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舊紛飛。
那一行腳印很快就被其掩蓋。
如果此時有人觀察,就會驚訝地發現,這名女孩登山時踩下的腳印出乎意料地淺。若是有見識的江湖人在此,怕是要驚呼一聲「好輕功!堪稱踏雪無痕!」。
當然,蘇綠並不會什麼輕功,她只是利用風系魔法降低了爬山的難度。
而一道看不到的屏障籠罩在她四周,為她盡情遮擋住肆虐的風雪。
唯一讓她覺得有些困擾的就是,這片天地實在是太白了,看久了實在容易讓人眼睛酸澀。
眾所周知,這種環境會誘發雪盲症,好在再往前走不久就是一片林子,雖然已是寒冬,萬木枯槁,不復蒼翠,但至少有著與白截然不同的色澤。
冬季的森林並不比平時要安全多少,雖然大部分動物不會輕易出沒,但並不意味著不會出沒。不過,這對感知敏銳的蘇綠來說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只是,張獵戶與虎頭埋伏的熊洞會在哪裡呢?
她正想著催眠一隻動物來找一找,就聽到了一聲充滿野性的狼叫聲,緊接著,類似的嚎叫聲連連響起,像是在應和著最初那屬於狼王的叫聲,此起彼伏,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蘇綠的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她聽說過,狼嚎叫有時是為了集群,而後外出獵食,那麼,它們是發現了什麼獵物呢?
莫非……
她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了一個能去除味道的藥粉,將其灑在自己的身上,而後又施加了一個隱身術,才快步朝聲源地趕去。
沒多久,便到達了目的地附近。
幾乎在感覺到眾多精神力波動的同時,她停下了腳步。這些波動很急切熱烈,似乎已抑制不住什麼衝動。
她左右看了眼,利用法師之手將自己托舉了起來,落到身側大樹的樹幹上,腳踏在其上的聲音被樹木時不時發出的墜雪聲所掩蓋。
透過堆滿冰雪的樹枝,蘇綠看到,二三十隻毛色棕黃夾黑的動物正團團圍繞著一棵樹,它們的外貌酷似於狗,只是上顎尖長,雙耳豎起,尾尖下垂,夾在兩隻後腿的中間。
而且,狗可不會有那種讓人看了就會心寒的飢渴眼神。
冬季,不僅對人,對於動物來說也是一個容易餓肚子的季節。
「張叔,怎麼辦?不然,咱把準備好的肉丟下去?」
熟悉的聲音傳來。
「傻小子,肉就那麼一塊,你哪怕切碎丟下去也不能藥倒這麼多狼啊。」
「那該如何是好?」
「等我想想。」
「……」
蘇綠聽了心中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兩個人說都不說地就偷偷摸摸跑到山上,本想著獵熊,卻沒想到自己反而變成了餓狼的獵物。今日她要不來,估計明天只能幫他們收拾骨頭了。
她打定主意,暫且不出去,無論如何都要讓這虎頭越來越莽撞的小子得到一點教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功勞和未來?
「張叔……」
「什麼?」
「你說它們圍著圍著,會不會就走了啊?」
「要這麼容易放棄,它們還是狼嗎?」
「……那它們怎麼做?」
「怎麼做,和我們比耐心唄。」
蘇綠一看,這狼雖然它們一不會爬樹二不會疊羅漢三推不動足有兩個成年人腰身粗的大叔,但果真很機智。圍了一會發現獵物短時間內不會乖乖地掉下來後,它們居然蹲坐□開始了「輪流值班」——一部分狼依舊圍繞著大樹坐著,一動不動地仰頭看著,而另一部分則到一邊休息玩耍。
「張叔,我們今天會死在這裡麼?」
「……哎,這就是命啊。」
張獵戶知道,這事情是真的不妙了。
