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此間的青年

書包從少年突然變得冰冷的手中滑落。

裡面除了書本外,還有用白色塑料袋裹著的一小點肉片,是他從學校無償提供的營養午餐中扒拉出來的。

他費盡心思想要給它增加一些營養。

但現在,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責任驀然離肩而去」讓柏遠實在難以接受,以至於足足十幾秒鐘,他都只能愣愣地注視著那一動不動的小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明明早上離開時,它還用溫熱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指,漂亮的琥珀色大眼濕漉漉地看著他,好像在說「早點回來呀,肚子好餓的我在等著你投喂呢」……

少年從內心深處綻放出一種強烈的痛楚——被奪走了!只屬於他的寶物被奪走了!

而除去名為「失去」的疼痛外,還有一種苦楚與之相伴——什麼都做不到的無力感。

靠躺在沙發上的男人提著酒瓶,眼神凶惡地瞪著他,每次這個名為「父親」的人想揍人時總是會露出這種危險的表情。

但就像他之前所覺察到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臭小子,幾天不打就忘記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了!還養貓?這是你該養的東西嗎?你自己都還是老子養的一條狗!」

「……」

「趕緊把那髒東西給我丟掉!別讓他死在我家裡,晦氣!然後再帶瓶酒回來!快啊?你沒聽到?!」

「……」

片刻後,少年如同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向正喝著酒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輕聲問:「你殺了它?」

「是又怎麼樣?」醉漢打了個酒嗝,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這種玩意,隨便往地上丟個幾下就不能動彈了,比你可差多了。我警告你……」

他的話音未落,柏遠已經衝了上去,拿起地上的空酒瓶,就狠狠地砸在了男人的頭上!

「啊!……你小子是反了啊!媽的,賤種就是賤種,養不熟的白眼狼!!!」

「……」

才十四歲的他當然不是男人的對手,柏遠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在做出這件事的那一瞬間,他明白了一句從前看過卻不太懂得含義的話——有些時候,就算明知道不可為,還是要為。

他甚至想:也許我早就該這麼做了,哪怕他是我血緣上的父親。

但是,天下又哪裡會有這樣的父親呢?

沒過多久,他就被揍翻在地,被拳打腳底。柏遠熟練地蜷縮成一團,以儘量減輕自身所受的傷害。但是,剛才的行為顯然已經激怒了男人,他拳拳入肉,每一腳都幾欲踢斷他的骨頭。這頓打,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厲害。

抱著頭被動挨打的柏遠聽著身軀發出的悲鳴聲和男人凶惡的怒喝聲,意識漸漸朦朧,恍惚間,他似乎再也感覺不到疼痛,簡直就好像精神與*分離了。

這就是所謂的「死亡」嗎?

楓葉死前,也是這樣的感受嗎?

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努力地翻了個身,即使這動作引起了醉漢更粗暴的對待,他也沒什麼好後悔的。因為……他的眼神與那失去神采的琥珀色眼眸相對。

楓葉……

他的眼神漸漸黯淡了下去。

下一秒,貓眼卻突然再次明亮了起來。

「救救他……救救他……」剛整合完記憶的蘇綠就這樣聽到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強烈懇求,雖然還不太習慣與一隻貓直接交流,但是,現在明顯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

她動作敏捷地翻身站起,只覺得身上很是疼痛,還因為腿上的傷沒好而踉蹌了一下,但很快就再次站直,而後大喊出聲「給我住手!」……是不可能的。蘇綠現在可是一隻貓,所以,無論她到底想說啥,在醉漢的耳中,那都是一聲讓人背脊發涼的貓喊聲。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保持著俯身揍人的動作,不可思議地轉過頭,只見那隻明明已經氣息微弱的貓,居然活生生地蹲坐在原地。琥珀色的眼眸中瞳孔縮成一線,冷冰冰地看著他。看來強悍的人,其實往往有著一顆怯懦的內心,否則也不會在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施暴。更何況,這種明顯不符合常理的神秘事情總是容易讓人害怕的。

蘇綠在眼神中融入了精神力的威壓,站起身動作優雅地踏著貓步朝對方走去。雖然是第一次變成貓,但融合成功的記憶讓她能毫無違和感地走路。

男子下意識想後退,卻不小心踩到了身邊的酒瓶,一屁股就坐在了那一堆碎玻璃片上,發出了「啊!」的一聲慘叫。但身體的疼痛,哪裡比得上心靈的震撼,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冷汗直流。

「你你你你想做什麼?!」他一邊這樣喊著,一邊撿起身邊的半拉個酒瓶,就想朝蘇綠丟去。

「喵!」蘇綠加大威壓,並且在其中融入暗示。

下一秒,醉漢狠狠地將酒瓶刺入了自己的腿部。

「啊!!!」

又一聲的慘叫中,他的眼睛中滿是惶恐。

怎、怎麼回事?他明明是想砸它的,為什麼會反而戳到自己的腿上?

