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一個人

  當阿發疲累的睡去,他小心起身,出門到附近的24小時超市,買了些阿發喜歡的柳橙汁和海苔餅乾,再買了一套淺藍色的牙刷、漱口杯和毛巾。

  回到住處後,他坐在沙發上開了罐啤酒,今晚發生的事才慢慢有了真實感。

  他不想告訴李以誠,這種嚼舌炫耀,對阿發不尊重。

  但他想跟太后報告他當了人形按摩棒,用太后的奚落和挖苦來轉移注意力。

  他知道阿發會答應,不過就是酒意加上他的死纏爛打,還有一些對他的喜歡,再搭配總是將情慾正當化的夜晚,這種事,他太熟悉了,但阿發和從前那些人不一樣,他說不上來是後悔或什麼,只覺得自己做錯了,而這個錯誤,似乎會把他轟殺到絕境,他不敢往下想。

  他還要扮演朋友的角色,拿揑好分寸,他現在不太肯定自己能做好這件事,阿發一次次輕易擊垮他的防線,一句話,一個眼神,他就全盤皆輸。

  他還想問阿發很多問題,他想擁著阿發在床上叨叨絮絮一些不斷滋長的話。

  邱天在客廳裡滿腦子亂想,阿發卻從臥室走了出來。

  「怎麼醒了?」他立刻走過去想摟住阿發。

  「我餓了。」阿發微微笑著說,用的是朋友的態度和神情。

  邱天順勢停在廚房門口,「我弄給你吃,有泡麵跟水餃,還是要出去吃?」

  「吃水餃好了。」阿發跟著他走進廚房,拉了椅子坐在一旁。

  「你是來監工的嗎?」邱天有點無言,雖然他沒半點廚藝,但煮水餃這種基本技能還是有的好嗎。

  「我怕你把廚房燒了。」阿發嘖嘖兩聲,「小誠不是說你一進廚房,廚房就變災區。」

  「那陪我聊天吧。」邱天拿了一小包海苔餅乾給阿發,「先墊一下肚子。」

  他開火煮水,然後拉張椅子坐在阿發旁邊,「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嗎?」

  「阿震說了我才知道。」阿發吃著餅乾說,「除非真的很明顯,不然我看不出來。」

  「嗯,那為什麼想一個人過日子?」

  「因為適合啊。」阿發兩三下就把餅乾吃光了。

  「有沒有比較長或是未剪輯過的版本?」邱天哄著,「乖,我再用一包餅乾跟你換。」

  阿發瞄了他一眼,「水滾了,我吃15顆大概夠。」

  邱天把整包都丟了進去,「吃不完的冰起來,要吃再微波,不然做成湯餃或煎餃也不錯。」

  「你會做?」阿發訝異的看著他。

  「小誠會,只是他現在大部份住那個混蛋家裡,很少回來。」

  「你之前說的混蛋家奴就是武大郎吧,他不是有一個交往很久的男友,怎麼又跟小誠一起?」

  「想知道的話,拿你未剪輯過的版本來換。」邱天揚揚眉,拿出專業企劃喊價的氣勢,「我這是第一手報導喔,坊間你聽到的版本絕對沒我講的真實仔細。」

  「水又滾了,你根本沒在顧鍋子!」阿發等邱天加完水坐回椅子上,才繼續說:「不是我不說,是沒什麼好說,你先說吧,等下我儘量說長一點。」

  邱天嘿嘿笑了兩聲,開始加油添醋的指控那個混蛋做的壞事,邊說邊把煮好的水餃端到客廳,說到結尾時,水餃已經吃了一半。

  阿發聽完後一陣發楞,「這還真的是八點檔。」

  「換你說了,不過不用太仔細。」邱天收了盤子,倒杯柳橙汁給阿發。

  「你不是想聽比較長的版本?」

  「也不用太長,我只想知道你做決定的原因,時間很寶貴好嗎,用來聽你跟別人的故事,不如拿來聊天。」邱天笑咪咪的說,心想千萬別說太多,不然禮尚往來的話,他講三天也講不完。

  阿發點點頭,喝了幾口柳橙汁才開始說,「其實就是嫌麻煩,講完了。」

  「喂~」邱天慎重抗議。

  「呵呵,好啦,」阿發笑著踢了他一下,「我談了幾次戀愛,每次都很認真,兩年三年的,什麼甜蜜幸福愛到想為對方死,或是分手的難過痛苦悲慘無望都有過,但是把每段愛情的枝葉都去掉後,只剩下四件事,相遇、相愛、相守、分離,每段愛情就是這四件事的循環,還蠻無聊的。」

  無聊。邱天第二次聽到這兩個字,無聊,用來形容愛情。

  「我不是說愛情不好,世上沒有任何事比愛情更迷人,但它就是麻煩,談個戀愛,也許要搬家換工作換城市找新的咖啡館,還要接觸他的朋友家庭同事,兩人的生活習慣個性脾氣也要磨合,光用講的我都覺得好麻煩。」

  邱天點頭同意,他光用聽的也覺得好麻煩。

  「更麻煩的是,所有事情都是對稱的,戀愛時麻煩一次,分手時要再麻煩一次,我喜歡對稱,但我討厭麻煩,與其花時間去習慣兩個人的生活,然後又花時間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不如把時間花在自己身上,畢竟自己會永遠陪著自己。」

