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朱坐直身體,端著木碗,看看碗裡怪異的黏糊,又瞅瞅多吉憨淳的笑臉。褐亮的額頭和臉頰上掛著晶瑩的汗珠,左額還沾染著一抹泥灰,明媚溫暖的棕色大眼正像小狗般希冀地望著她。
算了,出門在外,無需計較太多,俗話不是說「吃得髒不生瘡」嗎?沾滿獒犬唾液的糌粑,被禽獸王嚼爛的食物、魔鬼法王熬煮的處乳粥她都能吃下去,何況這種沒太講究衛生的混搭食物。將心一橫,她拿起勺子曦哩呼嚕地悶頭吃起來。咦,這吃食看起來怪,吃起來味道居然出奇得好!訝異過後,她完全放心了,更能品味出怪異吃食的難得美味。
「姐姐,好不好吃?」
「好吃,多吉是世上最棒的廚師。」羅朱一邊忙著吞嚥,一邊毫不吝嗇地讚美道。
多吉的笑帶上了滿足甜蜜,索性盤坐在她身邊,手肘撐在膝蓋上,托腮看著她吃。他煮的東西是什麼味道,自己最清楚不過。這女人一開始明顯是很嫌棄他熬煮的吃食,可是後來就吃得欲罷不能了。記不清是誰說過,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估計這句話反過來說也一樣行得通。
「姐姐,要再來一碗嗎?」看女人很快吃完一碗,他忙拎過鐵鍋。
羅朱打了個小小的飽嗝,搖搖頭。滿滿噹噹一海碗吃食,再餓也給撐飽了。
「那我就全吃了。」多吉也不再勸,接過她手裡的碗放到一旁,捧著鐵鍋,拿起熬煮吃食的長勺,三下五除二就將大半鍋吃食解決得一乾二淨。
那極為快速又極為狂放的吃相看得羅朱瞠目結舌。是真餓得很了,還是本身的食量就有那麼大?記得在地牢時,他明明沒那麼大的食量啊?難道當初他是為她省口糧,裝斯文來著?
「呵呵,我的食量把姐姐嚇著麼?」多吉放下鐵鍋,用手背粗魯地擦了擦嘴,摳摳後腦,沖滿目驚疑的羅朱不好意思地笑道,臉上又浮起一抹看不分明的紅暈。
「沒有,沒有。」羅朱連忙收起驚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吃得多才長得壯,多吉以後一定會長得又高又壯的。」尼瑪的難怪一個十一二歲的男童長得比她還高,差不多一米七了,原來是大量的食物給塞灌出來的。以後她要想辦法努力多掙錢才行,不然很可能養不起這個半路認來的弟弟。
「嗯,多吉長高長壯了,才能更好地守護姐姐。」多吉粲然一笑,心無芥蒂地把木碗放到空空的鐵鍋裡,走回火塘邊。
他伸手試了試火塘上大鐵鍋裡的水溫,將大鐵鍋放到帳篷靠門簾處。又把新鮮的枝椏鋪在火塘周圍,往火塘中鋪灑了一層碎牛糞。做好這一切後,才回首對羅朱道:「姐姐,你擦擦身體,我到外面挖防雨的壕溝。」
那水是燒給她擦洗身體用的?羅朱怔然地望著掀簾出去的勁瘦身影,拚命忍住眼中的濕熱酸脹。
多吉攜帶的包袱出奇得巨大,原本她還奇怪來著。等看到他變戲法似的從包袱裡拿出這樣那樣的東西后,才恍然明白當初他說的做了充足的準備是指什麼。一頂黑帳篷,兩張厚實寬大的毛氈,一塊小毛氈,一口薄薄的小鐵鍋,一口大鐵鍋,碗、勺等炊飲用具,若干吃食,甚至還有供她更換的裡衣褲等諸多東西。多吉天生不怕冷,也常在低氧高寒的荒野中生活,他所攜帶的很多東西其實都是為了將她照顧得舒適些……這……這孩子真是太他媽能幹體貼了!叫她如何不疼他、憐他、親近他、接受他。
