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是一年中最讓人放鬆最快樂的節日。一家男女老小攜手到寺廟中祈福,觀看酥油花燈,參加諸如射箭等形式多樣的活動。夜晚圍著火盆回憶過往的美好,憧憬未來,制定下一個又一個努力的目標和計畫,幾乎人人都洋溢著新的幹勁和活力。
但是年過完了,首次步入議事廳參政的古格眾臣卻發現他們偉大的王神情冷酷,嘴角凌厲如刀,威嚴銳利的暗褐鷹眸彷彿浸染了神山之巔萬年不化的冰雪,淡淡一掃,就是寒徹骨髓的冷。深邃腥煞的黑暗瀰漫了王座方圓三丈,王座後壁描繪的口叼生死輪迴圖的閻魔鬼王在過完新年之後似乎顯得越發猙獰可怖。
這樣的王他們在年前曾不幸見過一次,當時幾乎個個都嚇得冒了一身的冷汗。散朝後,不少人想方設法地打探過消息,最後得知王當日除了在上朝前把伺候在身邊的一個女奴關進了地牢外,便再也沒有遇到什麼煩心事的情況後,都有些傻愣了。
王……是因一個低賤的女奴而出現反常?這怎麼可能?!
被關進地牢的女奴他們都耳聞過,也目睹過。那個女奴是王捕獲回來的,本該送到配種房中和男奴配種,結果軍獒之首銀猊選中了她,變成了獒奴,後來又隨銀猊伺候在王的身邊。她在王身邊伺候了兩個多月,不但奇蹟地完整活著,還擁有了自由進出王寢宮的特權。
眾臣回憶往日點滴,逐漸又覺得這世道似乎沒有什麼不可能。
女奴曾以奴隸之身出現在王家宴會上,還隨著王到托林寺觀看了冬季法會。那張時刻都恭謹卑微半垂的臉蛋白嫩細滑,清秀可愛有餘,明豔絕麗不足,雖並非絕代尤物,但據隱晦渠道透露。該女奴被關進地牢的當晚就被放了出來,從此,睡臥的地方由獒房一躍成了王榻。王親手餵她喝藥,親口給她哺食,親自替她塗藥療傷……王的情緒好壞真的與那女奴息息相關!
這……這種種跡象表明了什麼?表明了什麼啊啊啊!有沒有可能意味著當王的這批侍妃全面死亡後,他們家的姐妹女兒能逃脫被選入宮的淒慘命運?!
可憐的谷歌眾臣又驚又喜,戰戰兢兢地上完了朝。退朝後再千方百計地一打聽,果不其然,本該伺候在王身邊的女奴被王當作雙修祭品進獻給了法王,目前歸期不定,難怪王的情緒會如此低迷惡劣。
這個消息好,非常好,異常好。被譽為天神之子的王終於有了凡人的感情,無堅不摧的王終於有了人的弱點。雖然那女奴的身份即使變成了法王的雙修蓮女,匹配王也仍顯低賤了些,但只要不是正妃,隨便王怎麼喜歡,他們都沒有任何意見。現在就祈禱著女奴能快點從托林寺回來,王折磨她一個,總好過折磨他們這一群。
眾臣數著日子,小心謹慎地伺候陰晴不定的王,度日如年,一熬就是二十多天。親眼瞅著王身周的黑暗腥煞漸漸由冷酷變得暴虐,每日都能聽聞宮中有奴隸或宮侍餵了獒犬。幸虧王目前尚能勉力控制脾氣,還沒有朝他們萌生殺意,不過照這種每況愈下的低氣壓推算,估計那把殺人的刀也快要輪到他們頭上了。
今日退朝後,幾個重臣被傳召到戒備森嚴的書房內。贊布卓頓大馬金刀地端坐在長條書桌之後,陰鷙的鷹眸冷冷地看向恭謹立在兩側的重臣,等待他們的密報。
「王,這是達拉克國內目前的異動情況。」
大相從袍囊中掏出探子傳回的情報,恭恭敬敬地遞交上去,行動言語沒有一丁點拖泥帶水的累贅。大相之位看似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實則高處不勝寒。要知道箭射出頭鳥,很多時候,他都是與王直接對話的不二人選。如果攤上個平庸或是寬厚的王,尚能幸運地享受一把權臣的官癮。偏偏他遇上的是一個英睿而冷酷的王。當年登位之時,王以鐵血手段橫掃一切阻礙,王權已然凌駕古格所有權勢之上,根本就不受各大貴族首領的牽制和脅迫。面對所有人,王不論身份貴賤,統統都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態度。
