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冬季法會(九)

  蓮華法王以超乎常理的神奇方式點燃酥油蓮花之後,端坐如磐石的身體又重新落在了蓮台上。紺青眼眸微合,修長的手指不疾不緩地撥動著念珠,瑩潤絕美的蓮白唇瓣輕輕開合,似乎在唸誦著什麼,只是那低微的誦經聲已淹沒在民眾歡騰的海洋中。

  咬著下唇的齒間嘗到了淡淡的腥甜,羅朱拼盡所有的意志才勉強支撐住了自己。環顧面容祥寧肅穆的僧人,歡樂舞蹈的人群,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而事實上,她也正是一顆錯墜時空的小石頭。

  「王……王,我……我想……我想撒尿!」她猛地撤回視線,扯著禽獸王的袍擺,仰頭虛弱而堅定地乞求。

  贊布卓頓轉側過頭,從斜上方俯視她。微眯的暗褐鷹眸深邃沈冷,什麼情緒也看不見。直到羅朱快要扛不住地垂下頭顱時,才淡淡開口道:「找個僧人問問地方,別迷了路,快去快回。」

  「是。」

  羅朱垂頭恭聲答道,提起袍擺,謙卑地弓著腰,從席位間慢慢退出。剛走下台子,她便撒開腿沿著來時的道路,朝矗立無數佛塔的西北方跑去,試圖快些遠離這個她無法融入的歡樂世界。偶爾與歡騰在廣場的人擦肩而過,除了得來怪異的一眼後,那透著驚恐與張惶的匆匆身影幾乎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五彩軟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被主人遺落的黃褐色鴛鴦暖手爐,清雅脫俗的淡香瀰散在浸寒的空氣中,無奈地融進了一縷冷冽。

  贊布卓頓瞧了片刻,微微俯身,紆尊降貴地伸手拾起了沈香暖手爐。手爐表面暖烘烘的,卻也濕漉漉的,清雅的淡香中隱隱夾雜幾絲芬芳的乳甜清茶味兒。

  豬玀不是博巴人,不信奉佛苯教,要她像博巴信徒一樣滿懷欣悅和肅穆地參與祭祀,不亞於是種苛求。所以,即使明知祭祀中應該心無旁騖,他還是在僧人切割祭品時,向她分去了眼角的餘光。

  果然,她的額頭佈滿了細密的汗珠,本就不好的臉色更是煞白透青。牙齒咬進了下唇,柔嫩的唇瓣上泌出細細的血絲。纖細的肉嫩身體微微地顫抖著,彷彿隨時都會暈厥倒下。然而她的視線卻像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被不偏不倚地釘在廣場中。直到五彩蓮花騰燒起來後,她的視線才被仁慈地放開。

  如果不是坐在檯子正中受萬眾矚目,他早已伸臂將她摟抱在懷中,用皮袍裹住她,讓她安心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手指慢慢摩挲著被豬玀手心汗液浸濕的手爐表面,指尖輕輕描摹鴛鴦的一根根羽毛,鷹眸略帶不善地投向了寶座上的蓮華法王。

  真要怪就該怪這個猶如神佛降臨,聖山雪蓮的法王,是他用秘術牽扯了豬玀的眼睛,強迫她將祭祀從頭至尾地觀摩完畢。白瑪丹增,豬玀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卑賤女奴而已,就算身具眾多蓮女之相,也並非獨一無二。你,為什麼要打她的主意?

