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9 章
不省心的家夥(三)

  「該死的女人!」他三兩下將手裡的羊皮卷揉成團,捏成粉!英俊凌厲的五官扭曲猙獰,殺氣騰騰地切齒低咆,「豬玀,等我抓你回來後定要砍斷你的腳筋!鎖了你的脖子!把你像狗一樣隨時拴在身邊!」

  「王,您別太生氣,我在小豬玀心目中的印象也不太好。」釋迦闥修摸摸鼻子,看了看變成粉末的羊皮卷,苦笑勸道。小豬玀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竟然在明知會被王砍斷腳筋的情況下悍然出逃。

  贊布卓頓聞言,微垂的頭倏地抬起,一雙威煞十足的血紅鷹眸殘酷陰戾地盯住他,森然道:「烈,你的好比我多了六條,不好比我少了整整六十二條。」

  這個——面對王指出的事實,釋迦闥修內心其實也有那麼一丁點開心。這證明什麼,證明王比他更遭小豬玀怨恨,證明他會比王更容易走進小豬玀的心。不過,心裡的丁點高興他是半點也不敢顯露在被醋意淹沒,被怒火焚燒得快要失去理智的王面前的。唉,小豬玀逃就逃吧,有必要寫下這些東西來氣王麼?呃,不對,這字跡一看就是那個不省心的家夥寫的,小豬玀很可能是在他的誘哄下口述出來的。

  頂著王恐怖的凌遲視線,他硬著頭皮,冒著被殺的危險輕輕提醒道:「王,要是你砍斷了小豬玀的腳筋,鎖了她的脖子,把她當狗一樣拴在身邊,不好的一項就比我多出了六十五條,不正遂了那個家夥離間的心思?」

  贊布卓頓不為所動地繼續盯著他,滔天怒焰在一寸寸熄滅,可那眸光卻更顯殘忍凶噬,彷彿在下一刻就要將面前的男人碎屍萬段。

  釋迦闥修的後背和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身子一矮,伏跪地上,無奈道:「臣下請王責罰。」

  「責罰?」贊布卓頓終於出聲,聲音裡沒了暴怒,冷漠得不帶半分感情,「你瞞了我許多事情,當然該責罰。」他轉身踱步到床榻邊坐下,喝道,「說,昆絳桑波是怎麼認識豬玀的?」最初的狂怒過後,大腦迅速清明,立刻判斷出昆絳桑波與豬玀關係匪淺。試想拖著個大累贅逃亡,誰不是爭分奪秒地趕路,他居然還捨得浪費寶貴的時間為豬玀寫下一張密密麻麻的羊皮卷,盤算著用這張羊皮卷惹怒自己,離間自己和豬玀的感情。

  想到那個家夥竟然在他毫不知曉的情況下,在他的眼皮底下,一直躲在暗處覬覦他的女人,如今更是拐帶了豬玀逃出王宮,這心裡就火燒火燎的痛,恨不得能將其撕成碎片。

  釋迦闥修也沒想到昆絳桑波竟然會對小豬玀生出異乎尋常的執念。此刻回想起來,早在托林寺密室中,昆絳桑波就曾在他面前顯露了對小豬玀的興趣,後來更是提出用其性命來脅迫小豬玀心甘情願地奉獻身體的計策。那時他就應該警覺的,可偏偏他沈迷於即將得到的小豬玀的欣悅中,再加上確知昆絳桑波與小豬玀的接觸不超過三次,竟大意地忘記了向王回稟,以至疏忽了對那家夥的防守。

  他懊悔無比地向王稟報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從昆絳桑波和羅朱曾同關押在一個地牢中,到托林寺密室中對昏迷的羅朱所顯露的興趣,再到灌頂前自告奮勇地提議先假意協助羅朱逃離托林寺,失手被捉後,讓法王以其性命脅迫羅朱奉獻身體。

