰知白司令卻又按住了他,與他東拉西扯的閒聊起來。薄易皺了皺眉,不明所以,又接連告辭,最後白司令呵呵一笑,道:「小薄啊,大哥跟你說。床上玩些什麼,都不是大問題,但可千萬不要鬧出了人命,惹了醜聞,誤了前途。在外面養姨娘,去百樂門包舞女,都不算什麼,但若是有別的要命陰私,我能理解,可那些記者們就繞不過你了。」
他這話說的繞,薄易不大能聽懂。不過暗自思忖片刻之後,薄易嗤笑一聲,勾了勾唇,想明白了個中緣由,決定等回去之後好好教訓方嵐一番。
為了重回百樂門,方嵐必須得找個理由,肯定是對曲大班告了狀,說他待她不好,還有見不得人的癖好。
薄易只好悶頭做事,直到夜半才離開司令部的辦公樓,往金國飯店走去。誰知他洗完澡後,圍著浴巾,在床上想了半天該如何教育方嵐,卻連方嵐的影子都沒見著。
薄易又想了想,當即穿上便裝,自己開著車,往夜生活才剛剛開始的百樂門馳去。誰曾想他車還沒停穩呢,便有保安站在了車外,攔下了他。薄易這才明白,方山風倒是厲害,把他連人帶車都坑進了百樂門的黑名單了!
薄團長面色一沉,正要拔槍發作,卻忽地聽見有人輕敲自己的車窗。他側眸一看,便見盈盈夜色間,亮光閃閃的燈牌下,立著位身姿裊娜,著著紅色旗袍的女郎。她靜靜地凝視著車內的男人,塗得厚實的紅唇微微勾著,狐狸眼中的情緒晦暗莫名,卻也分外勾人心弦。
尹歌。
男人微微眯眸,下了車。
他從前並不想理睬尹歌,但是他漸漸意識到,他果然不懂女人。不是不理,便能讓女人絕了心思的。
兩人相對無言,一前一後,進了離百樂門不遠的遠東咖啡店裡。這咖啡店乃是洋人開的,曾經搞過咖啡皇后的選美,在城中頗有聲名。
尹歌一入座,對著薄易一笑,凝視著他,嬌聲道:「我給你點罷。我知道你愛喝什麼。」她召來女招待,「兩杯Espresso。」
薄易卻面色陰冷,擺了擺手,打斷道:「一杯Espresso,一杯。」
招待一一記下,因這兩人俊男靚女,頗為顯眼,還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招待一走,尹歌定定地直視著薄易,她太明白了,如果此時提及方嵐,只會令薄易面對她尹歌時心腸更加冷硬,她所能做的,只有回憶過往,那才是他們所共同擁有的。她笑了笑,掩下心中的忿恨不悅,彎唇輕聲道:「怎麼改了口味呢?你從前告訴過我,Espresso,這種意式咖啡,才是咖啡中的帝王。它苦到了極致,也香甜到了極致。我一直記在心裡,之後每次點咖啡,都會點它。」
她自然清楚薄易的口味怎麼變了。瑪琪雅朵,不過是咖啡和牛奶混合的飲品,只有小姑娘才愛喝。薄易十有八/九是被方嵐的口味影響了。
薄易瞬間憶起方嵐喝咖啡時滿嘴白沫的樣子,勾了勾唇,慵懶道:「我改口味,和你有什麼關係?我現在坐在這裡,不是要和你討論咖啡,而是要和你談談別的問題。」他的眼神驟然變得陰鷙冰冷,視線緊緊鎖在尹歌身上,聲音低沉地道,「我對你沒有興趣,這句話,我已經和你說了十幾年了。我可憐你,所以現在才沒有把槍對準你。我最終是一定要和方嵐一起離開這裡的,你知道的,這對於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尹歌全一絲被打擊的模樣也沒有,反而昂著頭,笑了,道:「我喜歡你,和你有什麼關係?我不管你要和我談什麼,我坐在這裡,只是為了看著你。」頓了頓,她風情萬種地撩了撩頭髮,「薄易,別傻了。你和我是一種人,喜歡上誰時,就變成了一個普通人眼中的偏執狂和精神病。方嵐她知道你什麼?她知道你空口無憑告訴她的那些。她知道你殺過人嗎?殺過很多人嗎?她知道現在這個竟然學會了溫柔的你,曾經是匹怎樣心狠手辣的野狼嗎?我都曾經親眼看在眼中,我最瞭解你了。」
