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朱阿姐,我們……我們先伺候王睡下吧?」她試探著提議,意圖轉移羅朱的注意力,免得向來自制的羅朱阿姐在巨大的羞憤下一時頭腦發熱犯下不可饒恕的重罪。
羅朱聞聲收回瞪向門簾的視線,看看不遠處躺靠在床榻上的禽獸王,眉心深深皺起。雖說在這一個月裡,她也給禽獸王端過茶,送過水,捧過衣袍,理過摺子,但還真沒做過洗臉、洗腳、擦身、穿衣、理鋪等諸多貼身工作。
目前寢宮裡除了三頭獒犬和格桑卓瑪外,再無人監視,要不……要不陽奉陰違一下下?轉而一想,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要是第二天禽獸王醒了,發覺自個沒經人伺候妥帖就一覺到天亮,以他那種怪異潔癖,極有可能大發雷霆,進而將她和格桑卓瑪給一刀宰了,她還是不要冒險為妙。
「好。」她咬唇同意,也懶得站起來了。撇開銀猊,忍痛爬到床榻邊察看。
濃郁的酒香率先鑽進鼻中,禽獸王比尋常博巴男人雄武剽悍的身軀因為躺靠顯得越發頎長堅實。粗濃的如劍修眉下一雙威嚴銳利的森冷陰鷙鷹眸安靜地合上,兩排濃翹粗硬的眼睫在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柔和了那股尊傲腥煞的王者狂霸。筆直的鼻樑如山嶽挺拔,微勾的鼻尖給棱角極度分明深刻的五官添上無情的冷酷。唇線明晰的豐潤嘴唇呈赭紅色,唇瓣似抿非抿,唇角似勾非勾,凝著淡漠的凌厲。剛毅的下巴正中長著一條最具男人陽剛魅力的弧線,醉酒的暈紅從古銅色的雙頰中透出,竟讓這張臉顯得異乎尋常的英俊。
羅朱舔舔受傷的下唇,心頭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砰地狂跳起來。尼瑪的這個時空要毀滅了麼,一頭禽獸也配稱英俊?不可能!
啪──
她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把隨後爬過來的格桑卓瑪嚇了好大一跳。
「羅朱阿姐,你幹嘛打自己?」她叱問道,心疼地看見那白嫩的右頰上浮起一個明顯的五指紅印。
「我頭暈眼花,錯將禽獸看成美男。痛一痛,才能清醒些。」羅朱使勁揉著眼睛。
「王本來就長得英俊不凡,猶如天神之子。」格桑卓瑪無奈地瞪她,「你以前是因為一直對王心存畏懼偏見,才潛意識地忽略掉這個事實。如今發現事實居然寧可打自己耳光也不坦然正視。羅朱阿姐,你不覺得你這種愚己行為很可笑嗎?」
「呵呵,是嗎?」羅朱一滯,尷尬地訕笑兩聲,悻悻搓了搓臉皮,沮喪地認輸。好吧,被一個小自己幾歲的妮子指正批評,也是很丟臉的。她就大肚點,承認古格王是一頭披著英俊人皮的禽獸。看著醉臥床榻的禽獸王,再次為難地蹙起眉頭,問道,「卓瑪,怎麼伺候?」要她說,最好的伺候就是趁機拿刀將這頭禽獸宰了。可惜宰了禽獸王是小事,宰人後,逃不出王宮就是得不償失的大事了。遺憾啊遺憾,竟然只能眼睜睜地白白浪費掉這麼一個殺人放火的好機會!她心裡唏噓不已。
格桑卓瑪想了想,斟酌道:「要不先……擦臉,再擦身體?」
羅朱對此毫無異議,轉頭對著門簾揚聲喊道:「拿水和帕子進來。」
兩個宮奴躬身垂頭,一個捧著銀質水盆,一個捧著巾帕悄無聲息地走進來,也跪在了床榻邊。
「羅朱阿姐,你腰受傷了,別亂動。」格桑卓瑪轉身從宮奴手中拿過巾帕在水盆裡浸濕,剛擰乾準備上前往贊布卓頓臉上擦去,巾帕卻被羅朱瞬間奪過。
「卓瑪,你擰巾帕,我來擦。」
羅朱笑著交待,將濕帕輕輕覆上禽獸王的面龐。禽獸王是真醉還是假醉,會不會突然醒來,誰都不敢肯定。要保護格桑卓瑪,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隨時遠離喜怒無常的禽獸王。
「謝謝。」格桑卓瑪輕聲道,眼眶微微潤濕。羅朱阿姐為什麼奪過巾帕搶著給王擦拭,她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原因。
羅朱的手微微一頓,繼而一氣呵成地將禽獸王的臉擦拭了一遍。很好,禽獸沒有驚醒過來。接下來該擦身體了。解開禽獸王扣在腰間的銀帶,散開奢華精美的織錦蓋皮袍,手指落在襯衣的繩結上,卻怎麼也做不出下一步動作。
