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獒奴的日子(二)

  那是十幾頭猶帶野性的吃人獒犬!那是兩頭動物界中出了名的冷酷殺手雪豹!那白森森的利齒比起刀劍來毫不遜色。一旦這群猛獸張牙舞爪地狂撲過來,她們脆軟的身體必定會在眨眼間成為碎片。

  白馬過隙的剎那,羅朱突然十分懷念二十一世紀的社保制度和商業保險。算起來她幹的也稱得上是非死即殘的高危工作,在現代如果買了保險,傷殘後還能靠不菲的保險賠償金勉強養活一輩子,而在這裡傷殘了就等於是直接跨進地獄大門,蒙主恩召。

  腳下一軟,她和格桑卓瑪虛脫地癱坐在山頂平地上,死死盯著奔過來的猛獸大氣也不敢出。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湧出額頭,被寒風一吹,幾乎凝結成冰。

  「嗷──」

  一聲悶雷長嗥,領頭的個頭最大的銀灰色獒犬突然在距離她們兩米遠的位置處剎住腳步。隨後的十幾頭獒犬像是聽到了命令一般,倏地全部剎住奔跑的四肢。喉間狺狺,保持著上肢半伏,後肢微蹲,隨時都能撲躍撕咬的姿勢。

  兩頭雪豹沒有剎住腳,而是悠閒地從獒犬中間踱出來,一左一右地站在銀灰色頭獒身邊。

  三頭畜牲冷冷地注視著羅朱和格桑卓瑪,一動不動。像是在打量從哪兒下口更為合適,又像是在進行某種深層次的思考。

  羅朱和格桑卓瑪相依相靠,瑟縮著任由三頭畜牲打量,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在不停地顫抖瑟縮。不遠處杵著幾個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女宮奴。她們對這人與猛獸對峙的危險情況仿若已經見慣不驚,個個半垂了頭,如雕像般靜默地守著面前的巨大食盆,死水一樣的雙眼無光無華,無波無瀾,沒有一絲活著的生機。

  右手被格桑卓瑪掐得越來越疼,羅朱不得不從令人顫慄尖叫的人畜對峙中率先掙脫出來。眼角的餘光瞥到格桑卓瑪駭恐到僵滯的面龐,心一片透涼,小妮子那副模樣一瞧就是沒辦法指望同舟共濟的。她微微嘆息,做人要有責任感,既然是她拉著格桑卓瑪當獒奴的,她就要對小妮子的性命負責到底。

  深深吸進一口冷風,似雪的冰寒灌進喉嚨,將痙攣的胃部凍結,也將緊窒到要爆裂的心臟凍結。

  「銀……銀猊……你……你好……」她將視線凝在正對面的銀灰色獒犬身上,努力露出一個溫和討好的笑容嘗試與它進行良性溝通。這頭剛從戰場中下來的獒犬渾身都散發出嗜血的戾氣,凶殘的野性,氣勢比納木阿村和努日籠溝裡的它恐怖多了,也讓她由衷地畏懼起來。

  銀猊凶戾深邃的藍色吊眼閃了閃,朝她一步步走過來。巨大的獒頭湊到她脖頸左邊嗅了嗅,又換到脖頸右邊嗅了嗅。溫熱微腥的濕漉氣息撲頸環繞,羅朱瞬間渾身僵直,笑容凝固,腦子裡開始泛起茫茫白霧。她木然地看著獒犬伏低了身體從她的靴子開始嗅起,逐漸嗅過小腿、大腿、腿間、腰腹……嗅完了她全身每個地方後,又繞著她和格桑卓瑪轉了一個圈,在她和格桑卓瑪的靴子上淅淅瀝瀝地撒了一泡尿,低嗥著側身退開。

  接著上前的是兩頭雪豹,它們先在羅朱身上嗅個不停,然後又在格桑卓瑪身上嗅聞,最後咧咧嘴,露出滿口尖利的銳牙和一條長滿倒鉤的糙舌,在兩人凝滯的眼神中也將一泡腥臊的尿灑在了她們的靴子上。