贊布卓頓接過薄薄的羊皮卷,展開略略掃視一遍,鷹眸愈顯深暗冷冽。食指輕叩桌案,略作沉吟,吩咐道,「再加派暗殺者,儘量趕在四月之前攪亂拉達克王室。」嘴角譏誚地勾起,平漠冷硬的聲音沒有半分感情,眸光轉向大相對面的副相,淡淡吐出八個字,「集兵練戰,五月出征。」
「是。」副相是個三十出頭的魁偉大漢,言行間也是恭謹無比,不過大約是經常隨王在外領兵作戰的緣故,濃眉利眼間不像大相那麼謹慎忐忑,反倒透出一股英華內斂的豪邁與嚴穆。
「攻下了達拉克,阿里速古魯孫便全是我古格的領地。接下來就該輪到宗喀、亞澤,再來是雅隆、桑耶、邏些……」贊布卓頓慵懶優雅地仰靠椅背,機巧的唇角染上嗜血森冷,「主宰這片雪域高原的只能是我古格王穆赤·贊布卓頓。」不管是吐蕃王室的直系子孫,還是實力雄厚的各地豪強勢力,或是虎視眈眈的大元朝,誰都不能阻攔他掃蕩雪域的步伐。
冰寒森戾的濃稠殺氣帶著排山倒海般的威勢在書房中靜靜瀰漫,壓得人幾乎窒息。幾個大臣的裡衣已在不覺間被冷汗浸透了。雙雙眼中俱是一片純粹的敬畏。這就是他們偉大的古格王,仿若天神般的存在。他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王必定會帶領古格子民開創出比吐蕃盛世更為強大繁榮的古格盛世,在雪域高原中鍥刻下獨屬古格的輝煌和榮耀。
贊布卓頓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幾個重臣心懷激盪和滿滿的敬畏依次魚貫退出。
厚重的羊絨門簾剛剛放下,室內便徒然傳出沉悶的聲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狠狠摔在了地上,驚得重臣們心頭狂跳,腳下徒然生風,轉眼就拐進了遠離書房的另一條暗道。
贊布卓頓一腳踹翻面前的書桌,適才的威嚴陰鷙此刻全數化成狂躁暴虐。他半眯鷹眸,死死盯著地毯上已經碎成殘木的案桌,久久不動,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輕輕問道;「烈,法王會信守承諾把豬玀還給我嗎?」按照白瑪丹增的說法,豬玀體內蘊含了特別罕見的靈氣,這樣一個對修行極為有益的女體,他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個,真捨得還回來?
一直立在他身側守衛的釋迦闥修微微驚愕,暗色長眸轉瞬浮出一絲淡不可見的笑意,冷酷堅毅的王居然也有像小孩子般患得患失的一天?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的奇況。
「王,法王——」他斟酌了一下,還是接著道,「據臣下所知,這麼多年來,法王從未對您食言過。」
陰鷙暴虐的視線從書桌的殘片緩緩移到釋迦闥修臉上,諱莫如深,「你說得對,這麼多年來,法王從未對我食言過,」贊布卓頓停了停,幽厲笑道,「不過,他總會將些陰險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你說,他會不互煉製了豬玀的靈魂,只還一具肉體給我?」
釋迦闥修一滯,的確,法王的性子看似溫和仁慈,實則極端惡劣,根據以往的經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提起的心又落回原位,沉聲道:「不會,如果臣下感覺無誤的話,法王因那股罕見的靈氣而對豬玀有種奇怪的疼愛。」
贊布卓頓聞聽面色更冷更沉,鷹眸裡急速掠過一抹殺意。他驀地站起身,右手按住腰間的魂刀刀柄,冷聲道:「你我很久滅有切磋過了,今日去山頂戰上一戰。」說完,率先邁步跨出書房。
「是。」
釋迦闥修笑應緊隨,右手也摸向腰間的刀柄,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而王,居然隱忍得出乎意料的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