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馬蹄與嘶喊聲中的女人驚叫即使十分微弱,仍引起了立在高坡上觀看兵將演練的贊布卓頓的注意。冷鷙的眸光唰地朝不遠處的右側山坡射過去,在觸到白馬上的寶藍色身影時,頓時變柔,連周身的冷酷也削減不少。
勒馬侯在贊布卓頓左右兩側的副相索朗拉巴和都護德勒次加幾乎立刻就察覺到了王的變化,順著王的視線也看到了正衝下山坡的少女,俱訝然地挑起眉峰。肅厲的練兵場嚴禁閒雜人等闖入,不管是居心叵測的探子還是不慎靠近的古格百姓,通常在方圓兩里外就會被駐守的暗兵緝拿,若有反抗者,皆當場格殺。怎麼如今會有個柔弱的少女騎著匹矮腳馬衝進來?難道那些暗兵都不要命了,竟敢疏忽職守?
帶著幾分怒氣的驚疑在看到少女身後悠然策馬下坡的黑旗隊隊正烈·釋迦闥修和二十幾個黑旗隊侍衛時,兩個人霎時明悟釋然了。不用多猜,蒙著桃紅面巾,穿著寶藍織錦蓋皮袍,勇闖練兵場還沒被王一箭射死的柔弱少女定是宮中那個由低賤獒奴升級為高貴蓮女,博了王喜歡的女人。
只見王伸指在口中打出一個響亮的呼哨,那匹雪白的矮腳馬四蹄一頓,隨即加快速度,準確無誤地朝他們這座高坡衝來:少女的面巾被風吹落,露出一張有別於博巴女人的粉瑩嬌嫩臉蛋,以往在議事廳中見到的青澀和蒼白褪得一乾二淨,清秀的眉眼間多了女人的婉轉嫵媚,競變得十分惹人憐愛。
王這幾天來練兵場還是威嚴冷漠,但原來隨時籠罩在身周,神鬼莫近的暴烈陰鷙颶風恁是沒影兒了。不僅沒影兒了,還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由衷喜悅,整個人也因這若有似無的喜悅顯得頗易接近,使他們的壓力驟然減輕許多。
女人蓮女的身份對王而言也太過低賤卑微,不過誰也沒那個膽子向王直言進諫。自登位以來,王就從沒動過迎娶正妃的心思,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國事上。初始,還有大臣呈貢自家女兒進宮,妄圖攀附王權,但隨著一個又一個妃子的淒慘死亡,這三年來,古格本國貴族再無人敢向殘虐的王呈貢女人了。王的那些末等侍妃要麼是他國進貢的,要麼是王在征戰中掠奪的。
新年過去,王已年滿二十四,後繼子嗣卻遙遙無期,而穆赤王家的血脈除了殘留個沒中用的外,其餘的早在王登位後就被殺了個精光。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假如沒有子嗣的王突然去世,那麼下一任王會是誰?王權會落在哪個權貴手中?古格是否會再經歷一次百年前血腥混亂的奪位之戰,將好不容易強盛起來的國力毀於一旦?誰也不敢深想下去,只能暗中祈禱王的子嗣能盡快出世。如果這個博王喜歡的蓮女能產下王的子嗣,相信眾多大臣絕不會糾結在母親低賤卑微的身份上。呃,其實糾結反對也無用,殺人如麻的王我行我素霸道慣了,誰要不識相地固執反對他的決定,就等著被各種酷刑折磨死吧。
副相素朝拉巴和都護德勒次加想起以往某些個固執又不知變通的大臣的慘死,不由暗暗有些唏噓:幸好王殘虐歸殘虐,霸道歸霸道,在國事上卻極為英睿,能聽取不同的意見,進而做出對國家對百姓最有益的決斷,實乃不幸中的大幸。