  「嗷──」等雪豹撒完尿,銀猊扭頭朝身後的十幾頭獒犬嗥了一聲。

  十幾頭獒犬低沈哼應,然後十分有秩序地依次上前嗅聞羅朱和格桑卓瑪,繞著她們撒尿。

  當最後一頭獒犬撒完尿後,十幾頭獒犬和兩頭雪豹一起昂頭朝天嘶吼。吼聲中充滿了詭譎的歡快和得意,再看向兩個獒奴的獒眼和豹眼變得溫和多了。

  無奈羅朱和格桑卓瑪從頭到腳已呈僵化狀態,大腦空白凍結,完全看不見這一點。兩頭雪豹叼住她們的後衣領,將她們從地上分別拖到了一個食盆前。

  「嗷──嗷──」十幾頭獒犬對著食盆前的幾個宮奴發出凶狠的嗥叫,齜牙咧嘴,揚爪刨地,一副躍躍欲咬的模樣。

  幾個宮奴面色慘白,「啊」的一聲慘叫,嚇得落荒而逃,轉瞬就沒了蹤影,徒留空地上一群野獸和兩個嚇傻了的獒奴。

  銀猊對羅朱嗥叫一聲,羅朱木木地蹲坐在地上毫無反應。另一邊的大雪對格桑卓瑪也吼嗥一聲,格桑卓瑪眼珠子往上翻了翻,突然昏倒在地。

  「嗷──」銀猊暴躁地嗥了一聲,守在羅朱旁邊的小雪咧咧獸嘴,伸出右前肢,一巴掌拍向她的後腦。

  砰──

  毫無防備的羅朱被雪豹強而有力的巴掌拍倒,臉龐與食盆裡血淋淋的犛牛肉進行了最親密的接觸,而這一巴掌也將她嚇飛到九霄雲外的魂魄給拍了回來。

  她雙手撐住石頭鑿成的食盆,慢慢抬起頭,棕黑色的小臉糊上了生犛牛肉的血跡。將遮蓋臉頰的幾根細辮子搖頭一甩,惱羞成怒地吼道,「尼瑪的那個打……我……」聲音在看到身邊一頭漂亮雪豹揚在空中的前爪時倏地微弱下去,嘴角僵硬地扯出個極度扭曲的笑容,「呵呵,隨便打,不用客氣,不用──啊──」

  諂媚的話還沒說完,右手臂遽然傳出壓迫性的銳痛。她連忙瞧去,卻見上臂被一張巨大的獒嘴含住,上下兩排尖利的牙齒只需稍微用力,這條又脆又嫩的手臂就可以和軀幹說再見了。

  釋迦闥修的話再次浮出腦海:每天都有宮奴被咬傷或咬死。

  不要吧!她欲哭無淚,求救無門,瞥見暈倒在地上的格桑卓瑪,心裡頓時湧出無比豔羨。為毛她活了二十年就沒被嚇暈過呢?為毛她會嚇得連嚎哭一聲都難得好比上青天?

  「銀……銀猊,放……放開我……」她陪著笑,很沒有骨氣地諂媚道,「我……我好伺候你吃飯。」淡定,千萬要淡定。她是獒奴,剛才被這群畜牲聞了又聞,撒了一泡又一泡尿,它們應該……應該已經將她圈定為所有物,不會再咬她了。拿起食盆中一塊血淋淋的犛牛肉,她小心翼翼地遞到銀猊嘴邊。萬幸,食盆裡沒出現人的斷臂斷腿,也沒出現人的五臟六腑。

  銀猊放開她的手臂,沒有張嘴接過犛牛肉,卻詭異地從食盆中含出一塊沾了血污的糌粑放到她曲跪的大腿上。

  「嗷──」它朝羅朱輕聲低嗥,用嘴輕拱已凍成冰坨的糌粑。

  羅朱呆了呆,無意識地丟開生牛肉,拿起冰坨糌粑,傻乎乎地問了一句:「你是要讓我吃它?」話一問完,她就想抽自個嘴巴。她面對的是畜牲!畜牲!不是人!不是人!

  然而不等她抽自己嘴巴,圍在她身邊的兩頭雪豹和一干獒犬忽地全部發出與銀猊相似的輕低嗥叫,一雙雙獸眼灼灼發光地盯著她,還配合地點了點獸頭。

  二十年來,從懂事起她就驕傲地宣稱自己擁有太空金屬的外殼,強力橡膠的內心,是踩得扁,但永遠也打不死的超級小強。然而此時,她握住冰坨般堅硬的染血糌粑卻覺得自己快要不堪負荷,不堪承受生命之重了。這些毛茸茸,散發著獸腥味的到底是畜牲還是妖怪啊?

  在十幾雙獸眼的強大壓力下,僵硬地將糌粑送到嘴裡。一咬,那堅硬冰冷的質地幾乎將牙給咯壞。她不敢吐,也不敢扔,最終還是慢慢地,一點點地將冰冷的糌粑艱難吃下肚。

  當最後一點糌粑消失在她手中時,圍觀的雙雙獸眼都迸發出興奮的亮光。銀猊大嘴一張,一塊帶著獒犬特有腥黏涎液的糌粑吐在了她的手中。暖暖的,軟軟的,很容易就能吞進肚子裡。如果她不怕得狂犬病,能對糌粑表面的獒犬涎液視而不見的話。

  什麼時候這頭妖孽獒犬發現了她吃冰坨糌粑極為無能的事實?捧著手裡溫軟腥黏的糌粑,羅朱顫抖起來。吃?還是不吃?這是個關係到身體康泰,關乎到身家性命極端嚴重嚴肅的問題。

  「嗷──」像是看出了她的遲疑,銀猊朝她凶戾地嘶嗥一聲,一口咬住她的小腿,利齒不慌不忙地逐步施壓。緊跟著兩頭雪豹和其它獒犬也全都齜牙露出一副凶相,其中一頭雪豹還將大嘴擱在了昏迷的格桑卓瑪的腦袋上,金褐色豹眼森冷狠詐無比。

  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尼瑪的這個世界難道不僅歷史發生了更改,還變玄幻了?為毛一群低等畜牲會對她這個萬物之靈長進行威脅?!偏偏她還是不敢有絲毫反抗的弱勢群體。

  羅朱用顫抖的手將濕答答的糌粑掰成幾小塊,閉上眼,把一塊塊糌粑合著屈辱和恐懼囫圇吞下。微微腥黏的氣味讓喉頭一陣痙攣,胃抽搐得發痛。她雙手緊緊摀住嘴巴,努力不讓嚥下的食物反吐出來。

  她是獒奴,是獒奴,吃獒犬嘴裡的食物很正常,很正常。她不斷地告訴自己,眼角卻無法抑制地溢出兩滴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