  贊布卓頓的唇角冷冷勾起,鷹眸裡厲光森然,食指輕叩沈香暖爐,陷入沈思。

  「能窺視到長刀魂眼的人很有趣。王如果找到,請將這個祭品完整無缺地送給我。」

  他突然憶起征下普蘭凱旋王城的那天,前來恭迎他的白瑪丹增對他說的話。

  難道說豬玀就是能窺視到長刀魂眼的人?!心裡悚然一驚,沈沈目光落在廣場中那些血淋淋的祭物上,當時他似乎對白瑪丹增回了個「好」字。其實以白瑪丹增和他的關係而言,把豬玀送出去幾天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豬玀最終也要變成一堆血淋淋的祭祀雜碎,那麼他寧可背棄諾言,得罪白瑪丹增,也絕不將她獻祭出去。

  純潔無暇的處女才能成為祭祀的祭品,只要讓豬玀早一點從裡到外都染上他的氣息和印跡,她就喪失了祭品的資格。他也不用擔心白瑪丹增會使用陰險的手段從他手中奪走這個逗人喜歡的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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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噁──噁──」

  羅朱剛奔到佛塔林邊緣,憋在心頭的那股痙攣就再也無法壓制了。她連忙就近選了個偏僻的角落,彎腰狂吐起來。

  早上被禽獸王哺餵的東西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被吐出來的只是攜帶了點點殘渣的酸水。酸水吐盡,胃部和喉頭仍在不停地痙攣,發出一聲接一聲的乾嘔。

  她蹲在地上,吐得淚花直冒,青筋暴起,一張煞白透青的小臉漲成紫紅。

  「呵呵,白嫩的小兔子看不得祭祀的血腥嗎?」

  正吐得天翻地覆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邪惡陰戾的男人調笑聲。

  她一驚,飛快地抹了一把淚,迅速回頭望去。

  站在面前的是個身著普通古格服飾的健壯男人,他和大多數博巴人一樣有著一張黝黑泛紅的臉龐,寬大的鼻樑高挺,嘴唇厚實,一雙細眼裡閃爍著詭譎狡詐的光芒,像是看到了上好美肉的財狼。

  「我是王的侍女。」她警惕地看著男人,慢慢直起身。尼瑪的她只不過是受不了祭祀的血腥殘忍,想跑到個沒人的地方大吐特吐一番,為毛就碰上了壞人?

  「你一直跪坐在古格王身邊,我當然知道你是他的侍女。」男人嘿嘿一笑,朝她逼近一步。

  羅朱大駭,無意識地後退一步,差點踩上自己吐出的污穢。

  「你……你不是古格人!?」只有居心叵測的外來者,才可能會以這樣不敬的口吻隨意談論禽獸王。

  「不是。」男人沒有遮掩,答得異常乾脆,唇角勾出一抹猙獰,「我正愁沒辦法對古格王下手,你就跑了出來。」

  「我只是個卑微的侍女!」厲叫雖然在空曠無人的塔林中異常尖銳,卻穿不透厚重的寺牆,曲折的迴廊,傳不進遠處的歡騰海洋。

  「也是個能讓喜怒不定的殘酷王者露出溫柔微笑的侍女。」男人哈哈大笑接口,細眼陰狠一眯,便朝羅朱猛撲過來。

  尼瑪的想要抓她做人質來著!

  羅朱心裡狠狠啐罵,眼明手快地側身躲開了男人的猛撲。含著牛羊腥臊味的冷風從身側刮過,趁著男人去勢未收,她慌不迭地往塔林深處跑去。

  她雖然會些防身術,但面對一個挎刀的剽悍博巴男人卻難有勝算。若是往廣場跑,以她的腳力而言,不出十幾米就會被男人逮住。不如孤注一擲地先往塔林裡鑽,借由佛塔的阻擋尋找偷襲機會。

  男人一撲不中,頗有些惱羞成怒。回身看到女人沒有如預料的那樣朝廣場跑去,反而像靈巧機警的老鼠鑽進了塔林深處,細眼中不由微露讚賞。

  沒想到這個卑微侍女居然還是一個臨危不亂的狡猾女人。的確,一個小小的侍女不值得他留意捕捉,但一個能讓古格王露出溫柔笑容的侍女就很值得他捕捉了。

  他抽出腰刀,步履穩健沈著的踏進塔林。

  對付會逃跑的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砍傷她的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