狼這玩意吧,最有耐心不過。如果是其他季節也就算了,問題是現在是冬季,山中一入夜,那氣溫低到足以把任何一個人給凍死,穿再多也沒啥用。到時候,他們兩個已經被凍死的冰坨坨八成就會「砰」的一聲落到地上,變為了它們口中的美餐。
所以,想自救只能是在天黑前。
「虎頭?」
「嗯?」
「怕死嗎?」
「……怕。」
「別怕,張叔不會讓你死的。」
男孩的聲音瞬間精神了起來:「叔你有辦法?」
「來,先把東西吃了,儲存些體力。」
「啊?」
「待會我先把肉切成小塊丟下去,能迷倒多少是多少。然後我自己親自下去,把狼給引住,你找準機會就下樹,往村裡跑,叫人來。」
「……我不。」
「聽話。」
「我不!」即使是虎頭,也知道這麼做的話,留下做誘餌的那個八成凶多吉少。
「聽叔的話!」
「我就不!」
「你……」張獵虎的語氣中滿是無奈,「你哭什麼?這個天哭,是怕死得不夠早啊?」
「我要走了,死的就是叔了,之前跑來的時候,弓箭什麼都丟了,叔你身上就只剩下一把匕首,拿什麼殺狼?」
「你要不走,死的就是我們兩個!」
「那我也不走。」虎頭不懂什麼是義氣,更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麼寫,只是單純地直覺到,今天他若是把張叔丟在這裡,那麼他心裡恐怕一輩子也別想再從這個地方離開了。
「你叔無親無故,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死了也沒人心疼,你還有個媽,你忍心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
「……二丫會幫我照顧她的。」
「你這強驢,怎麼就說不通呢?!」
「是我偷了迷藥求叔你帶我上山的,現在這樣都是我的錯,要引狼也該我去。」
「你……」
二人正爭執,下面的狼群突然紛紛站了起來,迅速地聚集成群,朝遠方看去,喉嚨中發出一聲聲的低吼。
蘇綠朝那邊看去,只見一人一騎在雪地中風馳電掣,馬是黑馬,人是黑衣,披風卻是大紅色的,宛若蒼茫雪地中點燃的一簇火苗,耀眼奪目。
一大群身穿鐵甲、手持兵器的士兵騎馬緊隨其後。
前方那人奔至最高處,突而扯起韁繩勒轉馬頭,高舉起手中的長劍,藉著下山之勢朝身後的隊列衝去。
幾息過後,短兵相接間,便有幾人被斬落馬下。
那人自敵陣中一掠而過,轉而又朝山下衝去。
遠方傳來的血腥味極大的刺激了狼群,它們喉中的低吼聲越來越大。
頭領仰頭看了眼樹上不知何時才會落下的人,又看了看那熱乎乎的「食物」,很快下了決斷,帶領大部分狼群衝了過去。
「好機會!」張獵戶眼睛一亮,快速切碎手中的肉塊丟了下去,但心中又擔憂,「這玩意鼻子老靈了,能吃麼?」
下方的狼聞著遠處傳來的「肉」味,已經餓了很久的它們本就被刺激地不輕,不是狼王的命令是壓根不會留下的。現在又有肉塊落在眼前,簡直是天大的誘惑,一大部分了狼在低頭嗅了幾下後就一口吞了下去。
「太好了。」虎頭喊道,「二丫說了,這迷藥無色無味,一定不會被嘗出來的。」
片刻後,那幾隻吃下了肉狼相繼倒下。
兩人趁機滑下樹,快步跑出林子。
剩餘的幾隻狼連忙跟上,並想用叫聲提醒狼王,蘇綠哪裡會給它們這個機會,一個法師之手加禁聲魔法牢實地將它們壓制在原地後,一箭一個全部帶走。雖然這裡沒有其他人,但她也儘可能地不使用超出普通人常識的攻擊方法殺狼,畢竟這都是有跡可循的。
搞定一切後,她想了想,沒有展露行跡,只利用風系魔法悄無聲息地跟在跑遠的二人身後。
剛才她就已經認出了那黑衣人的身份——元承。
不得不說,真是有緣分。
若不是因為虎頭,她今日不可能上山,也不可能停在樹上,就更不可能遠遠地看到他騎馬的身影。
連穿的衣服顏色都類似。
不過,追著他的人是官兵?
這個天官府幾乎不會運糧,他們又是義賊,更不會去村落裡燒殺搶掠,怎麼看都應該老老實實地在家裡蹲著,何至於此?