咖啡上了。薄易聽著尹歌的話,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飲了口咖啡,舔了舔唇邊的奶沫。他皺著眉,看著尹歌手中的咖啡杯,似是覺得這咖啡杯的主人十分麻煩,讓他也想不出合適的對策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事情。他的態度就是冷淡處之,讓對方自行放棄,可是尹歌是自我陶醉和自我折磨的類型,從不氣餒,反而越愛越深。
他確實奪走過一些人的性命,但是要知道,無論是在黑拳的拳台上,還是在僱傭兵的對抗中,一旦你選擇站到了那個位置,你就已經拋卻了生命,是個亡命之徒。在那樣的場景下,他們已經不是人,更像是鬥雞時的那隻雞,只能被迫拚個你死我活,至於死亡,那不過是失敗的同義詞。
他已經將自己的過往對方嵐和盤托出。至於其中經歷了怎樣的痛苦煎熬,過程如何血腥非人,又何必向她一個小姑娘全部描述呢?薄易覺得沒有必要,他認為這樣的行為形同乞哀告憐一樣可悲可笑。
尹歌卻像個偏執的詩人,又像個話劇舞台上演著獨角戲的女演員,沉迷在了自己的台詞之中:「你猶豫了,糾結了?我愛了你十幾年,從十幾歲的少女,到快三十歲的女人。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是屬於你的。我一直追著你,跨越了整個thailAnd。後來我被迫出賣自己時,我不肯去找你,雖然我知道你是為數不多肯定會幫我的人,雖然我知道你的住址,你的電話,我可以輕易地聯繫到你。我知道你有過床伴,但我一點醋意都沒有,我知道你不愛她們,她們也不愛你。我可以允許你不愛我,但是我也不允許你愛上任何人。我一看見方嵐,我就想殺了她,可我怕你生氣!我竟然怕你生氣!」
薄易揉了揉額角,有些厭煩地道:「胡鬧。幼稚。」
尹歌飛快地拭去眼角的淚水。她從不在人前哭。
她只是笑著,聲音輕緩而悅耳地道:「薄易,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們的任務不是要殺了上一任做餃子的廚娘嗎?我……就是那個廚娘。殺了我,你就可以贏得很多積分,然後帶著你的小女學生重返人間。」
薄易沒有說話。他那雙鷹隼一般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尹歌。
尹歌心上驀地一抽。她太瞭解眼前這個男人了,他的眼中,曾有一瞬間閃過了殺意。
「尹歌,過來。」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喚她的名字。
薄易緩緩垂眸,握著腰間的槍,狀似漫不經心地回過頭來。來者正是尹歌的搭檔,那個憨厚的肌肉大漢錢成。他看起來似乎並不想和薄易對抗,但還是在此刻站了出來,叫著尹歌。對於尹歌而言,他像是個台階,令她不至於更加難堪。
雖然薄易已經令她難堪和心灰了太多次,但這一次,他真的動了殺心。尹歌不敢去看他,應著錢成的呼喚,緩緩起身,踏著優雅的步伐離去,只留下一杯只飲了一口的絕苦的意式咖啡,和一個裊裊婷婷的背影。然而一離開咖啡館,踏入了滾滾紅塵及車水馬龍之中,尹歌驟然毫無儀態地大哭起來,哭的歇斯底里——二十七八年了,她從未在人前哭過。
薄易將錢拍到桌子上,緩緩提步,向門外走去。
他給自己打了個賭。
如果當他以這種緩慢的腳步走出店門時,尹歌還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就如她所說的,給她一個了結。這固然會令他顯得無比絕情冷漠,但是對於這樣一個愛慕者,也許唯有這樣心狠,才能令她不再折磨自己,也不再折磨他。當然,如果他走出店門時,尹歌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就放過她。
