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獒奴的日子(三)

  守著她將食盆裡的兩塊糌粑吃完後,一群野獸心滿意足地走到各自的食盆裡大口咬嚼起來。

  吃了一塊咯牙的冰冷糌粑,吃了一塊沾滿獒犬涎液的溫軟糌粑。在她強大意志的打壓下,喉管的噁心痙攣總算是偃旗息鼓了,胃部的抽搐也宣告結束,只是胃裡很不舒服,像是揣了無數條蠕動的寄生蟲,千百萬活躍的狂犬病細菌,冰涼中帶著恐怖的騷亂。

  她的胃部會不會在不久後就開始腐爛?腐液會不會流淌到五臟六腑,將整個身體從裡到外蝕成千瘡百孔?或是在某一天,她會不會突然怕光怕風恐水,像瘋狗一樣張嘴亂咬?

  尼瑪的穿越真的是坑爹的活計,風險性太高了,她的運氣又太衰了。如果穿越前她是在西安武則天陵墓旁豎的無字碑邊轉悠,估計就能回溯到大周盛世。穿在則天大帝執政的中原,不說當個上官婉兒第二,至少也不會淪落成獒犬的奴隸。難道說她的穿越命運之所以會如此悲催是因為她體內含有四分之一的藏族血統,所以穿越地點冥冥中自有定數?

  網絡小說裡十個穿越至少有九個都是魂穿,剩下一個身穿的十之八九都會穿到人以稀為貴的獸人社會中。以前看文時她覺得反正都是穿,魂穿身穿穿到哪兒沒啥太大差別。經過大半年的親身實踐後,她才恍然醒悟這之間的差別由多麼多麼的巨大。

  首先說身穿地點的巨大差別,穿在獸人社會,不管性別是男是女,只要她是個純種人類,那她就是獸人手裡的寶。而穿在人類社會,尤其是這種由奴隸制向農奴制過度的古代社會,她就連路邊的雜草都不如。

  其次再來談魂穿和身穿的巨大差別:

  魂穿,她可能會重新擁有家庭和親人;身穿,從頭至尾都是光桿司令一個。

  魂穿,她可能從嬰兒或孩童重新成長,奮發努力地開闢第二人生;身穿,人已經定型,不可能再活到老學到老地培養第二能力,基本只有一條道走到黑的命。

  魂穿,她可以在皇后妃嬪、和親公主、豪門貴女、有錢小姐、武林俠女、小家碧玉、家庭主婦、青樓名妓、丫鬟通房、懦弱小妾、傻子棄婦、悲慘軍妓、低賤女奴等等或高或低的身份中碰個運氣,撞個前程;身穿,她是異時空的黑戶人口,沒有絲毫選擇身份的餘地,再一個倒霉就成了被烙印的獒奴。

  魂穿,她可能有空間、有人脈、有金錢、有田地、有山林,發家致富,翻身做主;身穿,她就是個一窮二白,隸屬最底層的赤貧階級。

  魂穿,她可能貌美如花,傾城傾國,紅顏禍水,就算穿成肥豬也還有瘦成美女的希望;身穿,眼睛還是那個眼睛,鼻子還是那個鼻子,嘴巴還是那個嘴巴,身材還是那個身材,想依靠美色改變命運幾乎無望。

  綜合比較,魂穿實在比身穿優越了不知N個等級。難怪魂穿雖然會讓人死一次,可能變形又變性,但它依然是穿越的主流,穿越的王道。

  尼瑪的是哪個白痴說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把他拎到這裡來試試。一無強權,二無本事,三無美貌,一把刀隨時都能把人宰了,還掌控個鬼的命運。她從來就沒想過要混個風起雲湧,名垂青史。只想找個男人,找個美麗的好地方過點溫馨的小日子,這願望多平凡,多種田,但偏偏那老天就是見不得她。不幸從自由人淪為低賤的女奴,奢望逃亡,結果殺頭獒犬就跟拼了老命似的;不想配種,就得掩蓋唯一的白嫩外貌優勢。要活著,只有不斷向禽獸惡勢力屈服,堅決不把自己當人看,忍受各種痛苦凌辱和恐懼。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來掌控命運?更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完成由奴隸到將軍的質的飛躍?

  羅朱抿抿唇,心裡重重嘆息一聲,狠狠揮開在腦子裡不停打轉的胡思亂想。將昏迷在一旁的格桑卓瑪努力拖到身邊,讓她的上半身擱在大腿上。緩緩撫著她慘白的臉,呆怔怔地看著在眼前就餐的野獸。

  頭獒銀猊和兩頭雪豹獨自吃一個食盆,其它的獒犬是三頭一個食盆。斗大的食盆裡面全是血淋淋的生肉,以雪豹和頭獒食盆內的肉質最肥美。糌粑只出現在了銀猊的食盆裡,估計是專門為她和格桑卓瑪兩個獒奴準備的。也對,作為低賤卑微的獒奴,連居住的屋室都沒有,又怎麼可能會有專門的食碗?當然是和獒犬一個食盆裡吃。

  釋迦闥修當初說的並不是侮辱話語,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也沒有說錯,銀猊的吃食確實是最好的,她要是每頓都能偷兩塊肉吃,蛋白質絕對能跟上身體需求。但是的但是,古格人習慣吃生肉,吃半生不熟的肉,她不習慣啊!上個西餐廳,牛排都要全熟的。

  想了想,她最終還是伸手將剛才落在地上的那塊犛牛肉擦乾淨放進了袍囊裡。日本人吃生魚片,西方老外吃帶血絲的半熟牛排,古格人吃生肉,個個都能牙口倍兒好,身體倍兒棒,她……也能。不想營養不良,不習慣也要拚命變成習慣。學著古格人把生肉風乾風乾再吃,生腥味就能淡去不少。瞅瞅格桑卓瑪,看看正咬嚼得歡騰的銀猊,悄悄將右手往食盆裡伸。