羅朱是很想勒韁掉頭繞開禽獸王的,無奈胯下的矮腳馬活像餓狗見了肉骨頭,無視她的命令和騎術,直直地往禽獸王所站立的方位衝去。慌亂驚恐中,她神思蹁躚,竟然思考起自己騎乘的這匹馬的性別來。本著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原則,如果胯下的矮腳馬是對禽獸王生出了不倫之愛,那它鐵定就是匹母馬:如果高昂的興趣是針對禽獸王胯下的黑馬,那麼……它可能是母馬,也可能是公馬,視那匹黑馬的性別而定。不,也不一定,動物學家早就發現,在動物界中不但存在超越種族的純愛,也存在著百合耽美的腐愛。
不等她再繼續複雜深入地想下去,矮腳馬已經沖上了高坡,剎車在禽獸王胯下的黑馬正前方,狀似嬌羞無限地用頭項去磨蹭黑馬的胸口。對,是胸口,這匹矮腳馬即使直立腦袋,豎尖了耳朵,也只能恰恰齊到黑馬的胸口。
面對性騷擾,黑馬好似無感地沒有退開半步,和它背上的主人一樣保持著冷酷的姿態。馬頭微低,睥睨在胸口撒嬌磨蹭的矮腳馬,一對神采熠熠的馬眼又冷又利。
贊布卓頓輕揚手中馬鞭,將因兩匹馬的互動而看得瞠目的羅朱捲進了自己懷中。
「乖豬,再怎麼喜歡我送你的馬也不能忘記戴面巾。外面風大,日光也烈,會損了你的嬌嫩肌膚。」贊布卓頓輕聲斥道。他可沒忘記初見她時那副醜到極點的紅腫脫皮樣,懲罰性地捏了捏被風吹得粉豔豔的滑嫩臉蛋,寵溺的口吻和動作差點驚掉了副相索朗拉巴和都護德勒次加的下巴與眼珠子。
那是王吧?是王吧?不是他們眼花,身邊這個轉瞬變身的男人真的是王吧?猶記年前在議事廳中宴客時,王還毫不留情地將這個少女甩了出去,掐傷她的舌頭,硬是滴滿一杯鮮血,當酒飲進肚中:不過區區幾月光景,王對她喜愛就到了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從宮裡流出的王鍾情獒奴的傳言真是一點也沒有虛假,他們是不是可以欣慰王的子嗣終於指日可待了?
禽獸王這廝的霸道專制個性從來就不會考慮她喜不喜歡他送的東西,而是天經地義地認為只要是他送的,她就一定喜歡。也是,就算她不喜歡,在恐怖的禽獸之王面前也不敢流露出半分,以免引起無窮後患。羅朱憋屈地默認了贅布卓頓強加到她頭上的喜歡,隨口申辯道:「肌膚經過了法王的調理,不會輕易被風和日光損傷的:」對法王,除了僧恨他將她的身體調弄得敏感淫蕩外,在其他方面還是有些感激的。說完,她忍不住又扭頭往身後下方看去,那匹矮腳白馬還在沒完沒了地磨蹭黑馬的胸口。
贊布卓頓見她扭得十分難受,索性將她掉了個身,讓她背靠自己,伸臂從後面環住她看似纖細卻肉乎乎的腰肢,頗有些好奇地問道:「乖豬,兩匹馬有什麼好看的?」
當然有看頭,這其中的名堂還大著呢。對馬匹性別之愛的思索壓過了乍然見到禽獸王的習慣性恐懼,羅朱在看見矮腳白馬陶醉半眯的馬眼時,心裡禁不住飛躥過一陣惡寒。
「王,你的馬是公馬還是母馬?」
「母馬。」大元人的騎兵幾乎都騎母馬作戰,開始他還不解,覺得公馬雖睥氣暴烈些,但骨架和體力都比母馬強些,作戰怎麼也該用騸了的公馬才對。後來經由那個不省心的家夥打探才知道,大元人遠途作戰,遇到吃食匱乏時,便擠馬奶充飢。而個性天生比較溫順的母馬在訓練過後,其耐力和速度完全可以與公馬比肩。所以,古格騎兵的戰馬也多是母馬,從外域引進的最優良的公馬並不會被騸,用於征戰,而是作為種馬精心馴養。
「你送我的馬是公馬還是母馬?"