太邪門了!

貓這種東西真是太邪門了!!!

雖然有心想再教訓他一下,但是……

蘇綠瞥了眼明顯失去了意識的柏遠,知道現在不是糾纏於此的機會,而且,這男人再怎麼說也是他的父親,她沒有權力替他做出決定。

「喵唔……喵……」說來也奇怪,用貓的語言,似乎也可以對人發出命令。不過,精神催眠這種東西其實從來和語言沒有太大關係,它的要點是直接控制對方的精神,所以這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是……是……我明白了……」

很快,醉漢將口袋中的錢全部留下,而後奪門而逃。

蘇綠:「……」她下的命令是「拿出錢,然後救人」,結果在這貨的心中,他要救的居然是自己?

她真心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雖然經常在新聞、報紙、小說和電視劇中看到這樣的父母,但知道是一回事,親身接觸就是另外一回事。雖然她不太喜歡小孩子,卻依舊很難理解這些人到底為什麼可以這樣過分地對待與自己有著血脈聯繫的親人。

蘇綠用貓爪子不太靈活地將錢攏好塞入柏遠的口袋中,而後轉過身,順著沒有關上的門跑出去。就在此時,住在對門的青年也悄悄地打開了門,而後就看到一個花色的物體飛快地撲到自己的腳邊,一爪子抓住他的褲腿,就「喵」的一聲就將他往那邊拖。

「……」這玩意是成了精啊!

蘇綠原想著,如果這人不跟她走,那麼只要再催眠一次了。

結果對方只是微微一愣,而後很果斷地關上門跟著她走到了柏遠家,一見躺倒在地上的少年,這穿著白襯衫的青年瞬間變了臉色,連忙彎下腰把他抱起就往樓下衝去——雖然長得一臉柔弱,心地倒還真不錯。

蘇綠緊隨其後。

在「人類朋友」的幫助下,柏遠很快就得到了及時的救助,不得不說,他的運氣不錯,雖然看起來跟個調色板似的,但腦子、內臟和骨頭都沒有受什麼傷,不過還是需要住院一段時間。青年沒有拿柏遠口袋中的錢,而是自己先行墊付了醫藥費,而後將其帶到了位於二樓的病室。

雖然是最普通的多人病房,但目前只住了柏遠一個人。

青年將他弄到了窗邊的床位上,這樣即便是躺著,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窗外那顆鬱鬱蔥蔥的大樹,如今的春末時節,正是它最美的時刻。尤其是清晨和日暮時,淺黃色或者橘紅色的光灑在或深綠或嫩綠的樹葉上,彷彿為它們籠上了一層光暈,看起來動人異常。

為啥這麼清楚?

因為姜涵高中時曾經在這裡躺過半個月。

雖然不算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但故地重遊當真是感慨良多啊。如此想著的青年一把推開窗戶,任自窗外吹入的涼風吹散屋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他滿臉享受地深吸了口氣,而後……就看到一隻貓正蹲在自己的對面。

姜涵:「……」臥槽!

路上這貓跟著人跑時,他就發現它的腿似乎受傷了,跑著跑著就掉下去了……救人心切,再加上醫院也不准帶動物進入,所以他也就沒在意,想著回去的時候倒是可以帶點小魚乾給它填填肚子,卻沒想到,這只看似柔弱無比的、瘸了腿的小奶貓居然端正地坐在樹枝上。

這可是二層樓的高度啊!

它怎麼上去的啊?!

完全覺得「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的蘇綠原本正考慮該如何進入病房,卻沒想到窗戶居然自己開了,而後開窗的青年居然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她斜睨了對方一眼,這傢伙的眼神看起來怎麼那麼愚蠢?

姜涵:「……」再次臥槽!一隻貓的眼神tmd這麼女王真的沒問題嗎?他都差點腿一軟跪下唱征服了好麼麼麼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