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鮮血在鑿著淺淡狗鼻紋的青灰色石板上肆意奔流,於靜謐的空氣中逐漸暗沈凝固,整個議事廳飄蕩著令人作嘔的腥氣。眾目睽睽下,不過片刻,三個風格不同的絕色尤物就從活色生香變成支離破碎,又從支離破碎變成殘渣剩骨。
黑紅色的血跡中橫七豎八地零散著數根人骨。獒犬們啃得不是很乾淨,除了個別地方泛白之外,多數骨頭上都殘留著骨膜和些許皮肉筋脈。柔軟的臟腑除了黑綠色的苦膽和幾節腥臭的腸子沒被吞吃外,其餘的都進了獒犬的肚子。
三顆頭顱皆失了大半皮肉,拖著黑辮子的頭顱顯露出森白的頭骨和整齊的牙齒,微聳的顴骨空蕩蕩地只掛了點皮膜;散著烏絲的頭顱左側上半部缺失了一塊,左眼不知被那隻獒犬吞食了,臉上破破爛爛,幾乎沒有一寸完整的肌膚;連著棕金色捲髮的頭顱嘴唇和鼻子都沒了,露出兩個黑黑的小洞和染血的白牙,綠色的眼珠褪去了寶石般璀璨的神秘,暴凸得像是要從裡面跳出來。
森白、暗黑、殷紅;碎皮、爛肉、殘骨……陰慘腥厲,恍若地獄。
那些剽悍雄健的獒犬們喉間發出饜足的狺狺低嗥,兀自貪婪不捨地舔舐著地上的血污,猩紅的眼遍佈野獸的狂躁興奮與凶殘嗜血。皮毛上到處沾染著噴濺的血腥,每一頭都是來自地獄的使者。而居中那頭渾身浴血的銀灰色獒犬身軀格外高壯雄健,碩大的獰惡頭顱微昂,泛著寒光的利齒微露,藍色三角吊眼邊緣是一圈猩紅的血絲,中間的暗藍深邃沈靜,冷傲毒辣,猶如王者。
曾經的絕代美麗化為猙獰恐怖,曾經的萬種風情在獒犬的爪牙下煙消雲散。女人們臨死前的淒厲慘叫彷彿仍在一根根紅色的方形立柱上纏繞徘徊,充滿了駭恐,充滿了痛苦,充滿了絕望,充滿了怨恨。
作為這場獒犬噬人慘劇的製造者,贊布卓頓從頭至尾俱是神色淡然地微翹唇角。腥厲陰鷙的威嚴鷹眸中甚至還有著一抹厭倦,像是在觀看一出無聊之極的戲碼。而他,也的確對這樣的畫面看得膩味厭煩了,唯一讓他覺著有些趣味的是蜷在他懷中一直沒有停止過顫抖的獒奴。
當女人的慘叫高昂時,懷裡的軀體顫抖得又急又猛,讓他都有些擔心會不會將滿身脆嫩的骨頭給抖散架。隨著慘叫慢慢低弱,急猛顫抖的軀體開始變得僵硬,不自覺地緊貼著他的胸膛,仿若是要鑽進他的身體裡似的蜷縮了又蜷縮。那減弱的微顫像是被微風吹拂的嫩葉,被手指輕撥的琴弦,將他的胸膛摩挲出一片愜意的舒適。
「豬玀,你不轉頭看看那三顆漂亮的頭顱嗎?」他一手攬抱住她的腰,一手在她背脊上緩慢撫摸,像是情人般在她耳邊低聲含笑喁語。
蘊含了陽剛和微微腥羶的溫熱氣息一股股噴在右耳上,暖癢癢的,酥麻麻的,帶著濃烈的雄性誘惑。然而羅朱僵硬的身體並沒有產生女性本能的沈淪,她只覺得那暖癢、那酥麻擰扭成一把尖利的冰錐,從耳心貫進,經由咽喉,直插心臟,浸骨的冷,浸骨的痛。
「不……不看……了……再不看了……」
被獒犬齧咬過的頭……即使不轉頭看,她也能想像得到那是一番怎樣的驚悚恐怖。下唇已被牙齒咬出了深深的血痕,每吐出一個字,哪怕只是微弱的顫音,舌頭和唇瓣都是一陣劇痛。