「公馬。」
公馬啊,那兩匹馬之間就不存在腐愛了。可是,看看矮腳馬的陶醉諂媚,再看看黑馬的冷傲睥睨,怎麼都有種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寒顫。退一萬步講,在矮腳馬的死纏爛打下,黑馬順從了,瞅瞅這矮腳馬的身高,再比比黑馬的身高,公的太矮,母的太高,它們能順利交配麼?而且一匹純白,一匹純黑,真排除萬難地交配成功了,不知會不會生出斑馬?
羅朱認真盯著矮腳馬的一舉一動,滿心的糾結和揣測。
「乖豬,這類矮腳野馬用處不大,無論公馬還是母馬,性子都不桀驁,所以被捕獲後多做貴族家的小孩騎乘玩物。」贊布卓頓見她對他送的禮物很感興趣,心情也不禁歡悅起來,便很有耐心地繼續說道, 「難得遇到一匹通身都是聖潔白毛的野馬,就沒讓馬伕騸了它。以後要是能產下和它一樣的白毛後代,正好拿來給我和你的孩子玩耍。」
轟——
羅朱的臉頰噴出紅燙的火焰,渾身都燥熱起來,仿若針刺般不適。尼瑪的今天是啥黴催日子,一個二個都在和她提生孩子。禽獸王還真打算讓她這個身份低賤的外域女人給他生孩子?!先前凶獸說起時,她以為他在一廂情願地信口開河,沒當真過也就沒感到羞澀難堪。但現在這生孩子的話題由唯一一個能讓她懷孕的禽獸王親口說出來,就不得不讓她驚悚恐懼外加羞澀無措了。
「乖豬,我需要一個繼承人。」
淡淡麝香和牛羊腥羶交雜的男性熱息重重撲進耳心,撩撥起一陣酥麻,環繞在腰間的手臂像是烙鐵般,熱力透過厚實的衣袍,燙得她的腰軟麻無力。
找其他女人生去!這句咆哮在她喉嚨中轉了又轉,卻不知道為什麼總也吐不出來。臉上越來越火辣,灼燙得像是要燒破肌膚。她低垂著頭,抿緊了唇,努力地保持著沈默。
贊布卓頓看著臉蛋紅似鮮血的羅朱,低沈一笑,從袍囊中拿出一張雪白的寬大綢帕,為她裹住大半張小臉, 「乖豬,我帶你去象泉河邊遊玩。」他側首又對左邊的副相索朗拉巴冷聲道,「這裡交給你了。」
「是,王請放心:」副相索朗拉巴心中一驚,飛快收起痴呆的表情,肅聲應道。佛祖呀,王的臉變得也太快了吧?前一刻對著蓮女還溫柔憐愛,後一刻對著他就威嚴冷酷,這太考驗他的心臟承受力了。
贊布卓頓雙腿一夾馬腹,抖動韁繩,胯下黑馬抬起前蹄將磨蹭它胸口的矮腳馬無情踹下山坡,灰灰嘶叫一聲,朝山下飛奔。
護衛在王身後的三十多個黑旗隊侍衛如影跟隨,與山下跟隨烈隊正大人而來的二十幾個黑旗隊侍衛會合,護駕在王的身周。這時,釋迦闥修也從軍隊中領出兩個醮戰的雙胞兒子,策馬緊隨了上去。
副相索朗拉巴和都護德勒次加目送大隊黑雲簇擁著王消失在遠處山頭後,不約而同地嘆出一口長氣。
「副相,王……不久就會有子嗣了吧?」都護德勒次加喃喃問道。他剛才親耳聽到王對蓮女說需要一個繼承人。
「應該會有。」副相索朗拉巴摸著濃密的鬍鬚,肯定地點點頭。看到剛才的王,才恍然被譽為天神之子的王和他們一樣,也是一個平凡普通的男人,也有情愛和慾望,會對女人寵愛憐借,會希望喜歡的女人產下他的子嗣。只要那個蓮女生育無礙,古格的未來將不會再出現血腥的王權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