這座城市,白天熱,晚上冷,小風颼颼地,涼意透進骨子裡。薄易看著街上的車,人,燈,並無尹歌的身影,緩緩收回了槍,暗暗鬆了口氣。
薄易在百樂門沒有找到方嵐,也沒能打聽到什麼消息,想了想,又驅車前往曲大班的住宅。幸運的是,曲大班此時還在百樂門裡醉生夢死,宅子裡只方嵐一個人。
薄易翻了牆,跳進小院,又手腳利落地翻到二層小樓上,便看見方嵐正穿著旗袍,吃著點心,高高興興地和僕婦聊著天,不由得心上驟然生出一股子火氣來。見方嵐回房了,正換衣服時,薄易驟然跳進窗裡,微微笑著,狠狠制住她,單手摀住她的口鼻,另一手則沿著旗袍的縫隙緩緩伸入,輕輕撫摸。
方嵐剛開始時緊張至極,還以為是遇到了什麼歹徒,可男人的撫弄手法實在是太讓她熟悉了,方嵐不由得放鬆下來,撲哧一樂,伸手去移開薄易的大手,將沉默的男人反撲到大床上,旗袍大開,騎坐在他腰上,笑著小聲道:「老妖精,是不是想我啦~」
薄易冷哼一聲,道:「跟著那個什麼媚姨,有沒有發現?」
方嵐點了點頭,開始匯報起自己的任務進展來。
曲大班灶上的那鍋餃子,她假裝不小心給打翻了,還燙到了自己。曲大班倒沒說什麼,趕緊叫了醫生來,給了她最好的藥膏,訓了她一頓。
原來那鍋餃子是與曲大班交好的一個大班送來的,據說其中很有門道,讓曲大班嘗嘗。方嵐一聽就明白了,這一準兒是那死嬰做成的餃子,幸好給倒了!
方嵐繼續道:「這個大班姓趙,正是帶尹歌的那個大班。咱們可以順藤摸瓜,估計很快就能查到餃子是誰包的。至於幫助曲大班幸福嘛……我考察和研究過和曲大班最有關聯的三個男人。
a男,白司令。他和曲大班是年少情侶,彼時已經談婚論嫁,那時候曲大班也還不出台,只唱歌跳舞,不過後來嘛,白司令這個渣男,為了仕途娶了上司的女兒。曲大班心裡有氣,不肯給他做妾,在舞場上也徹底沉淪,現如今白司令的妻子死了,他便又來找曲大班了。兩個人雖然勾搭著,但是曲大班還是對年少的事情耿耿於懷。
b男,是一個富商,叫佟先生。白手起家,但是對曲大班卻出手相當闊綽,只不過對曲大班管的也很多,會斥責她花錢買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他妻子病故,現在單身。缺點嘛,就是早年中了流彈,瞎了隻眼,還有只腳走路不大順暢。長得不是很好看,個子也不高。
c男,就叫他王明星吧。是現在聲名鵲起的電影小生,長得帥,也有錢,就好姐弟戀這一口,對曲大班百依百順。缺點嘛,就是人家正處於事業上升期,戀情不能公開,自然也不能結婚。」
薄易靜靜地聽她說著,正準備將自己和尹歌相談的事情坦白告訴她時,忽地見到機械兔聯絡器震動了兩下,屏幕上,一個動漫版的兔子跳了出來,同時還彈出了一條消息——
【恭喜受典人,做餃子的人已死亡,您獲得1000積分;受典人尹歌通過「兔信」向您發送了一條私信,請問您是否要查看?】
方嵐瞥了薄易一眼,什麼動作也無。薄易點了「yes」,便見尹歌的私信寫道:
「我沒騙你,因為我愛你。我成全你,因為我愛你。」
「我沒騙你」,說的大概是她自稱廚娘一事?成全又是在說什麼?難道尹歌在這個恩典世界裡自殺了?只為了成全他,讓他得到積分?
薄易並不感動,只覺得惱火,亦覺得尹歌可悲可笑。方嵐看著他的模樣,心裡閃過很多猜測,卻什麼也不問,只是嘻嘻哈哈地說道:「哎呀,這就省事兒。咱們只需要幫曲大班重新找到第二春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