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醉酒的豬玀(二)

  「我不要進去!哇哇,我不要進去!哇哇,不進不進就不進!哇哇——」

  剛拐過轉角,就聽見驚天動地的鬼哭神號。贊布卓頓的心重重一擰,熟悉的憋悶感又湧了上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完暗道,一眼就看見死豬玀正頭朝外地趴伏在寢殿門口嚎哭不止。

  她像只烏龜似的匍匐在鋪著青白玉石板的地上,一張酡紅小臉再度淚水濤沱。雙拚命地往後蹬踢,雙手則努力地向前撲騰,一次、兩次、三次……半寸也沒移動。因為銀猊正穩穩地蹲坐在她的腰臀上,另還有一頭雪豹踩壓在她的肩背處,一頭雪豹踩壓在她的大上。三頭猛獸的聯合壓制讓她所有的掙扎變成徒勞,只有扯著嗓子的哭喊尖銳得令人心煩意亂。

  駐守在寢宮外的幾個侍衛雖然身體筆挺如常,但冷肅的面頰肌肉微微抽搐,眉心間都帶著一絲忍耐的暴躁,似乎亟欲將死豬玀的嘴巴堵上,或者……直接將她敲暈。

  眉峰下意識地皺起,額角隱隱有些抽疼。他突然覺得豬玀往日讓他厭惡的沉寂無聲比起這醉酒後的幼稚聒噪哭號……竟是無比的可愛順心。

  「哇哇,我不要進去!會死的!會死的!哇哇,我不要死!哇哇,我不要死不要死!」

  尖銳的號哭繼續摧殘著在場所有人和猛獸的聽覺神經。看見偉大的王來了,人和獸都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

  「王。」幾個侍衛立刻單膝跪地,恭敬行禮。

  他點點頭,示意他們起來,同時也對壓制在羅朱身上的三頭猛獸揮了揮手。

  兩頭雪豹一得示意,迅速放開爪子,像是逃命般一溜煙躥進暗道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明顯是被尖銳的哭號驚嚇了。銀猊沖贊布卓頓低嗥一聲,凶殘的三角吊眼裡浮著幾絲無奈和一絲狠辣,厚實毛茸的爪子在羅朱的臀上拍了拍,這才慢吞吞地從她身上走下來。

  它剛一下來,羅朱就四肢交替,飛快地往前爬動。只是才爬了幾步,一隻大手便精準地捉住了她的袍子後領,隨即將她整個人像拎小雞般懸空拎了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哇哇,我不進去!我不要死!哇哇——」她在空中使勁晃動掙扎,手腳全朝贊布卓頓身上招呼過去。

  微眯的鷹眸冷鷙無比,贊布卓頓平平伸直手臂,拎她遠離自己。手腕忽輕忽重地連續抖動,直將她抖得頭暈腦脹,四肢散架,中氣十足的哭喊變得斷續零散,最後好似條魚乾一樣有氣無力地掛在他手上可憐兮兮地抽噎方才住手。銀猊建議揍豬玀的肉臀以懲罰她的不馴,但他的手勁稍不注意就會打傷她,思來想去還是這樣拎著她抖動是比較安全的懲罰方式。

  「嗚……我不要……嗚嗚……我不要進去……嗚嗚……不要……」尖

  銳刺耳的哭號沒了,激烈的掙扎也沒有,取代的是受盡了委屈,飽含了恐懼的低軟嗚咽,如一頭瀕臨絕境的失去了抵抗力的小獸,哀哀地哭酸哭痛了贊布卓頓的口。

  「嗷——」銀猊圍著羅朱轉了兩圈,仰頭輕輕蹭動她的身子,不時伸舌舔舔她垂在身側的肉嫩小手,三角吊眼裡似乎閃動著心疼和懊悔。

  贊布卓頓和掛在手上嗚咽的小魚乾僵持了片刻,熬不過腔裡針扎似的痠痛,妥協地收臂將她抱在了懷裡。

  「乖豬,你喝醉了,我帶你去睡覺。」他輕輕拍著她抽動的後背,儘量將聲音放柔。

  「我沒喝酒……沒醉!」羅朱抽噎著,口齒清晰地堅定駁回他的提議。被淚水洗濯過的眸子黑白分明,水意朦朧,迷離痴然濃了許多。酒暈從濕潤的臉頰擴散到眼角眉梢,恍若涂染了一層胭脂,嬌俏中潛藏著一絲冶豔風情。在遭到一頓狂抖懲罰後,雖然身體險些抖散了架,但酒意也給全面抖湧了出來。理智什麼的,被酒勁吞噬得連渣都不剩,只餘最原始最真實的本能和瘋癲的酒興。

