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奴隸生活的開始(一)

  燦爛的陽光帶上了微微的霞暈,暮色即將來臨。

  羅朱看著從眼前恍惚掠過的草地,紅腫成一條線的眼睛乾澀發疼,流不出一滴眼淚。

  她的雙手腕被一根粗麻繩捆住,左右緊挨著兩個不認識的女人,背上還壓著一個女人,總共六個女人被疊加著伏趴在一頭健壯的犛牛背上,並用粗布條固定捆綁。

  在納木阿村的空草地中,凡是在烙印時暈倒的男人和女人全部被殺,清醒的奴隸則被捆上了雙腕。一百來個女奴和三百來個男奴幾人一堆,像貨物般捆綁在犛牛背上託運。

  不知是不是血腥的渴欲終於達到了饜足,禽獸古格王對空草地右側的老人、孩子和剔出的傷殘男人與年齡較大的女人居然沒有再下殺手。只是手臂一揮,招來蹲站遠處屋頂的上百隻禿鷲,讓它們和那些凶殘的獒犬一起享用地上的屍肉。猛禽猛獸的就餐畫面延續著驚悚靈魂和慘絕人寰的特色,幸而那些能夠自由行動的活著的大人們自動圍坐成圈,把哭喊尖叫的孩子們緊緊摟在了懷裡,讓她在地獄中看到了最後一絲人性的溫馨。

  那一天,她克服了二十年來從未經歷過的恐懼和劇痛,從地獄般的屠場中頑強地撐了下來。可是只要閉上眼,一幕幕恐怖慘絕的畫面就在腦海中相繼浮現,一聲聲淒厲痛苦的嘶嗥就在耳邊縈繞不絕。

  現代社會每逢大災難後,政府都會派出專門的心理醫生對劫後餘生的人們進行心理輔導。而她,只能靠自己的意志走出來。連續兩天,她都在不停地催眠自己。忘了,忘了,那只是一場噩夢,一部恐怖電影,她今後的路還很長很長,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在等待著她。這屋脊高原陽光燦爛明媚、藍天遼闊高原、白雲柔軟如棉、雪山神聖潔淨、山巒連綿起伏,草原碧綠青翠,湖泊澄澈清冽,牛羊遍地跑,格桑花兒朵朵開……她要找扎西朗措,和他一起生個孩子,過溫馨平淡的小日子。她要去古代的中原,看看那裡的歷史有沒有變軌,看看那裡是什麼時代,看看能不能在失去扎西朗措之後,重新找到一個像小說裡那般溫潤如玉、秀挺似竹的古代男人來愛自己……她暢想了許多許多的美好,用來撫慰那顆已然出現了陰影障礙的心。

  兩天過去了,這樣的心理安撫似乎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那恐怖的畫面變得模糊了,耳邊的慘叫也小了許多,晚上敢閉上眼睛打盹了。咧咧僵硬的嘴角,羅朱幽幽嘆口氣後,又努力吸進一口氣,秀氣的五官再一次難受地皺成了一團。

  堅持了兩天,最終還是在行進的顛簸中吐了,連胃酸膽汁都吐了出來。有些落在了草地上,有些塗在了犛牛的皮毛上,有些則很黴催地沾染在了身上。酸臭味、血腥味、泥草味,再加上身邊女人身上的那股羶腥味,合成了令人生不如死的煎熬,只可恨她此時已經吐無可吐了。

  她連續兩天都是六個女人中最黴催的一個,不偏不倚正好被夾在中間 ∮牛背墊胸,背承重壓,兩側裹夾。在這樣的疊加擠壓和顛簸燻蒸下,發育良好的胸部是否會變形已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呼吸對她來說變得格外困難和沈重。可她必須繼續撐下去,不然下場就是死路一條。

  兩天來,奴隸們只有在晚上休憩時才會被兵士從犛牛背上放下來。休憩地臨近水源,奴隸彼此間不準有絲毫交流,可以自行挪移到水邊喝水,但食物只有兵士們啃完肉後扔出來的牛骨或羊骨。所幸這支軍隊有上千人,奴隸僅四百多,加上當兵的胃口又大,拋出來的骨頭還算多,奴隸們被餓的時間也不算太久,才沒有出現因過度飢餓爭搶骨頭的情況。然而骨頭再多,被如狼似虎的兵士們啃過後,骨架子上又能剩下多少果腹的筋肉?只能是吊著一條賤命而已。

  晚上,兵士們睡帳篷,幾百個奴隸卻瑟縮在漆黑的高原中和牛羊互相依偎取暖。四周是上百個提刀兵士輪流看守,誰也逃不了。在今天早上啟程時,有十幾個奴隸沒能熬住飢餓和寒冷,悲慘地淪為了雪豹、獒犬和禿鷲的食物。

  這就是奴隸的生活,卑賤似畜牲。不,應該說連畜牲的生活都不如。至少,畜牲智商情商低下,想不到太多東西,活得單蠢,不懂屈辱。所以如果一個奴隸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須將自己的智商情商降成畜牲級別,變成一條狗、一頭羊、一頭牛。

  成了奴隸的人有四條路可走,要麼像畜牲般屈辱麻木地過一生,要麼半途不幸被折磨慘死,要麼順利逃亡活得像老鼠一樣膽顫心驚,要麼覺醒起義抗爭。只是縱觀古今歷史,各種奴隸起義就算能取得一時的勝利,只要整個社會還處在落後階段,那麼最終結果奴還是奴,永遠都沒有翻身做主的機會。吐蕃王朝不就是被奴隸起義推翻的麼?推翻過後呢?長達數百年的社會動盪,奴隸依舊存在,生活依舊悲慘卑賤。

  羅朱狠命吸上一口渾濁噁心的空氣。她不想當一輩子的奴隸,也不想倒霉地被折磨死,更沒那個能力起義,她選擇逃亡。只要瞅準了時機,她就逃亡到中原去。當然,逃亡也是要冒極大的死亡風險的,在沒有確切的把握之前,她會老老實實地當一個像狗一樣溫順聽話的卑賤奴隸。

  身下的犛牛停止了奔跑,她聽到兵士們相互間傳著紮營休憩的口令。

  終於……終於又熬完了一個白天。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幸好今天壓在背上的女人不像昨天那麼沈重,不然現在鐵定已經被壓掉了半條命。任由兵士把自己從犛牛背上拖拽下來,像扔死狗一樣砰的一聲丟在了地上,口裡憋不住發出一聲悶哼。還好身上的衣物穿得多,地上的草雖然枯黃了,卻還有些柔軟,也不是太過疼痛。

  她在地上慢慢蠕動著,一點一點地舒展身體。渾身每塊肌肉,每個關節,每根骨頭都疼痛不堪,好想倒在地上一睡不起。但不能呵,她不能呵,一旦順從心底的軟弱渴求,就再也不會醒過來,身體也會成為畜牲們的美餐。她是身穿,她無法確定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靈魂?即便有,她的身體也沒有躺在二十一世紀的醫院中,不可能有機會回去附體的。

  生命,對她來說,太珍貴了。被先捉住的格桑卓瑪是死是活,上戰場的扎西朗措是死是活,地窖裡的扎西老小是死是活,說她忘恩負義也好,說她狼心狗肺、薄情寡義也好,她實在是沒多餘的精力去思慮哀傷顧及了,心心唸唸的只有一個──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