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嵐尷尬而忐忑地坐在沙發上,反觀一邊的薄易,倒是隨意得很,把玩著打火機,跟個熊孩子似的一會兒按下,靜靜地盯著火苗看一會兒,隨意又啪的鬆開,反反覆覆。
既然薄堅已經發覺了不對,方嵐只好選擇了老老實實地說出一切。嗯……也沒有那麼老實,她隱去了關於奇異恩典的事情,只是說兩人來自平行空間的十二年後,而現在,正在被一夥神秘人追殺,這些神秘人擅長用降頭殺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當她話音落下後,薄堅並沒有說話,沉默不言,深邃的眼眸如鷹隼一般死死地盯著她看。
薄易有些不悅,鬆開手中的打火機,稍稍身子向前,隔開了他的視線。
薄堅緩緩笑了,吐著煙圈,啞聲道:「很有趣。」頓了頓,他說道,「十二年後,我還活著嗎?」
方嵐看向薄易,薄易搖搖頭,漫不經心地道:「死了。死在明年的海嘯裡。」
薄堅的臉上並沒有顯露出震驚或痛苦的表情。他平靜至極,只是稍稍點了點頭,難得說了個長句:「嗯。你們現在沒有地方可去的話,就住我這裡吧。我這裡地方很偏,遊客不會來這裡,當地人一般也不會。如果有什麼可疑的人的話,很容易就會被發現。」
他說完之後,讓菲傭給兩人安排住處,收拾房間,自己則起身去了後院,不知道做什麼去了。那菲傭領著兩人上了樓,走著走著,竟忽地用有些蹩腳的中文小聲說道:「小薄先生,還是回來住吧。你爸爸,很擔心你,但是他,有些……精神上的問題,有時候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舉動,很容易發脾氣。你的消息,他一直有派人打聽。你惹的一些麻煩,是他私底下幫你擺平的,花了不少錢。他這兩年,身體不好,你多陪陪他吧。」
薄易定定地看著他,沉默良久,點了點頭,沉聲道:「好。我會多陪陪他。」
菲傭雙手合十,微微俯身。他也沒再多說什麼,收拾完後便下樓離去,留小情侶兩人待在房間裡。菲傭的話似乎對薄易觸動很大,他平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腦後,目光怔忡,逕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方嵐暗中鬆了口氣。她緩緩走進廁所,小心掩上屋門,隨即拉開了自己的袖子和褲腿——原本白皙而細膩的皮膚,此時密密麻麻,全是血紅色的小疙瘩,又痛又癢,十分煎熬。方嵐卻面色平靜,輕輕放下衣服,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她關上水龍頭,逕自看著水呈螺旋狀,一圈一圈地流入了管道中去,冷不丁地想道:這世上的一切,都恍如流水。人生成恨水長東,說的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方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抽了兩張紙巾,擦去臉上的水,隨即推開門,回了屋裡,躺到薄易身側。她順手從背包裡拿出了機械兔聯絡器,看著看著,不由得有些驚訝,輕聲說道:「看來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駱思還真是不遺餘力地進行了一番挑撥啊。魏敬亭和蔣子彥都死了,而且都是謝爾凡下的降頭。這兩個人,恰好都是和他爸爸的死有關的仇人,一個警、察,一個律師,都行賄受賄,導致了謝景林的重判誤判。」
薄易聞言,翻了個身,嗯了一聲,問道:「還有誰?」
方嵐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別人了。死者只有三人,魏敬亭、蔣子彥和厲赫。活著的人,還剩下九個。」
薄易沉默了片刻,忽地坐起了身子,問道:「這個世界,並不是虛構的,而是另一種真實,對不對?」
方嵐愣了下,道:「是的。是平行的空間。像兩架火車,載著類似的乘客,沿著不同的軌跡。」
薄易垂下眼瞼,沉默著,沒有說話,似是在謹慎地思考著什麼事情。
方嵐靜靜地凝視著他好看的側顏,只感覺眼皮愈發的沉重,睏意一陣陣襲來。不多時,她便沉沉睡了過去。
和薄易待在一起,對於現在的她而言,無論在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一種甜蜜的負擔。只要靠近他,她就難受痛苦,身體因此愈發疲倦,精神也不堪重負,渙散易乏。
昏昏沉沉睡了好久,她萬萬沒想到,再一睜眼,竟然已是次日的清晨。男人坐在她的床邊,由於背光的原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便慵懶地笑著,去拉他的手,說道:「不好意思,睡了這麼久。」