  贊布卓頓用指腹拭去懸掛在她睫毛上的淚珠,摩挲著她暈紅的臉蛋,誘哄道:「乖豬,天黑了,沒醉也該睡覺了。」

  「不去裡面睡。」羅朱還是抽噎搖頭,雙手緊緊地捉著他的袍襟,面朝寢殿的小臉和大眼都露出幾分戒備與驚恐。

  「為什麼?」贊布卓頓將她的戒備和驚恐全看在眼中,眉眼不動地柔聲問道。

  「那裡面是凶宅,有怨鬼,不能住人。我親眼看到好多人慘死,鮮紅鮮紅的血把毯子都浸透了,又腥又臭,聞著就想吐。」羅朱邊說邊應景地發出一聲滿帶酒香的乾嘔,又繼續哽哂道,「而且裡面的地毯睡著好冷,身體都凍成冰了。還有……嗚嗚……王會用鏈子把我像狗一樣拴起來,弄得我很痛很痛,流很多很多血,嗚嗚,我不要被他殺死!不要死!不要當怨鬼!嗚嗚……我不要待在王宮裡……嗚嗚……我要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雙手脫開贊布卓頓的袍襟,抱住他的脖子,頭埋在他的頸寓中害怕地小聲哭泣。

  以往豬玀的顫抖總會讓他生出凌虐躪的慾望,但這一次抱著她,感受到她的顫抖,他的心卻狠狠地疼了,後悔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痠疼的腔。他從不知道在豬玀慣常的沉寂靜默背後埋壓著如此深的脆弱與恐懼。最初吸引他目光的本是她身上所具有的尋常女人難及的隱忍、堅韌和勇悍。但此刻,他寧可她沒有這樣的隱忍、堅韌和勇悍,因為一個天生柔弱的女人只有在無人可依、無人關愛的情況下才會變得強悍,甚至比一般男人還強悍。

  「不准走。」他抱緊她顫抖的身體,暗啞的聲音溫柔中帶著剛硬,「乖豬,別怕,裡面沒有怨鬼的。王以後不會讓你睡毯子,不會用鏈子拴你,也不會弄得你很痛很痛,更不會讓你流很多很多血。你乖乖地留在王身邊,他會很疼很疼你的。」他沒辦法保證不會在她面前殺人,但其餘的,他能夠保證。從今以後,豬玀是他捧在掌心中疼愛的小金雀,是搖曳在他心裡的格桑花,她只要快樂地歌唱,歡喜地跳舞就好了。

  「不信!我不信!」低聲哭泣的羅朱突然抬起頭,恨聲叫嚷,「我才不信那頭禽獸王的話!」

  叫嚷一出,駐守宮門的侍衛立刻齊刷刷地低垂腦袋,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地把自己化成裝飾背景。

  贊布卓頓腦門嗡地一懵,正在心中暗暗絮叨的保證陡然凍結。右臂霍地就將在懷裡叫囂的東西扯了出去,在脫手甩向堅牆壁的剝那,又及時回神地捉住翩飛的袍角,於千鈞一髮之際將甩出的東西重新拉回懷中。他後怕不已地抱緊肉嫩身體,渾身都泌出一層冷汗。好險,懷裡這具嬌嫩肉乎的軀體差點就被摔成肉餅了。

  羅朱被霍地拉扯甩出,又被忽地拉扯回來,電光火石間就在死亡線上走了個來回。換做是清醒的她絕對駭得臉色發自,兩股戰戰。可現在擋不住酒勁十足啊,除了腦子裡有些暈乎乎外,身子被箍得發疼外,沒有生出半點危機感。

  「別抱太緊了!痛!」她在贊布卓頓懷裡難受地扭動著,很不高興地接著嚷嚷,「禽獸王的話不信就是不信,你甩我也沒用。」

  「豬玀,我是誰?」贊布卓頓扳正她的臉鹿,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陰森森地問道。

  羅朱眯眯眼,睜大眼睛看了看,眼中的焦距始終調不到最佳狀態,兩張有些朦肫的面龐忽左忽右,總是重疊不起來。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再認真看去,半晌,痴痴笑道:「有點眼熟,你長得好像古格的禽獸王。」

  酒後吐真言,平日她定在心裡一直這麼叫著自己的。可惡,誰借她的膽子,竟敢將他古格王和低賤的禽獸相提並論。贊布卓頓幾乎咬碎一口銅牙,額角青筋狂跳。真怨不得他上一刻才做出疼她的保證,下一刻就生出把她摔成肉餅的衝動!他疼她的前提是她要乖乖的,可嘴賤且不知好歹的死豬玀讓他想疼都疼不起來。深深吸上一口氣,他壓抑著暴怒的火焰,冷聲道:「不是長得好像,而是抱著你的男人就是古格王穆赤·贊布卓頓。不管你願不願意留下,你是王的奴隸,王的女人,永遠都逃離不了這座王宮!」

  「嗚嗚-……我知道我逃不了了……嗚嗚……」羅朱痴笑的小臉驟然垮下,淚水漣漣地抽泣著,「王……嗚嗚……王可不可以給我寫……寫個保證書……寫了我就認命留下……嗚嗚……」寫保證書?他堂堂古格王還要寫保證書?!撒酒瘋也該有個限度!再惹怒他就一掌砍暈,管她第二天脖子痛不痛。

  贊布卓頓一口冷氣噎在喉管,怒道:「不寫你也得認命留下!」犀利陰鷙的眸光如電般掃過垂首站立得猶如石雕的幾個侍衛,鼻中發出森冷的嫑告哼聲,抬腳邁進殿門,順手將幾乎萬年不關的實術殿門砰地一聲緊緊關上。

  銀猊眼明腳快,在木門合上的瞬間,雄壯剽悍的銀灰色身軀嗖地射進了寢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