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古格還沈浸在漆黑冰寒的世界中時,一聲聲雄渾悠長的法號就已經響起,宣告著冬季法會最後一天跳神的開始。古格民眾們聽聞著法號,早早地起床梳洗,轉經唸佛,做好前往托林寺的所有準備。
不知是不是神佛對古格的恩賜,當天光泛白時,呼嘯了好幾天的強勁雪風停止了。東邊天際印染著一層淡淡的胭脂紅,轉眼間,淺淡胭脂變為朱橙。清晨第一縷陽光首先灑落在山頂的古格夏宮上,然後慢慢鋪滿整座山峰。滿世界厚重清冷的積雪像鋪著濛濛金粉,看起來居然也有了幾分暖意。這一天,竟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不過羅朱並沒有站在古格山頂上欣賞這罕見的日出。此刻,她正身處象泉河谷裡,夾雜在眾多博巴人中間,穿行在長達數百米的百餘座佛塔中。陽光斜斜地傾照在猶如粉妝玉砌的高聳佛塔上,佛塔彷彿散發出一圈淡淡的金黃光芒,充滿了聖潔和莊穆。五彩的經幡掛在塔身上,撒在積雪上,好似盛開在純白冬天的彩色鮮花。
在這裡的博巴人有的雙手合十,向佛塔祈禱行禮;有的不畏冰雪嚴寒,伏身磕下一個又一個長頭;有的手搖轉經筒,口裡唸唸有詞,繞著佛塔轉圈。無論男女老少,幾乎人人臉上都流露出一種虔誠的端嚴肅穆,每一雙眼睛閃耀出的都是不可動搖的堅定信仰,震撼著心靈,衝擊著靈魂。
如果有相機,羅朱會毫不猶豫地將這副畫面永遠定格下來。現代象泉河谷中的百座佛塔早就頹敗不堪,荒涼淒冷。而現在,當她回溯時空後,終於親眼目睹了它們的輝煌與榮耀。
「豬玀,你該回到王身邊了。」
震撼激動中,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極煞風景和心情的輕低提醒聲。
羅朱悻悻回首看去,身後是兩個平民裝扮的剽悍侍衛。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兩個侍衛已經和她打過數次交道了。抓她進地牢,抓她出地牢,又三不五時地駐守在禽獸王的寢宮門口,想不眼熟都難。
「知道了。」她懨懨應道,提起腳,步履遲緩地往河谷極不起眼的一隅走去。禽獸王會帶她這個奴隸出宮觀摩法會的跳神,能應了她的乞求先帶她來看河谷佛塔就已經是莫大的奇蹟和恩寵了。做人要懂得知足,雖然禽獸王因為喜歡,對她比較容忍。但禽獸毛總要順著抹才討喜,若老是逆著抹,才真的是吃飽了撐的──自討苦吃!
好吧,河谷佛塔已經見識過了,接下來也該啟程去看看托林寺和夢寐以求的宗教樂舞。沮喪的情緒旋而又昂揚起來,踏在厚雪中的步子在艱難中帶上了一絲輕快和興奮。
阿里不愧是屋脊高原中的屋脊,冷就不提了,這滿地的積雪才叫一個厚軟。隨意一腳,都能陷進雪裡半尺多深。幸虧她穿的是一雙齊到膝蓋的高筒羊絨皮靴,真資格的皮毛一體,感覺比澳洲原版雪地靴還厚實。
在兩名侍衛的協助下,當她終於連撲帶滾地挪到軟輦邊時,已經累得吐舌頭喘粗氣了。嫋嫋白煙不斷地從嘴裡噴出,瞬間融進了浸骨的嚴寒中。
多吉沒說錯,她這麼個弱女子如果在冬季獨自逃亡的話,只有死路一條。低氧低壓,零下二十幾度的酷寒,泥足深陷的積雪,荒蕪銀白的雪原,每一個自然條件都是無比的惡劣。想到這,羅朱忍不住又朝河谷佛塔前的博巴人群看了一眼。這些雪域高原的子民,從遠古時代就與惡劣的自然做著搏鬥,在嚴酷的環境中生息繁衍,怎能不讓人心存敬意?