她不是沒看過獒犬吃人,卻是第一次親睹獒犬吃活人。三條鮮活的生命轉瞬就葬送在近二十頭獒犬的爪牙下,她已經辨不出那聲聲慘叫中到底蘊含了多絕望的恐懼,已經想不出那三具嬌嫩的身體到底承受了多劇烈的痛苦。
她懦弱,沒法像小說裡的穿越者那樣正義凜然地叱責禽獸王的殘暴狠戾,滅絕人性。她怕死,怕得連耳朵都不敢捂,怕得連一聲尖叫哭泣都不敢發。
她只是一個獒奴,一個最低賤最卑微的奴隸,一個沒有生命權卻想努力活下去的怕死的奴隸。她是世間最平凡最普通的人類,當不了女強者,當不了聖母,當不了小白花,救不了她們。她們,與她無關,從頭到腳都與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即使她們的慘死可能源於她的忘情欣賞,也只能怪她們長得太漂亮,怪她們空有美貌卻迷不了禽獸王,怪她們不幸淪為了被進獻的禮物。是禮物,就要有被拆封,被損毀的覺悟。
所以,三位美女,就算你們死得再怨再屈、再痛再恨,也千萬不要來找我。要找就找禽獸王,是他下的令,是他命獒犬奪走你們性命和身體的。
羅朱拚命地說服自己,拚命地壓抑身體的顫抖,拚命地吞嚥喉頭欲嘔的痙攣。逃不了,避不開,她就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團,像刺蝟一樣緊緊地黏住禽獸王,讓他不能輕易捉到她的下巴,將她的腦袋扳過去看獒犬吃人。哪怕蜷在禽獸王寬闊厚實的胸懷中,渾身有如萬劍扎刺,火海焚炙。
聽到她顫巍巍的低弱蚊音,贊布卓頓勾起的唇角咧開,溢出愉悅笑聲。低沈渾厚的長笑打破了大廳凝固的血腥,他身後靜滯在深藍宇宙裡的巨幅生死輪迴圖在笑聲中彷彿緩緩旋轉起來,空行母慈悲的唇角噙上幾許妖魅,閻摩鬼王猙獰的怒相氤氳出無邊威煞。近二十頭凶殘的獒犬齊齊站立在血泊殘骨中,渾身上下都升騰出令人驚懼的毒狠悍厲。
沒有一個人敢在此刻不要命地開口,也沒有一個人敢在此刻做出一個多餘的動作,偌大一個靜寂的議事廳唯有古格王穆赤·贊布卓頓狂狷冷硬的笑聲迴蕩。直到笑聲結束,王榻處傳來的凝滿腥厲和冷酷的威壓才漸漸淡化。
「三位貴客送的薄禮太脆弱了些。」贊布卓頓對三個已站立僵硬成石的送禮者淡淡笑道,「我比較喜歡經得起獒犬拆封的禮物。」他頓了頓,上挑的嘴角逸出殘忍,「喏,就像我懷裡的這個東西。」話音一落,竟拎起羅朱的後領,在眾人驚愣錯愕的目光中,將她隨意拋向還群聚在大廳中央的獒犬。
「啊──」t
在場的古格眾臣有些禁不住發出輕微的驚呼,王……王不是青睞那個獒奴嗎?!賓客中有人已迅速閉上眼睛,不忍也不敢再看一場獒犬吃人的殘酷場面。
羅朱猛覺身體一輕,然後便騰空了。她沒有驚恐地嘶聲尖叫,這失重的騰飛感對她而言太熟悉了。一個月來,幾乎每隔上一兩天,禽獸王但凡有丁點不如意就會把她甩出去。而那群了不起的獒犬,總會精準地將她接住。這情形,就像是訓狗人訓狗一樣,只不過她悲催地成為了訓狗的工具。
被甩出的剎那,她繃到極致的神經倏地鬆弛了不少。終於……終於遠離了披著人皮的恐怖禽獸!她寧可對上一群滿身血污,嘴巴腥臭的吃人獒犬,也不願待在禽獸王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