  剛摸到一塊肉,整個手掌就落進了一張獒嘴中。尖利帶血的牙齒在她手背上輕輕磨動,凶殘深邃的毒辣藍光從下往上翻看她,一聲緊接一聲的悶沈低嗥在喉間打轉。

  獒犬比一般的犬隻更加護食,沒調教好的獒犬,哪怕是從小餵養的,也能凶性大發地撕咬主人,吃主人的惡行事例在現代社會不是沒有。更何況面前的還是頭吃人吃慣了的野生頭獒,恐怕迄今為止也沒哪個生物敢在它就餐尚未結束前口中奪食的。據她觀察,旁邊的兩頭雪豹雖然是動物界出了名的冷酷猛獸殺手,但可能因為是由人類自小馴養的,凶悍野性不足,所以在面對這頭銀灰野生頭獒時竟會忍讓畏懼三分。

  被叼在獒牙中的右手瞬間僵化成石頭。羅朱駭恐到了極點,恨不得抽自個一巴掌,她是胡思亂想昏了頭才會傻裡吧唧地把手伸進獒犬食盆中。

  「餓……我怕餓……」

  千鈞一髮之際,她結結巴巴地啞聲開口。用左手拍拍格桑卓瑪的臉,又拍拍自己的肚子,將無限希望寄託在這頭獒犬的妖孽智力上。

  歷史是變軌的,世界是玄幻的。這頭名叫銀猊的獒犬三角吊眼中出現了一抹可以稱之為思考的神色,須臾,慢慢收起目中的野性凶光,放開她的手,繼續咬嚼起犛牛肉來。

  這……這是允許了她拿它食物吧?羅朱咬著唇,鼓起勇氣,右手捏著犛牛肉在獒嘴邊試探地晃了晃。獒犬沒理她,也沒咬她,這才放心地將手縮了回來。

  將犛牛肉揣進袍囊的同時,她也呼出一口憋了老久的濁氣,這才注意到身體從裡到外全部冷濕了一層。不知什麼時候,天色昏暗下來,陰霾的雲將太陽遮得嚴嚴實實,寒風吹過,夾雜著細小的雪沫,割得臉生疼,凍得四肢發木。

  靜靜地守著一群野獸吃完飯,大約七八頭獒犬在兵士的帶領下巡視王宮各處去了。兩頭雪豹去了古格王的寢宮,作為寵物,它們休憩的地方就盤踞在王臥寢的矮榻邊,可算是榮寵至極。

  銀猊是頭獒,平常擁有不值勤的特權。羅朱背著格桑卓瑪,亦步亦趨地跟著它和另外八頭獒犬回到了獒犬房。

  外面光線不強,導致獒犬房內十分昏黑。八頭獒犬選了臨門的位置躺臥休息。她先將格桑卓瑪放在獒犬房背風的角落,抽出牛皮墊下的乾草蓋在她身上,又把一塊塊氈墊疊在她身上。還好是冬季,獒犬處在長毛而不是脫毛的時候,不然要不了一天,她倆就會成為渾身沾滿犬毛的毛人。接著把藏在袍囊裡的兩塊犛牛肉掏出,擱在窗口上晾著。做完這一切後,她靠著牆壁滑坐在地上,只覺從身到心都無比的疲累。

  抬起眼,她看到一直靜立在旁邊觀察她的銀猊,扯動嘴角笑了笑。獒奴,她是這頭獒犬選定的伺候它的奴隸。這坑爹的世道真他媽瘋狂顛倒,人居然會成為畜牲的奴隸,她以前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個下場。

  閉上眼,身子放平躺在牛皮上。其實她渾身都冷得徹骨,是睡不著的,只是無力再睜眼面對可悲可怕的現實。她需要的是養精蓄銳,爭取能在明天一早以更加彪悍的小強意志迎接黑暗悲慘的獒奴生活。

  濕漉漉的帶著些腥氣的溫熱氣息噴在她臉上,偶爾滴濺下一串熱熱的微腥黏液。一條粗礪的熱舌在她臉上輕輕舔動,將沾染在上面的犛牛血跡一一舔走。

  很多動物在表示親暱時會用舌頭去舔舐對方,狗這種動物尤其嗜好口水洗臉。但為毛她感受到的不是討好的親暱,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寵愛?彷彿……彷彿她是它養的寵物?!聯想到今天一群野獸的系列表現,羅朱的眼睛在黑暗中驀地睜大。

  據說,哺乳類動物的智力大大高於其它類動物。

  據說,最聰明的狗經過訓練,很有可能達到5歲孩子的智力水平。

  據說,某家養的狗在經過無數調教後,居然能發出類似「媽媽」的狗叫聲。

  人類能飼養動物寵物,動物為毛不可以飼養人類寵物?人猿泰山是咋來的?狼孩、豬孩、熊孩之類的亂七八糟的野生孩子是咋來的?真的都只是動物的母性在作怪嗎?

  在毛茸茸的帶著淡淡血腥的雄健獸軀緊緊貼靠過來時,在冰冷的手腳情不自禁地不怕死不怕殘地英勇無畏地往厚密毛髮裡尋求溫暖時,羅朱默默流淚了。她覺得自己似乎淪落到了一個比獒奴更悲劇更淒慘的境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對格桑卓瑪說出這個荒謬的猜想。

  扭頭看向身邊昏睡得一無所知的幸福少女,心裡默默道歉:卓瑪,算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