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輕辰手裡拿著一本書,一頁一頁翻過去,卻一直暗暗注意著門的動靜。護工看著坐立不安的陳輕辰,疑惑道:
「先生,你在等什麼人嗎?」
陳輕辰尷尬地否認了,護工點點頭,坐在一邊繼續玩手機。
他知道店裡事忙不過是藉口,許翰謙離開是為了給自己思考的時間。他原本以為許翰謙會像上次一樣,中午離開,晚上就死皮賴臉地跑回來,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已經過了三天了,除了晚上例行一個電話,許翰謙再沒有出現在醫院過。
陳輕辰合上手裡的書,隱隱有些惆悵。他確實對許翰謙的自作主張感到生氣,對手術也有些遲疑,可更多的,是對將來的惶恐。陳輕辰不知道手術會不會成功,成功了之後,他又要做什麼呢?假如真的恢復了健康,他和許翰謙的關係,又該怎麼處理?
許翰謙離開後,陳輕辰認真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拒絕許翰謙的提議,以保守治療為主。儘管他也想徹底治癒自己的病,可是陳輕辰所顧慮的事遠比許翰謙多得多。
他已經到了中年,事業失敗,沒有家人,缺少朋友,以至於移植手術這麼大的事情竟連一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他下意識地將許翰謙排除在可以共同承擔的人之外,不想讓他去擔負生命這麼大的責任,更何況對方是一個僅僅相處了幾個月的老男人。
以前陳輕辰從沒想過這些事,看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不過是在逃避現實,而許翰謙的先斬後奏卻硬生生扯下了他遮著眼睛的雙手。陳輕辰曾經沮喪得連命都不想要了,好不容易鼓起一點點勇氣活下去,卻拿不出更多來冒險了。
還是讓他老老實實吃藥吧,這樣哪怕許翰謙離開了,自己也可以為自己買藥,自己去看醫生,自己做飯給自己吃。
思考著這一切的陳輕辰忽視了手裡的書,腦海中思緒翻滾,連護工出門打飯都沒注意到。
正走神間,他的心口猛地跳動一下,下一秒房門打開,剛剛想著的人就出現在外面。
許翰謙站在門口,手背在後面,身後還跟著很多探頭探腦的人。陳輕辰愣愣與他對望著,許翰謙看起來也頗為緊張,他快步走進來,隔絕掉外面好奇的視線。
「你……」
陳輕辰的嗓子乾乾的,剛張開嘴就說不下去了。許翰謙直直盯著他,突然單膝跪地,從身後拿出一束火紅的玫瑰。
這場面很詭異,一個年輕的男人拿著張揚的玫瑰,向另一個年長的同性下跪,要不是許翰謙提前關上了門,陳輕辰能當場無地自容地昏過去。
「輕辰,我們的合約早已結束了對嗎?」許翰謙舉著玫瑰,對著陳輕辰一臉虔誠地問。
陳輕辰尷尬得無以復加,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顯得有些滑稽,更說不出一句話。
「我將開始追求你,直到你接受我的那一天。」
「你發什麼瘋?」陳輕辰窘迫極了,拽著他的胳膊想把許翰謙拉起來,「別和我開這種玩笑,開不起。」
許翰謙身材高大,又有肌肉,哪裡是陳輕辰這種有傷有病的人扯得動的?然而許翰謙怕他一著急崩裂傷口,還是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許翰謙看著陳輕辰泛著薄怒的臉,將玫瑰花裡夾著的信封取出來遞給陳輕辰,示意他打開看看。陳輕辰不情不願地接過來,就像是拿到了一塊烙鐵,恨不得當場遠遠丟出去。
「打開看看吧,不是情書,是正經事。」
陳輕辰翻了他一眼,最終還是咬著牙打開了信封,拿出裡面的幾張紙細細讀了下去。他越讀神情越嚴肅,最終迷茫地望著許翰謙,表情現出了幾分脆弱:
「也就是說,不做手術我很可能會死,對嗎?」
許翰謙看著重新變得迷茫的陳輕辰心中難過,卻知道接下來話至關重要,強打起精神笑著說:
「不對,這封信的意思是,你會做手術,並且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然而陳輕辰並不會被這單薄蒼白的話安慰到,他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前幾日的苦苦支撐全部化為烏有,頹唐地跌坐在病床上。