薄易卻猶豫了一下,抽回了手,聲音略略有些沙啞,低聲道:「抱歉,方嵐。我一直以為你的降頭已經解了,所以怎麼和你親近都沒有關係,忘記了你現在還是會有不舒服的反應。」他說著,下意識想去摸她的頭,可當手伸到半空中後,又生生凝住,收了回來,「昨天晚上,你睡得很熟,我給你換了比較輕便的衣服,結果看見了你身上的血泡。」
方嵐一愣,吐了吐舌頭,盡力語氣活潑地說道:「啊?你看到了啊。是不是很醜很噁心啊……」頓了頓,她主動去拉他的大手,說道,「我沒有關係的。那些血泡是之前長的,現在已經在一點一點褪下去了。你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奉陪哦~」
她倏然起身,傾身向前,摟住他的脖子,湊到他的耳側,眼神清明,紅唇中吐出的話語卻分外勾人,「薄叔叔,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啦!我想給你生孩子!」
假如真的有明天,假如明天,他真的忘記了她,忘記所有和她一起經歷的生生死死,而她也因為厲赫的無情降而勢必孤獨終老,那麼她希望能趁現在,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將會是她一生中最後的愛情的證明,證明她曾經遇見過這樣一個男人,他愛著她,而她也愛著他,愛到可以偷走他的記憶,任他走遠。
然而薄易卻沉沉地笑了,撫著她的長髮,安撫似的說道:「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生孩子。等你症狀再輕一些,我們再專心授孕。」
方嵐卻任性至極。她看了眼機械兔聯絡器上的時間,又摟住薄易,嘟囔道:「好久沒要了,我想要,我想要你。現在才剛六點而已。」她難得地主動撒嬌道,「親愛的薄易,薄叔叔,薄主人~親愛的……」
她心上一酸,唇卻微微彎起,道:「老公。」
這兩個字成功勾起了男人的慾望。
耳與鬢的廝磨,雲與雨的翻覆。按理來說,她該是快活的,然而無情降卻令她痛苦到了極點。為防掃興,她穿著長袖,遮住不堪入目的手臂,還拿被子掩住腿上的血泡,她的表情很迷離,但心裡卻疼得清醒。當男人終於發洩時,她死死地扣著他,不肯讓他離開。她真的太想要一個孩子了。
天終於大亮了。
方嵐假裝洗漱,卻在廁所裡狠狠嘔吐了一番,吐的都是血,黑紅色的沉血。她又對著鏡子,掀起衣服來,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血泡已經開始蔓延,密密麻麻,細細點點,令人觸目驚心。
她太難受了,所以這一天,她假裝要給父子倆獨處空間,一個勁兒地避開薄易,要麼就是幫著菲傭幹活,要麼就是靜靜地坐在後院裡,料理薄堅為了修身養性而種的那些花草,就連沉默寡言的薄堅都對薄易說「你這個老婆倒是勤快」。薄易卻不放心,生怕她再遭了誰的黑手,逼她回到屋子裡,然後給她放dvd看。
薄堅似乎很喜歡聽戲,京劇、崑曲,都是他的愛好。他的這些dvd,大多也都是戲曲。方嵐挑了半天,最後挑了崑曲《金簪記》。略顯昏暗的畫面裡,小尼姑咿咿呀呀地唱著思凡心,薄易聽不懂,只是翻著膝上的書,而方嵐則饒有興致地聽著,看著那小尼姑計畫著逃下山去尋求姻緣,正聽得高興,忽聽那尼姑唱了句「但願生下一個小孩兒,卻不道是快活煞了我」,不由得聽進了心裡,又想起了傷心事,逕自出神起來。
接下來的三天裡,或許是由於受典人彼此不知道彼此的具體位置的原因,竟然都沒有人來攻擊方薄兩人。薄易終於兌現了他的承諾,儘可能多地陪伴了他的父親,雖然僅有短短四天,但也已經足夠。
根據機械兔聯絡器的信息顯示,至最後一日時,已有六人死亡,存活三組,共計六人。死亡者如下:駱思(自殺,自殘而死),厲赫(自殺,自焚而死),魏敬亭(謝爾凡所殺,鱔魚穿腹而死),蔣子彥(謝爾凡所殺,口吐刀片而亡),楊爵(何貝貝所殺,墜樓而死),任亦然(駱思所殺,自殘而死)。而存活的六人經過重新分組後,分別為:薄易方嵐、謝爾凡何貝貝、陶夏小古。
駱思的自殺,是方嵐意料之中。畢竟,他曾經說過,既然已經被看破了身份,便沒有了玩下去的興趣。
任亦然被駱思所殺,方嵐猜不到緣由,但是看任亦然和駱思的死因一樣,會不會是駱思隨手抓來任亦然當降頭的試驗品,看看效果?
楊爵被何貝貝所殺……這令方嵐有些驚訝。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兩人在來到恩典之前就是一對情侶,在兔子王國時也表現的相當親密。那為什麼女方會殺了男方呢?稍稍一想,方嵐覺得自己或許猜到了答案——在奇異恩典中,楊爵很明顯是個有用主義者。他更偏向於選擇任亦然這樣的對他有所幫助的搭檔,而不是何貝貝這樣愛撒嬌的任性女友。只可惜他心機再深沉,也是萬萬沒想到,女人狠起來,絕對比男人更狠。
只剩下三組了,勝利近在眼前。而離別,也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