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此間的少年

再次從新身體中恢復意識時,蘇綠只覺得有種想捅某人腎的衝動。至今為止,她穿越過的世界不在少數,也遇到了不少坑爹的狀況。有時是危及生命,有時是危及智商。

但從沒有哪一次,被這次更坑爹。原因無它,她現在連人都不算!

沒錯,她變成了一隻貓。

還是一隻流浪貓!

還是一隻瘦弱的流浪貓!!

還是一隻瘸了腿的瘦弱的流浪貓!!!

對此,蘇綠可以引用穿越女的一句話,那就是——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可惜的是,大概是因為正在調整兩個位面時間的緣故,時辰那傢伙處於「下線」狀態。不得已之下,蘇綠只能先「留言」,默默地在心中給他記上一筆,好回去後秋後算賬。不過,讓她稍微有些頭疼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傢伙的抖m傾向越來越嚴重,普通的懲罰好像已經完全無法讓他盡興了。看來只能……

等等,為什麼她要思考這個?

果然,對於他這種人,還是無視比較好。

蘇綠轉而開始整理起關於這隻貓的記憶。

在這個偌大的世界中,這只被取名叫「楓葉」的貓是最為普通的存在,它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只是最普通的中華田園貓。模糊的記憶中,和它一樣瘦弱的貓媽媽似乎也是一隻流浪貓。在誕下它一多月後,有一天離開貓窩後就沒再回來,不知道是因為出了意外,還是認為它具有了獨自生存的能力。

一個多月的小奶貓剛剛斷奶,已經可以吃些硬質的事物,而且,說實話,它也沒得挑。馬路邊,垃圾堆……它努力地尋覓著食物,卻還總是吃不飽肚子。這期間,它遇到過很好的人,會蹲□耐心地給它食物吃;也遇到過很過分的人,用食物將它騙過去後,再潑它一身熱水;還碰到過惡魔,僅僅因為心情不好喝多了酒,就用棍子活生生地打折了它的腿。

如果不是它淒慘的叫聲引來了那個人……恐怕早已死了吧?

那個人名叫柏遠,也是楓葉的執念所在。

柏遠是名年僅十四歲的初中生,家境很差,和它一樣沒有母親,卻有一位愛喝酒、並且一喝完就愛打人的父親。他有一頭看起來很清爽的短髮,是自己拿剪子修理的。關於這件事,他現在已經很熟練了,不過,剛開始自己剪髮時,有人曾經嘲笑過他「頭髮看起來跟狗啃過似的」,於是他把那人揍成了狗。但緊接著,他就被自家老爸揍成了狗,理由是——打架就打架,你特麼居然讓老子賠錢?

所以,他吸取了充分的經驗教訓,以後打人時總對又痛又不顯眼的地方下手。從此之後,他家老爹雖然依舊經常揍他,但至少再沒拿這件事當理由揍過他。

柏遠身上常年穿著校服,這不是因為他有多熱愛學校,而是因為這是他最體面的衣服。不過,唯一讓他覺得苦惱的是,隨著青春期的到來,他的身高變得很快,上衣還好,褲子已經有些短了。

他很愛惜這套衣服,所以在有人將墨水撒到自己身上時,他放學後毫不客氣地將堵住了對方——自從上初中後,柏遠已經很少和人打架了,但這不代表他脾氣變好了,只是從一條逢人就咬的凶犬變成了該齜牙時就齜牙的笑面犬而已。那人很識趣地拿「賠償款」贖了身,並且簽下了自願賠錢的條子。他拿那錢去買了一條新褲子,很長的新褲子,他回家後將長出來的褲腳摺疊著縫了起來,以後每長長一些,他就放下一些邊,一條褲子也能穿很久。

而那件被墨水污染了他的校服上衣,被他用一隻在家中找到的廢舊毛筆輕輕描畫了幾筆後,就變成了時下最流行的漫畫人物——兔斯基,賤萌賤萌的。

柏遠從小就愛畫畫,雖然沒錢系統學習,也沒錢買畫筆紙張,但感謝愛喝酒的老爹一次喝多了後買回來的兒童叢書,其中有這麼一個故事——某位愛畫畫的人拿筆蘸著水在地上練字。古人能做到的,沒理由他做不到,於是他做到了。

本來只是興趣所致的幾筆,卻沒想到很快就風靡了全班甚至全校。心眼靈活的柏遠從此找到了一份零時工——幫人畫衣服。當然,這件事很快就被學校給制止了,它勒令學生們不准再穿這種「奇裝異服」,並且再次大批量地定做校服,柏遠趁機換了一套新的。

錢哪裡來的?當然是從其他學生手中。

付費畫衣?