平心而言,蘇綠不希望元承被官府抓住,雖然他不像是會出賣人的小人,但事有萬一,為了村子的安全考慮,她必須去看一眼。
然而,既然答應了羅嬸,她就要看到虎頭安全到家。
蘇綠不緊不慢地跟在張獵戶和虎頭的身後,直到二人快到村落時,才率先一步先行而去。於是,當兩人走到村口時,正看到一位女孩正抄著手看向他們,用那若黑寶石般的漆黑雙眸看著他們,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見到這樣的情形,即便是張獵戶也不由得心裡打怵,他輕咳了聲,試圖搭話:「二、二丫……來接虎頭啊?」說著,就推身旁的少年,「去吧去吧。」
後者哀怨地看了前者一眼:張叔,你太過分了。
「我來接他做什麼?」蘇綠微笑,「只是聽羅嬸說你們帶了頭熊回來,所以特意來看看。怎麼只有人啊,熊呢?」
張獵戶:「……」
虎頭大驚:「我娘知道了?」
「何止知道了,現在還暈著呢。」
張獵戶:「……」
虎頭連忙朝家裡跑去:「我去看娘!」
張獵戶心中哀怨,他知道虎頭是孝順,但就這麼留下他一個人,他……他實在是……
「張叔。」蘇綠走近。
「……啊、啊?」三十來歲的男性練練後退,手搓著掌心,訕笑。
「你攤上大事了,你知道嗎?」蘇綠忍不住就用了這兩句在主世界人人都耳熟能詳的話。
「……啊?」
「你中意羅嬸吧?」
張獵戶一愣之後,黝黑的臉頰上居然浮起了紅暈:「你……你……你咋知道?」
「拐著她唯一的兒子冬日上山,還差點一起餵了野狼,你猜她還會不會搭理你?」
「你怎麼知道?」張獵戶驚了,而後想到被突然引走的狼,心中不由湧起強烈的敬畏之心,「莫、莫非……」
「不是我做的,是別人。」蘇綠回答說,不是她自己的功勞她可不會攬在身上,「我去找你們的時候看到了。」
「你去找我們了?那……」為啥還比他們早回村呢?而且衣裙乾淨整潔,完全不像是上過山的樣子啊。
「與其想這些,你倒不如想想如何求得羅嬸的原諒。」
「……」一提到這個,平時的好漢子瞬間弓起了身,臉上浮起難色,一副苦哈哈的模樣。他猶豫著問,「二丫,你覺得該怎麼做?」
「你們遇狼的事我沒對她說,虎頭怕他娘擔心,想必也不會說,現在去道歉還來得及。」蘇綠注視著張獵戶浮上喜色的臉孔,「只是,若是你以後再……」
「不會了!我保證不會了!」
「希望能說到做到。」
「一定,一定。對了,羅家娘子……怎麼樣了?」
「想知道的話,自己去看。對了,麻煩你順帶跟羅嬸說句,我在家裡配藥,這幾天可能都不去吃飯了,也不用讓虎頭來叫,免得讓我分心。」羅嬸家的房間不夠大,所以大部分草藥蘇綠還是放在自己的家中,口中所說的事情她之前也做過幾次,所以並不擔心會被懷疑。
「噯,噯,我就去,我這就去說。」張獵戶連連點頭,「二丫,謝謝你,多謝你。」
注視著男子離開的背影,蘇綠搖了搖頭,他倒是個好人,對虎頭也是真心好。可這事情說到底還是要看羅嬸和虎頭本人的決斷,她可以稍微伸出援手,卻不會推波助瀾。
日子是自己的,一切選擇也該自己做出決斷。
解決完這邊,蘇綠左右看了眼,又用精神力感知了下,確定附近沒什麼人後,轉而再次朝山上趕去。只希望元承的命夠大,別那麼容易就掛掉了。
等她到時,那場敵寡懸殊的戰鬥已接近尾聲。
元承所騎的馬躺倒在地上,脖子上有一條深又長的傷口,滾燙鮮紅的血液順著其中流出,很快就染濕了一大片的雪地。
血與雪相纏綿。
極寒與極熱相交織。
繪就了一番動人心魄的圖景。
元承的馬匹喪命,其餘人也好不到哪裡去,相繼被他從馬上打落後,驚馬嘶鳴一聲,四散而去。
一場最原始的搏鬥隨之展開。
身懷武功的元承自然佔了上風,可付出的代價也不小,斬殺最後一人後,他撫著腹間,單膝跪地,藉著插在雪地中的劍勉強支撐,但身形已然是搖搖欲墜。
他心知,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睡去便是永久的長眠。
然而……
就在此時,他驀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元承警覺地抬起頭,隔著驟然劇烈起來的風雪,意外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形正站在他不遠處,安靜地注視著他。
白雪紛飛間。
女孩穿著裹著黑邊的大紅色衣裙,一步步地朝他走來,好像一團熊熊燃燒著的烈焰。
雪地裡居然沒有奇異地沒有留下什麼腳印。
聯想到她突然地出現,青年嘴角溢出一抹苦笑,這如果不是幻覺,那麼……
「你……是……什麼……」
莫非是神話傳說中居住在山中的精怪?
若非如此,又怎會是這番情狀?
話音剛落,他已鬆開劍面朝下倒去。
也許是因為已經脫力,也許是因為感覺到了安心……
一隻手及時地提住了青年的衣領,在他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一邊拍著他的臉,一邊如此回答說——
「面癱小子,給我記住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