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桃花開遍

  客廳裡的阿發,喝著啤酒,電視被阿發轉回了齊天大聖西遊記,就快演到那個悲傷的橋段,邱天立刻衝過去,「阿發大人,請轉臺啊。」

  阿發哈哈笑了兩聲,轉到日綜頻道。邱天在沙發坐下,拿起啤酒喝了幾口,才問:「他們說了我什麼?應該都是壞話吧。」

  「沒耶,都是好話,」阿發看著一臉驚訝的邱天說:「真的啦,都誇獎你又高又帥,溫柔體貼之類的,不過他們叫我不要跟你走太近,你的傳言太多了,還說當年他們要你來追我,結果你說你沒興趣。」

  「不是不是,我我我那時不認識你,去追你是污辱你,我不會做那種事。」他很緊張的跳起來解釋。

  「污辱?怎麼說?」阿發有點驚訝。

  「太后說的,因為外表或名氣就去追,是把對方當成物品,很沒水準,做人可以風流但不能下流,」他考慮了一下,繼續說:「我交往的那些人,不論在一起的時間長短,都是相處過,真的喜歡上了才去追的。」

  就算只交往兩星期也是。他在心裡補了一句。而且我現在有興趣了,你給不給追啊,嗚。

  「太后把你教的很好,」阿發讚賞的點頭,「你真的跟他們說的不一樣。」

  「倒底哪裡不一樣。」邱天好想哭。

  「你沒有亂追人啊,這種不一樣很好,」阿發又出現那種哄小孩的溫柔語氣,「我之前說的不一樣指的是別的事,要怎麼說,嗯,那時阿震說跟你交往,就好像拿了他買不起的LV包包,另一個就說他是衣索比亞的難民,吃了你這塊牛排會拉肚子。」

  什麼跟什麼,他連問這些前男友的名字都沒力氣。

  「呵呵,還有一個,說他看BJ單身日記時,看到了很好的形容叫『走錯貴賓室』,你是貴賓室,他們是不小心推錯門的平民百姓,總之他們都覺得你太好了,不是他們應得的東西。」

  阿發喝了口啤酒,才聳聳肩繼續說:「可是你明明就只是講話很好笑,連蛋都煎不好,看電影也會哭的普通人,所以我實在不知道LV包包跟貴賓室在哪裡。」

  「沒錯沒錯,他們看錯了,真的,我是個普通的黑色塑膠袋或候機室。」他急忙表示同意。那些人只看到他的光,只看到他高達80的魅力值,卻沒看到光是來自腐爛的沼氣。「不過,你早就知道我的事,為什麼都不跟我說?」

  「那些又不重要,我是跟你做朋友,不是跟他們口中的小藍做朋友,而且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有什麼好說,交朋友也跟性向無關,更沒必要說。」阿發說的理所當然,「我相信我看到的,你的心很美,很善良。」

  你的心很美。阿發的聲音在他腦中回盪著,讓他說不出話。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不然我要回家睡覺了,都快十一點了,明天約十點好不好?」阿發看了下時間,雙腿一蹬站了起來。

  「等下,我想想。」他捨不得阿發就這樣離開,但腦子一片混亂,最後終於想出一個問題,「那個優缺點列表,兩個人的,你有寫嗎?」

  「有,以你為對象去列的話,優點真的很多,完全打敗一個人。」

  「但你還是選擇一個人過日子,」他突然一陣無力,打敗了又怎樣,「因為你不適合愛情,你不是受傷,也沒有對愛情失望,就像你選擇做這行,比較適合你。」

  「對,你怎麼知道的。」阿發頗驚訝的回答。

  「太后說的,她十月放假回臺灣,一起吃個飯吧。」

  「好,可是我沒見過太后,她怎麼會知道。」

  「因為她是太后,她是特效圖層。」邱天說完就看著地板,沉默無聲的流動。

  「沒問題了?那我回家羅,明天十點別忘了。」

  「嗯。」邱天起身送客,看著阿發在玄關穿鞋,一切彷彿慢動作,阿發的側臉,阿發脖子的線條,阿發扶著牆的手指,阿發揮手告別時溫暖而蒼涼的手勢……

  強哥說過的,有些人再親近也只能當朋友,像李以誠;有些人只能用來陪伴,像他的前男友們;可是這個人,光看一眼都會愛上,也只能用來愛上。

  愛上,繼續愛上,或者分開。

  「留下來好嗎?」邱天衝口而出。

  阿發有點吃驚,抬頭看著他。

  邱天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瞬間緊張得呼吸不過來,說不出第二句話,他把嘴唇抿死。

  「我知道你只是一時衝動,就當我沒聽到吧。」阿發笑了笑,又揮揮手打算離開。

  邱天心裡湧出強烈的不捨,身體完全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步,伸手抱住了阿發,他的心臟貼著阿發的胸口,噗通噗通的響。