她笑著咬牙無聲啐罵,慢慢從毛氈上爬起來,脫去身上的衣袍。因為火塘的關係,帳篷內並不太冷。赤腳走到大鐵鍋邊,撈起粗棉布藉著火光快速擦拭起身體來。隔著黑色的帳體,她能聽到外面呼嘯的夜風,還能聽到多吉挖壕溝的響動。
四月的阿里高原,別看白天陽光燦爛,一到夜晚,很多時候氣溫都會降至零下十幾度,但她現在覺得自己好像一點也不怕冷了。用熱水擦拭完身體,感覺滿身的疲累消除了許多,人也清爽了許多。她套好裡衣和袍子,將雙腿伸進依舊熱暖的水中,腿腳不斷地相互摩挲,力爭讓血液能夠更好循環。
帳篷外夜風很大很冷,格拉早已跑進山中自行撒野去了,明早才會回來。漆黑的夜空點綴著密密麻麻的星星,看樣子明天又是一個好晴天。但多吉不敢掉以輕心,雪域高原的氣候有時變幻莫測,前一刻還豔陽高照,後一刻就能鵝毛飛雪。他在帳篷半米左右處用鐵鎬圍著帳篷挖了一條七八寸寬,三四寸深的壕溝。壕溝有四個出口,都通往低窪的草地。如果晚上下雨了,雨水將流進壕溝,再順著壕溝的出口流到地勢低矮處,不會對帳篷內起到太大的破壞。草原的泥土濕軟,他的勁兒又足,沒耗多少力氣和時間就挖好了。穿著靴子將壕溝鬆散的泥土踩實些,便可以宣告完工。
屏息凝聽帳篷內的動靜,濯水聲沒有了,看來女人已經結束了擦洗。她以為她和他只見了三面,卻不知道他在暗處已觀察了她多久,見了她許多次,連她和男人交合的場面都沒避諱過。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害怕什麼,渴望什麼,他全都瞭如指掌。怎樣討她歡心,怎樣撤下她的心防,他比誰都得心應手。不,應該說在這方面,他們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
女人喜愛乾淨,在看到他用扳了牛糞的手撕牛肉乾時,他發現她的表情變得很是糾結。而他在看到她橫下心將讓她糾結的吃食吞到口中時,則差點失控地撲上去將她拆吃入腹。低頭看看雙手,璀璨的星光下,手掌和手背都沾滿了泥塵,還有一道新鮮的淺淺劃痕。抬臂嗅嗅腋窩,呃,汗臭味兒很濃呵。平常一個人就算了,有了女人後,還是勤快些吧。
他放下鐵鎬,朝離得最近的水泊大步走去。星光下的水泊閃閃亮亮,宛如嵌在黑夜中的寶石,與天上的繁星交相輝映。
站在岸邊,脫去粗布里衣褲,裸露出單薄勁瘦的身軀。全身骨節突然發出劈里啪啦的脆響,軀體霍然長大數圈,全然放開的骨架頎長完美,分佈的肌肉雖不夠賁張強健卻異常結實柔韌,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陰森森的詭譎寒氣,整個人像是一片極薄極利的刀刃。
他低下頭,安靜地注視著水中模糊的倒影。手輕輕撫上臉頰,女人唇瓣的柔軟濕潤感似乎還殘留著。手指拂過天生帶笑的眉眼和嘴角,在光滑的下巴上緩慢摩挲,溫暖明媚的棕色大眼裡跳動出暗金色的光點。真是討厭啊,無論身體怎麼改變,這張臉總是一層不變。
他一頭栽進冰寒刺骨的水泊中,打散了水面上的所有寧靜。女人是他的,必須是他的,這是應給他的補償和報酬。
王。
烈隊正。
法王。
無論是誰,都不能從他手中奪走她,將他摒棄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