  「大概就這樣子,講完了,沒有很長吧,」阿發看著默不作聲的邱天說:「當然這個決定也許讓我錯過很多美好的事,有時也會覺得寂寞,但這種代價我還付的起。」

  我付的起這種代價。邱天第二次聽到這句。

  太后和阿發選擇用自己的方法來面對生命,他們也清楚生命會還給他們什麼,即使要付出代價,他們還是堅定無回,不後悔。

  他喜歡阿發對事物的堅定神情,即使他因此被隔絕在外。

  「你做這個決定多久了?」

  「兩年多了吧,」阿發算了一下才說,「我很適合一個人過日子,真的,這幾年我看朋友在愛裡被困住,被刺傷,好不容易痊癒了,又再重來一次,這……我看了都累,就好像天竺鼠在籠子裡跑圈圈一樣。」

  「嗯,就好像一直看還珠格格重播。」其實這是太后說的。

  「你這形容比跑圈圈好玩,反正啊,跑圈圈有跑圈圈的快樂,我不跑圈圈也有我的快樂,所以人生沒什麼好或不好,只要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好。」

  邱天不知該說什麼,他不擅長找漏洞跟人辯論,而且也沒什麼好辯的,太后警告過他,不要自以為是救世主,對他人的生活指手劃腳。

  所以就是這樣了。

  「如果我們沒在臺北重遇的話,你會忘了我嗎?」他只剩這個問題。

  「不知道,但我希望能一直記得你。」阿發的語氣突然變的很溫和,就是在高鐵上打了他一耙的語氣。

  他瞬間進入一級備戰狀態。不要又被弄哭了,都30歲了,丟不丟人。他用力掐了自己,用痛覺來分散注意力,鎮定心神之後才問:「為什麼?」

  「就是不想忘記。」阿發咬著玻璃杯搖搖頭說,「也許就是跟你有緣吧。」

  邱天認真的點頭,「施主說的是,世事皆是因緣生滅。」

  「呵呵,你還會打襌語。」

  「小誠說的,他就是因為這句話才跟那個混蛋重新開始的。」

  「你這個心疼弟弟的好哥哥,」阿發笑著點頭稱讚,「不過你怎麼會不知道分手的感覺?」

  「因為我沒有談過戀愛。」邱天老實回答。

  「咦?一次都沒有?」阿發有點驚訝。

  邱天的好處之五:他不說謊。

  有時考量整體情勢,他會隱瞞一些事,或選擇性的跳過不說,但就像電腦的隱藏檔案一樣,找對方法就能看的到。所以當阿發很明確的提出問題,即使說了會對情勢有害,他還是會說。

  可是16個前男友這種事,他實在不知如何啟齒,所以除非阿發很準確的提問,不然他打死不說,因為只要說了開頭,阿發就會像所有的聽眾一樣,開始問為什麼交這麼多個呢?為什麼不認真對待感情呢?為什麼要亂搞呢……想到這,邱天的心揪緊了一下,這種醜陋的事,他只想永遠瞞著阿發。

  唉,前男友們說他太好了,那他究竟是一個很好的爛人,還是一個很爛的好人?

  「嗯,有一個還蠻深刻的,但也不算談戀愛,我都是真的喜歡才交往,分手也會難過,但大概像便當打翻一樣,半小時就好了。」這種說法大概會被打槍吧。邱天心裡已做好準備。

  「那你也一定沒有恨過人吧,其實這樣不錯,」阿發說完,把空的杯子遞給邱天,「比較深刻那個跟別人不太一樣?。」

  「……」,邱天乖乖的去倒柳橙汁,他知道自己又再度犯了一個錯誤,阿發人在水星,所以不是一般聽眾。

  「為什麼會說我沒有恨過人?」他把杯子遞給阿發時才問。

  「剛說了,所有事情都是對稱的,有愛就有恨,沒有愛就沒有恨,不冷不熱的,在某種層面上來說是好事。」

  邱天呆了一下,他還真的從沒恨過人,最強的負面情緒只到討厭,就算對那個混蛋,也只是討厭中的最討厭,真的是無愛無恨,不冷不熱。可是他現在看到愛了,那麼也會看到恨嗎?

  「嗯,沒恨過,」他想了一下才繼續說,「比較深刻那個,分開的原因是我去打他的換帖,就像飯才吃一半,菜就被收走了,覺得很惋借,所以記得比較清楚。」

  「你怎麼老是用食物來形容,」阿發啼笑皆非的說,「我下次看到阿震一定要跟他說你把他當打翻的便當。」

  「不行啦,」邱天立刻苦著一張臉,「阿震這種一個月以下的是打翻的牛奶,兩個月的才是打翻的便當。」

  阿發聽了大笑,「你這人好壞,那三個月以上的呢?」

  「大概像被偷的麵包之類吧。」千萬別一直問到七個月,因為沒有七個月過。邱天心裡祈禱。

  「被偷的麵包?」

  「有個晚上我買了一袋麵包,放在摩拖車置物箱裡,然後去看電影,」邱天露出沉痛的表情,「出來後置物箱被撬開,麵包被偷了。」

  「哈哈哈,你好可憐喔。」

  「好啦好啦,睡覺吧,都快三點了,下午再去看展,早上多睡點。」邱天決定結束對話,他很怕下一個問題就是他前男友的數量,「晚上我們去吃海產攤好不好?」

  「不行啦,我晚上跟朋友約了吃飯。」阿發隨著邱天往臥室走去。

  邱天心抽了一下,腳步也跟著嗆了一下。

  「怎麼了?」阿發伸手扶他的手臂。

  「沒開燈,絆到了。」邱天趁機握住阿發的手,拉著往床邊走,「那看你什麼時候有空,我知道一家很好吃。」

  他們隔著一段距離並躺在床上,邱天不敢靠的太近,他能感覺到阿發表現出來的「朋友」態度,他甚至不確定今晚是只有一次的偶發事件,醒來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或是可以成為常態事件。

  這一夜邱天安然入睡,反正事情就這樣了,兩手一攤好好睡覺,事情總有它自己解決的方式。

  橋到床頭……不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睡著前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