這時,厚實的羊絨簾子掀開,一條健臂伸出,鉗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提,便將她拽上軟輦。整個人裹挾著凜冽的寒氣,悶頭栽進一個溫暖寬闊的堅實懷抱。
「怎麼將帽子和羊絨手套取了?」
冷硬平漠的輕斥剛剛落下,她還來不及做出回應,披在身上的狐毛大氅已被迅速解下。眼前光線微暗,禽獸王敞開皮袍,把她緊緊裹進懷中。
一直在外面凍著,身軀冷得麻木,又加上心情激動振奮,一時還不覺得難受。當被裹進禽獸王暖熱的皮袍中時,才恍然察覺自己的身體有多冷,多難受。她本能地往禽獸王的胸膛上蜷縮緊靠,汲取著源源不絕的熱氣。
贊布卓頓垂眸看著緊蜷在袍子裡取暖的女奴,心裡的不悅淡了些。他將手伸進袍子裡,握住她一雙冷涼如冰的肉爪子揉搓著,神色冷漠地重複斥責道:「誰准你取下帽子,脫了羊絨手套的。」
厚實有力的大掌將她的兩隻冰凍肉爪包覆得嚴嚴實實,熱燙得好像暖爐,長滿薄繭的粗礪掌心將肌膚擦得微微泛疼,卻又有種酥酥的愜意。
「別人都脫了帽子和手套。」羅朱輕聲解釋道。脫帽脫手套是向神佛表達的一種敬意,她雖然不信宗教,但眾人皆脫你不脫,豈不是鶴立雞群?她自認沒有特立獨行的精神。平凡尋常,不招人注意,大眾化才是她最好的生活方式。
「你不是博巴人,也沒有信奉神佛。」贊布卓頓冷聲指出,搓熱了她的肉爪子,又隔著厚重的衣袍在她的身上揉搓起來,「難道你想在下一次行經時繼續腹痛如絞?」
羅朱聽得一怔,詫異地對上禽獸王冷厲陰鷙的視線。只過了幾秒便敗下陣來,吶吶道:「不……不想。」口胡,聽禽獸王的語氣,他好像……好像瞭解了女人受寒涼後會影響行經這一高深知識。是凶獸給他普及的,還是他下功夫自學的?她是不是可以暗喜以後不會睡地板了?
「那就乖乖給我戴好。再擅自脫下,立刻帶你回宮。」贊布卓頓森冷的口氣不變。
「嗯。」羅朱果真乖乖地應聲,一動不動地由著禽獸王搓揉驅寒。不是她真像羊羔般乖巧溫順,而是在禽獸王面前,她根本就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見和看法。因為就算有了,那也是白有,純屬浪費表情。
話說回來,自那天傍晚餵食時由於大腦神經一時遲滯,導致防衛細胞擅自做主,對禽獸王又抓又咬,最終卻因她的急中生智而有驚無險後,她好像……就不是很懼怕禽獸王了。呃,準確地說她其實還是很怕禽獸王,但這份害怕沒以前強烈了,至少她面對著他不再是見了貓的老鼠。
禽獸王真的喜歡她,這是那一晚得出的結論。她不知道禽獸王者的喜歡會持續多久,但她內心卻由原本驚駭的惶恐轉成了唏噓慶幸。從禽獸王的種種表現來看,目前他對她的這份喜歡可以說是她唯一的保命符。她不能輕易地打碎這份喜歡,不能將自己再度置於以往朝夕不保的境地中。那種地獄般的煎熬日子,一回想起來就不寒而慄。
感覺到懷裡女奴的寒氣基本散去後,贊布卓頓才住了手。理了理她頰邊綴著銀鏤紅珊瑚的烏黑細辮,滾熱的大掌熨帖上白嫩細滑的臉蛋。
女奴的臉蛋還是有些冷涼。今日,她的經血終於徹底止住了。哺餵了十幾天的蟲草茶,臉蛋的色澤依舊是青白色,好似大病初癒。有根針在心窩上輕輕地紮著,刺刺地痛。他暗暗有些後悔以往將她折磨得太過頭了。
小腹停痛了五六天,怎麼又會突然劇痛起來?第二天,他擔心她突然惡化的行經境況,不著痕跡地詢問了一個專門給王宮妃子和侍女治病的大夫。然後,也洞悉了她膽大包天的拙劣欺騙。
區區一個卑賤的奴隸,竟敢裝痛欺騙愚弄他穆赤·贊布卓頓!暴怒之下,他恨不得將她活活撕成碎片。等他氣急敗壞地衝進寢宮,卻看見她正窩在被縟裡熟睡。
白嫩嫩的肉爪子虛握成拳,慵倦地擱在腮邊。彎彎的新月黑眉難得沒有蹙起,唇角輕勾,凝含淺淺的寧馨,微翹的花瓣上唇粉潤潤的,像是在邀人親吻。這個女奴睡得很熟,也睡得很安穩,唯一破壞這份美好的是她白中透青的臉色。
撕裂的暴怒漸漸褪去,一股痠軟湧上胸口,他忽然憶起了昨晚她在冒犯他之後露出的駭恐眼神,冷硬的心倏地躥起一陣悸痛。俯下身,在她青白的臉頰上親了親,琢磨著既然已饒過了她很多次,那麼再饒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