不不不,他才沒有這麼蠢。

柏遠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想鑽規矩的空子,前提是必須瞭解規矩。

他深以為然。

學校禁止學生間進行金錢買賣,曾經有些學生這麼做,而後得到了「開除」的處分。

柏遠不想退學,知識改變命運,他不想今後變成和自己老爹一樣的人渣。所以,他沒有收錢,當然,也不是無償,而是……在畫畫之前捂著肚子說有些餓,或者捏著脖子說有些渴。機智的同學們很快知道了要點,每次來找他畫畫,總是會帶一些學校附近買的零食或飲品來。

而且,他一天只幫很少部分人畫,大部分生意都被學校附近被這種風氣引來的攤主攬走了。而當這種事被取締後,知道他家庭情況的教師對此果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師卻不知道,那些零食和飲料,他吃了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都被他低於批發價賣給了附近的商店,換來了現錢。買了校服後還有剩餘,他將它藏在了老爹絕對找不到的地方,以備不時之需。

後來……

它變成了楓葉的醫藥費。

這些,都是柏遠絮絮叨叨地告訴它的。說這些話時,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它小小的腦袋,試圖用這種溫柔的動作緩解它身體的疼痛。

那個雨天,他從那個惡魔般的男人手中救回了它,為此,他挨了一拳,嘴角的淤青許久才褪去。

也許那就是緣分,他一直被醉漢毆打,它也正被醉漢毆打。他還太小,救不了自己,卻能救它。他抱著奄奄一息的它,注視著它即將失去神采的琥珀色眼睛,想也不想地就奔回家拿了自己一直捨不得用的錢,而後帶著它去了寵物醫院。

獸醫是一位有著溫柔笑容的漂亮大姐姐,她也許從柏遠和楓葉的身上察覺到了什麼,幫後者洗完澡再治好傷後,沒有收錢。不僅如此,還送了前者繃帶和藥物。

不過,柏遠離開時,還是悄悄地將身上的錢全部留下了。他當然知道對方是好心,但是……他不願意接受施捨。這也許是一種自尊,也許是一種自卑,又或者對方壓根就沒有這樣想,但是,相對於其他人的想法,他選擇了順從自己的心意。不這樣做的話,好像就承認了自己天生低人一頭。

酒鬼父親在喝完酒後,經常嗤笑著說:「你是我的兒子,將來也注定是個人渣!別老想著讀書,那玩意沒用!告訴你,初中畢業後就趕緊給我賺錢養家,別想些有的沒的!」

他有時候會想,也許弄錯了什麼。

也許他壓根不是那個男人的孩子,因為,他們是這樣的不同。

每次這樣想時,柏遠就覺得自己似乎獲得了某種解脫。

說到底……他也許真的天生就低人一等,所以才要比其他人都更加努力。

故而,他的學習成績挺好。大約也正因此,老師們對他都抱有很不錯的寬容心。學校就是這樣一個單純又奇怪的地方,所有人一方面說著「要講究素質教育」、「分數再好也決定不了未來」,另一方面,又比誰都注重分數這種存在,好像它就代表了一切。

事實上,它的確代表了一切。

每當柏遠想到,決定他一生的可能就是幾年後那一場考試的結果,總覺得有點可笑。但即便如此,他也必須為此而努力,因為這是規則,至少以他的能力無法鑽空子的規則。

楓葉的記憶中,每當他對自己這麼說時,眼睛總是閃閃發光,好像對未來懷著某種強烈的期望。它想,那也許是因為——到少年終於能參加那場考試時,他也成年了,可以順理成章地擺脫這個家庭,成為一個獨立的、獲得了新生的人。

不可思議吧?

一隻貓居然能如此入微地瞭解一個人類的想法。

但,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人們總以為貓狗之類的生物即使機智也只有限,但其實,也許它們比人所想的要聰明得多。類似於——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就是什麼都不說。一邊這樣做一邊圍觀著你們,愚蠢的人類,看你們到底能笨到什麼地步!

也許到了某一天,人類和動物真正能達成語言上的交流,才會發現,原來在自己的身邊,生活著這麼多充滿了智慧的生物。到時候,他們也許會很後悔——

「天啊!我為什麼上廁所洗澡的時候要帶著它!我不刷牙不梳頭油光滿面的時候為什麼要在它面前亂晃!我說髒話摳鼻屎放屁的時候為什麼要讓它帶在身邊!好丟人啊我去!!!」

不過沒關係,至少現在還不用為此而煩惱。

而柏遠煩惱的地方則在於,該如何儘可能地將自己收養的這只小貓養胖一些。他自己正是吃得多的時候,平時老是餓肚子,小貓跟著他當然也只能挨餓。

不過,這對他來說也許是一種愉悅的煩惱。因為,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事物完全依託著他而存在,完完全全地屬於他。書面語一點地說,就是他獲得了一種佔有感,一種責任感,一種……存在感。

它沒有他腿傷就不會好。

它沒有他就會餓肚子。

少年努力地履行著自己的「責任」,卻沒有想到,某一天放學時,會在客廳的地板上看到一隻冰涼的貓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