  阿發沉默的任邱天擁抱,兩人用擁抱的姿態,靜默在蒼白的日光燈下。

  「重遇的那天我對你說,希望我們可以一直是朋友,到現在我還是這麼希望。」良久之後,阿發才開口。

  謝謝光臨,下輩子請早。這是阿發的潛臺詞。

  「我知道,我們只能是朋友,」邱天的手臂又縮緊,閉起眼睛,他理解阿發話裡的意思,但他拒絕去接受。

  「留下來好嗎?」反正事已至此,他自暴自棄的又問了一次。

  「你知道這樣,我們可能連朋友都沒法做。」阿發的聲音沒有抑揚頓挫的起伏。

  「沒法做朋友的話,我們就改做飯友或咖啡友,牌友也行。」阿發身上的氣味讓他一陣混亂,只好胡亂說些不相干的話。

  「你腦袋裡倒底裝什麼?」阿發忽然笑了出來,「為什麼你每次說出來的話,都跟我預設的不一樣。」

  「我是第一次喔。」他聽到阿發話裡的鬆動,忍不住試探的吻著阿發的眼睛。

  第一次跟愛的人……

  「喔?你知道你那幾個前男友怎麼說你的嗎?」阿發挑著眉說:「他們說你是專家技巧,工業等級。」

  他傻傻而心虛的笑,「留下來好嗎?」

  阿發沒有說話,屋子突然安靜得可怕。

  「好,」很久之後阿發才開口,「但我們就是朋友,好嗎。」

  這不是邱天想要的,可是他無力控制,他想要這個人,即使只是一晚溫存,即使只是阿發同情的施捨,他都想要。

  即使明天阿發的雙眼不再為他發亮,手指不再為了拉他的衣角而彎曲,不再轉頭對他綻開清淺的微笑,就算是這樣,就算阿發再度留給他一個來不及的告別,他也不願在這一刻讓阿發離去。

  邱天熄了房間的燈,路燈昏黃,在房間四處拉出淺淺的影子,他見過這種模糊和不真切,在愛上阿發那天。

  他把花紋玻璃窗拉開一小道,房間瞬間被細長銳利的光切過,斜斜的停在床上,一個重量接續另一個,把床壓沉,他們的肌膚停在光裡,清澈透亮。

  「若晨。」他貼在阿發耳邊小聲的喊,心都在發抖。

  他小心翼翼撥開阿發臉側的頭髮時,在左耳發現一個癒合的耳洞。

  「有一次失戀很難過,不是難過失戀,是難過我會忘掉這種難過,所以穿個耳洞當作提醒,後來我忘了有耳洞,它就合起來了。」阿發眯著眼睛說,任邱天以手指輕輕磨蹭耳垂上的痕跡。

  他吻過阿發的右腰側時,看到半個歐式的太陽圖騰刺青,只有左邊,線條交纏如火焰,細緻柔美,似乎年代久遠,筆劃不那麼清晰。

  「另一半在你妹那?怎麼會刺在這?」他細碎的吻著。

  「嗯,十八歲生日那天去刺的。」阿發的手指穿過他的髮際,「她堅持要刺在這,說什麼穿低腰牛仔褲露出來很性感,她的在左邊,我們站在一起時,剛好能合成一個太陽,就是我們的名字。」

  他從背後擁抱著阿發時,汗水浸入阿發脖子下方的刺青,看起來像符號,又像文字,他用手指滑過,感受墨黑色痕跡下的熱度,「這個呢?」

  「那是梵文,六字大明咒的第一個字,『嗡』,我決定一個人過日子時去刺的。」阿發微側著頭,被汗浸濕的頭髮貼在臉頰上,「這個字很漂亮,是宇宙的聲音,呵呵,不用對稱就很和諧,很圓滿。」

  阿發微笑時,滿公園的桃花都開遍。

  邱天從未經歷過這種身體的燥熱,光是輕觸到阿發的髮稍,都讓他手足無措,心臟緊縮,排山倒海而來的不是情慾,而是情意。

  情意裡的絕望和無助在他的胸口碰撞,百轉千回,讓他不得不將頭埋在阿發的肩頸裡喘息,讓他不得不把眼睛閉的死緊,壓回幾乎湧出的淚水。

  他一生中,第一次在做愛時,明白了愛。

  他從臺北車站地下二層找到的出口,是一條被石牆遮擋的小路,也許石牆厚重的無法翻越,也許翻越後是斷垣殘壁,也許最後會如同太后說的,變成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可是不翻,就不知道答案。

  努力翻吧,反正他沒什麼能失去,在他的愛情背後,無非就是巨大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