當初和扎西朗措一起睡覺時,都是他自己脫衣上床的。可憐她一黃花大閨女,為毛要為個堪比禽獸的男人寬衣解帶?然而瞅見襯衣襟領上顏色極淡的酒漬,羞怯不忿的心中又急速滾過一陣恐懼。沒換下骯髒的衣物,禽獸王酒醒後鐵定會宰人。手指勾著繩結,臉色一忽兒紅,一忽兒白,內心天人交戰,左右掙扎,實在難以克服心理障礙,下定決心。
「羅朱阿姐,讓我來吧。」身側突然響起一個極低的熟悉聲音。
她猛地轉頭循聲望去,卻見那個高捧著水盆的宮奴抬起起頭,對她淺笑盈盈,霍然正是好久不見的阿蘭尼瑪。
比一般高原女子要白嫩的臉頰上暈染了兩團健康誘人的紅,秀氣的鼻子,豐厚性感的嘴唇,細黑長眉下是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青春靚麗,英氣勃發。一個月的屈辱宮奴生涯絲毫沒有磨去那雙眼眸深處的堅定,此刻的她依舊是個讓人眼睛一亮的奇特高原少女。
在她身邊的宮奴也抬起頭來,肌膚黑裡透紅,嬌憨俏麗中含帶稚嫩可愛,卻是時刻與阿蘭尼瑪形影不離的曲珍梅朵。
盯著阿蘭尼瑪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羅朱才低低問道:「你……要動手?」
「對,解開衣袍,脫光了更有把握。」阿蘭尼瑪也低低回道,「羅朱阿姐現在可以和格桑卓瑪退到一邊去,幫我們壓制住三頭獒犬就成了。」
「不……不行!」格桑卓瑪急切地阻止,「就算得手了,你們也走不出這座寢宮,只有死路一條。」
「不會的,外間的幾個宮奴都被我打昏了。只要行事乾脆俐落些,不讓守在宮門外的侍衛聽到動靜,還是能混出寢宮,找地方躲藏的。」阿蘭尼瑪風輕雲淡地低笑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算被捉了,我也不在乎死亡。說不定下輩子輪迴到貴族家中做貴女,那可比現在的宮奴好過許多。」
「我也不在乎,我要和阿蘭姐一起為親人報仇。」曲珍梅朵也是滿口的決絕堅定,與稚嫩嬌憨的臉蛋極不相符。
「隨便你們,那我們去睡了。」羅朱拉著還要相勸的格桑卓瑪,又淡淡丟下一句,「最好想清楚了再動手。」她不是聖母,阻止不了別人的報仇;也不是冷血機器,沒法子親睹禽獸王被殺。即使她也想過宰了禽獸王,但那終歸只是嘴上叫勁兒,過過乾癮,泄泄憤。既然阿蘭尼瑪站出來了,那麼按照原計畫避開,等待最佳的逃亡機會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羅朱阿姐……」格桑卓瑪掙紮著扭頭回望,目中滿是不忍。
「閉嘴。」羅朱輕喝,「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她拖著格桑卓瑪往躺臥在寢宮中央的獒犬爬去。
格桑卓瑪轉回頭,看著羅朱被細辮子遮蓋了大半部分的平靜側臉,又回頭看看阿蘭尼瑪和曲珍梅朵的側影。心裡暗暗嘆息,無言地跟著羅朱爬動。羅朱阿姐說的沒錯,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她阻止不了。
「銀猊,我的腰被王弄傷了,一動就痛,這才讓那兩個宮奴替我伺候王的。」她對著銀猊微微掀開的眼睛撒嬌,身子貼過去,將它壓在身下,「你不要向王告狀好不好?」
銀猊瞥她一眼,喉間低低哼了一聲,順從地當了她的床墊,獒眼在重新閉合的剎那掠過一道凶殘的狠光。不是沒有聽到外間的異動,也不是沒察覺到寵物的心思,只是還不到它動手的時候。就先由著她胡鬧吧,只要她能有片刻的高興就好。
「銀猊最好了。」羅朱親親它的鼻頭,又纏抱住另一頭虎斑獒,用眼角的餘光示意格桑卓瑪照做。
格桑卓瑪躊躇一下,回頭望瞭望正在給王寬衣解帶的阿蘭尼瑪。毅然躺下,學著羅朱的樣子用四肢纏抱住身邊的雪獒。
「銀猊,你為什麼又選中間這個八寶輪睡覺?我不喜歡。」羅朱邊說邊挪移身體,尋找到一個觀察床榻動靜的最佳空隙。
銀猊沒有回應她,虎斑獒和雪獒也沒有出聲,三頭獒犬都輕闔眼簾,似乎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