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兩週的光景,邱天就換了幾種情緒,從等候到期待到欣喜到喜歡到混亂到坦然。其實還蠻刺激的,像坐了十次免費的大怒神。他這樣安慰自己。
他還是喜歡阿發,但喜歡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消耗怠盡,那些似有若無的哀傷,和他糾結的情緒,也會隨著生活逐漸淡去,最終步回常軌,這個過程和速度他很熟悉,很快,不用急,過幾天拍拍塵土又是好漢一條。
為了排解這個過程中的產生的廢棄物質,他隔天拖著李以誠去LB喝酒,這間店就像當年的BF,偶而用來沖掉他身上沾染的異性戀病毒,他現在抗體極強,一週頂多來個一兩次。
「這是西班牙文,嘴的意思,」他第一次拖著李以誠來時這樣解釋,「男人三十就只靠一張嘴了,就像我靠著豪洨謀生一樣。」
La Boca也有個阿瑞克,為了和上海的阿瑞克區分,他和李以誠私下稱這個為「酒吧克」。
他如同以往的擺出帥氣的風流坐姿,像個人形立牌似的坐在橘色長椅上,對著李以誠抱怨:「我這種又高又帥的極品,火鍋店竟然不做我生意。」
「自作多情惹人傷。」送酒過來的酒吧克默默丟下一句。
自作多情的邱天畢竟是個實際的人,所以喝完酒受完傷之後,就實際的把心思跟期待都放在星期五的墾丁之行。
千盼萬盼的盼到星期五,他和阿發下班後就會合直衝高鐵站,晚上十點半不到,兩人已經站在民宿門口。
民宿臨海,他們的房間在三樓,邱天打開窗子,前方的海雖然只有濛濛的輪廓,卻還是一望無際的廣濶,海浪拍岸的聲音有節奏的傳進房間。阿發選了靠窗的床位,因為那張的床單是小方塊,而靠牆的那張是向日葵。
「向日葵配你剛好。」阿發指著床單對邱天說。
因為我的笑容像太陽一樣亮嗎。雖然部落格里的文字邱天只看過一次,但每句他都記得。
「因為我看起來很黃嗎?」他把行李放下,找出夾腳拖鞋換上。
「講個黃色笑話來聽聽。」阿發也換上了夾腳拖鞋,拿起小背包站在一旁等邱天。
「黃~色~笑~話~」邱天起身關燈,「其實我比較喜歡小白花。」趁著喜歡還沒消耗完之前講一講。
他們在墾丁大街上吃吃喝喝,享受遲到很久的晚餐兼宵夜。晚上入睡時,他看著阿發側睡的身影,想著:第三次同房了,可惜這輩子沒法同床。
窗外偶有車燈閃動,一明一暗的經過天花板,天花板下的邱天黯然神傷。
第三次同房和前兩次最大的不同是,邱天醒來後,阿發還在。
他躺在床上,聽著阿發進出浴室的聲音,把房門口的早餐拿進來的聲音,這些尋常不過的日常聲音,竟給他奇異的幸福感。
七月底的墾丁天空,晴朗發亮,天空澄澈,他們換上輕便的衣服,踩著夾腳拖鞋,保持著時速30的步伐,大叫著往海邊去,海色一片沁藍,夏天的海風,夾著會撲人的細沙,捲著鹹鹹的味道和嘩啦啦嘩啦啦的聲音。
這也屬於海的一部份吧。邱天心裡想,要怎麼跟沒看過的人解釋這種視覺、嗅覺、聽覺、觸覺……
他們租了一台車,沿著說不出名字的海灣開去,把車窗都打開,風很涼,又很熱,一路聽著芭樂歌,胡亂跟著唱,歌聲和笑聲都被海浪聲捲走,躺草原,吹海風,等日落,交換視線間的笑意,夜晚來時,他們就攤平在岸邊,抬頭看星星。
晚餐時,邱天特別帶著阿發去屏東一個漁港吃海鮮,「行家推薦,神秘小店。」邱天這樣介紹。
後來阿發指著桌上的魚說:「你知道嗎,高中三年我看到的魚都只有半邊,因為我妹學校跟我不一樣,比我早到家,她會把魚吃掉半邊,留半邊給我。」
半邊魚,原來如此。邱天把魚往阿發面前一推,「這條你可以兩邊都吃。」
從屏東回墾丁的路上,阿發看著專心開車的邱天打了一圈方向盤,又過了兩個紅燈,才開口說:「你對墾丁好熟。」
「我每年夏天都會來個一兩次,我喜歡這裡的空氣,在這裡開車也很舒服,路又長又直又沒紅綠燈,跟異次元一樣。」邱天的旅伴年年不同,只有山海不變。