醫生也說過,只有手術才有徹底治癒的可能。可是孑然一身的他要怎麼做手術?怎麼面對往後不知幾輪的排異反應?許翰謙嗎?許翰謙不行啊。他那麼年輕,那麼聰明,好不容易擺脫過去的陰影,該去過更美好的生活,去追求一個同樣鮮活的愛人,去瘋狂,去愛,去享受,而不是被一個不知能活多久的老頭子困在醫院裡。
反正陳輕辰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完全可以吃藥控制,在日昇月落中了此殘生。他準備好了,真的。
可是現實突然讓他站在了獨木橋上,腳底是萬丈深淵,對岸卻遙遙不可見。他不想死,不想忍受疼痛,也不想再被厭棄,可陳輕辰恐懼並極力逃避的一切,就這樣避無可避地來到面前。
他不明白生活為什麼總是和他開玩笑,給了希望卻又收回,對這種愚蠢把戲樂此不疲。
陳輕辰眼前陣陣發黑,想起第一次知道孫耀南出軌,想起收到辭退書後又被客客氣氣請出家門,想起接到醫院通知他的電話……
他還想起利刃進入肉體時鋒利的感覺,給身體一下子開了個洞,這世間冷冷的罡風無情地灌進去,讓陳輕辰全身打戰,瑟瑟發抖。那個時候孫耀南是什麼表情呢?似乎是沒有表情。他不擅長臉部動作,當年和自己告白的時候,也是一副嚴肅至極的樣子,和痛下殺手時一模一樣。
接下來會怎麼樣?是死在手術台上,還是死在排異反應中?亦或者無人照顧,一個人淒淒慘慘在病床上逝去。
他看不見未來。
「輕辰!看著我!」許翰謙發現陳輕辰的失常,急忙握住他的肩膀大力搖晃起來,「看著我的眼睛!」
陳輕辰被他晃醒,呆滯地看著許翰謙,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許翰謙沒想到這個消息對陳輕辰的打擊會這麼大,但他又直覺他的崩潰不僅僅是因為病情,還有很多很多原因。這些事情終於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陳輕辰所有的不屑一顧和雲淡風輕全面崩潰。
他不顧陳輕辰的掙扎,狠狠地吻住了對方,既是在安撫陳輕辰,也是為自己求一份心安。這個吻很長,有著陳輕辰陌生的霸道,讓他漸漸回過神來。
唇瓣分開,許翰謙展開雙臂抱住陳輕辰,後者立刻伸出雙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把頭埋在許翰謙的頸窩裡。他在發抖,這讓許翰謙的心也跟著顫抖起來,狠狠縮成一團。
「怎麼辦?」陳輕辰喃喃自語,縮成一團,「我該怎麼辦?」
許翰謙將陳輕辰抱起來,把他放平在病床上,隨後自己也跟著躺了上去。他像過去很多次那樣,用被子蓋好兩人,溫柔卻堅定地摟住陳輕辰:
「我在,還有我。」
他一遍一遍重複著這句話,一邊輕輕拍著陳輕辰,像是對待一個做了噩夢的孩子。陳輕辰在他的撫慰下停止了顫抖,很小聲地說:
「可是我不敢相信你。」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我誰都不敢相信。」
許翰謙全身一震,抱緊了懷中瘦骨嶙峋的人:
「說好一起找回夢想,你不能先放棄。」
陳輕辰抬頭看他,許翰謙接著道:
「相信你會活下去,你別無選擇對嗎?」
陳輕辰仍舊不語。
「當初我從名校生成為男公關,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哪怕只有一線生機,我也不會放過。」
「我沒你那麼堅強……」陳輕辰睫毛一顫,輕輕嘆息道,前段時間重新煥發的生機似乎正在從他的身上流逝。
「不是每一個人都要堅強,你很好,我喜歡你,」許翰謙笑了,「陳輕辰,許翰謙喜歡你。」
陳輕辰再次聽到許翰謙的告白,卻
第一回放到了心裡,這直白簡單的話撫慰著陳輕辰瘋狂跳動的心臟,讓它慢慢平靜下去。在許翰謙的懷抱裡,那些涉及生死的問題漸漸遠去,陳輕辰慢慢竟睡著了。許翰謙看人睡得熟了,才卸下信心滿滿的表情,無聲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