邱天其實不喜歡臺北,臺北的空氣比墾丁的沉重,缺少自在的味道,每個人在小小的空間裡各懷心事,每個人比鄰而坐,卻看著遠方的雲朵覺得寂寞,像失去了什麼埋在身體底層很深很深的東西。
除了邱天,他埋在身體底層的東西不會失去,只是見不得光。
「一定都是跟情人來吧。」阿發話裡都是調侃的語氣,把邱天的注意力拉回現實。
「呵呵。」邱天尷尬的笑了兩聲,小心的變換車道。被看穿了,真糟糕,不過一般人都會說女朋友吧,怎麼用情人兩個字……
邱天突然踩了剎車,車子往前頓了一下。
「怎麼了?」阿發嚇了一跳。
「沒事,以為前面要換車道。」邱天繼續穩穩開著車,心裡罵自己白痴,以前只顧著猜阿發是不是同志,卻沒想過自己身上的妖氣衝天,阿發一定早察覺他是同志,不過現在也沒差了。
「這種地方人多才好玩啊。」邱天採用不著邊際回話法。
阿發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的路,紅綠燈讀秒結束後,才淡淡說:「其實一個人來也不錯,我很喜歡一個人過日子。」
他知道阿發說的是『我要一個人過日子,你不要來喜歡我』。
「一個人兩個人,各有各的好處,為什麼會喜歡一個人過日子?」邱天不是個會閃躲的人,既然阿發開口了,他也不客氣的拿鏟子挖。
「自由自在,無牽無掛。」阿發說的像念口號一樣迅速。
「你這是官方回答,毫無誠意。」邱天笑了兩聲,「看在你浪費了三年才認識我的份上,多給點內幕消息吧。」
阿發斜眼瞄了他,「我做過評估,一個人的優缺點跟兩個人的優缺點,一項一項的列表,一個人贏了。」
「那,兩個人的部份,你有設定明確對象嗎?或者只是單純用想像的?」邱天一副長官在審企劃案的樣子。
「單純用想的。」邱天的語氣逗的阿發有點樂。
「阿發同學,這樣你的數據有錯誤喔,如果被我家老大看到,他會把數據釘在你額頭上說聽你在豪洨,回去罰寫十遍,你看我頭上這個釘痕。」邱天伸出食指戳了一下。
「哈哈,我也要戳,數據為什麼會錯?」阿發也伸出手在邱天頭上戳了一下,手指溫熱如七月海風,邱天心裡抖了一下。
「兩個人的部份,你要考慮變數呀,對象不同,得出來的結論也就不同。如果對象是我家太后,那優缺點都是零,但會多出一欄惡夢;如果是我那個乾弟,那優點也是零,缺點不重要,反正他有家奴;如果是在下敝人我,那缺點是又高又帥,但優點是吃火鍋看電影做翻譯做模型玩墾丁等等族繁不及備載一整包A4都不夠你寫。」
邱天施展五成豪洨功力,連珠炮的講了一大篇。
阿發似乎沒料到邱天會這樣回答,楞了一下才說:「這麼說好像也對,不過優點多寡是其次,主要是我想一個人過日子,這種生活方式比較適合我。」
「這樣很容易錯過一些美好的事。」邱天抿了下嘴唇才說。
「有些事錯過比較好。」阿發笑著說。那種笑看世事的瀟灑自在,他在太后臉上也見過。
邱天把車開到車行門口,熄了火,在阿發開門準備下車前才說:「那可以看在你浪費了三年才認識我的份上,回去後用我當變數,重列一份優缺點嗎?」語氣輕快,就像朋友間的閒聊。
「好。」阿發回答的很快,像一個句點,無可迴避的落在他們之間。
他們還了車,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閒逛,邱天進小店裡挑選禮物,阿發去對街的飲料攤買青蛙下蛋。邱天最後選中一個小玻璃瓶,裡面裝了原色的貝殼沙和小貝殼,乾淨純透,就像山城裡的小姑娘。
邱天從店裡出來,站在門口等阿發,當他看到阿發從對街拿飲料,穿越人群的喧囂聲,笑著向他走過來時,突然移不開視線,山城裡烤肉架上的油花從胸口一路迸裂到喉嚨。
他想要這個人,在七月的海風裡,穿著藍色T恤對他微笑的這個人。
這個想法讓他痛苦的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