  「王,昆絳桑波的確與小豬玀只接觸了寥寥可數的兩三次。至於他為什麼會在見了兩三面後就對小豬玀生出勢在必得的執念,又是如何在短時間內輕而易舉地得到小豬玀信賴的,就不得而知了。」說到最後,釋迦闥修發現自己竟對那個家夥起了羨慕。能得到小豬玀全心的信賴,這滋味該是多麼的美妙呵。

  「表面看上去只有兩三次,誰知道暗地裡他又看了豬玀多少次。」贊布卓頓冷笑連連,「一個出色的折嘎藝人,靠著他那副可笑無害的臉龐,要欺騙豬玀這種愚蠢的女人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釋迦闥修思及昆絳桑波那張憨淳可愛、純淨溫暖,看起來牲畜無害,永遠也長不大的孩童臉龐,一時默然了。除了他們這三個與他同母血脈的兄長,就還沒看見過能不對那張臉龐卸下防備的人出現。可憐他的小豬玀,就這樣懵懵懂懂地被個偽童給誘拐走了。等到昆絳桑波撕下表面的憨淳無邪偽裝,暴露出潛藏的陰險狠毒時,還不知道小豬玀會有多傷心絕望。只微微一想,心就揪痛得厲害。

  「王,我立刻派兵搜捕他們!」他熱切提議,特想將功補過。

  搜捕?說得輕巧容易,實行起來卻困難重重。昆絳桑波武藝不行,躲藏之術很多時候連白瑪丹增也無跡可尋。即使現在身邊多了個累贅,如不廣派兵士大肆搜捕,就別想抓到他。而古格大軍出征拉達克在即,他不可能派遣大量兵士肆無忌憚地搜捕他們。那家夥也是料定了這一點,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拐走豬玀。他輾轉思忖良久,神色變幻不定,最終幽幽嘆道:「不用了。」

  不用了?!釋迦闥修雙眼倏睜,震驚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是打算放棄小豬玀,由著昆絳桑波和小豬玀遠走高飛?他捨得?!不,就算王捨得,他也舍不得,放開小豬玀,無疑是將他的心活生生剜走。

  「王!」

  贊布卓頓舉手止住他未出口的話,冷冷揮手,示意他出去。

  釋迦闥修還要再開口,卻在對上王深暗幽冷的暗褐鷹眸後,不得不壓下滿腹的震駭和急怒,恭敬地起身,低頭退出。在放下門簾的剎那,他聽到了王的命令。

  「等銀猊回宮就把它派出去搜尋,勒令它守在豬玀身邊,直到我去接人。」緊接著,門簾內傳出劈里啪啦的摔砸聲和鞭子的揮舞聲。

  他靜靜地立在門簾後,眼中的震駭逐漸消失,歸於一片沈暗的淡然。王的心思已昭然若示,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王,昆絳桑波雖然極不省心,可他和法王一樣,對小豬玀有著不同尋常的情感,他是很認真的。」在密室中,那個家夥明明已經慾火難耐,最後卻能隱忍不發,生生憋回元精,笑說要留給小豬玀。昆絳桑波的性格古怪多變,說出的話,做出的事真真假假沒個定準,當時自己也並未將他的話當真,直到現在才明了那話裡的認真和鄭重。那家夥是他們的同母血脈兄弟,依照博巴人的婚俗,小豬玀也算是他的女人。

  「滾!」回應他的是王惱怒的咆哮。

  他搖搖頭,目光垂落在依舊保持伏跪姿態的六個宮侍身上,殘佞凶光一閃而逝。抬腳從六個女人的後背一一踩過,發出一串串劈里啪啦的沈悶骨碎聲。一旦被昆絳桑波的毒蟲盯上,便很難逃脫,這些侍衛和宮侍中招也不怪他們失職。不過精心訓練的侍衛和獒犬可以勉強饒恕,但無用的宮侍就只有認命地供他洩憤了。理智上接受小豬玀被昆絳桑波誘拐的事實是一回事,心裡的思念牽掛和難以抑制的憤怒又是另一回事。

  贊布卓頓四肢大敞地躺在地毯上,室內的所有器物被破壞殆盡,連壁上的精美壁畫也佈滿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深深的鞭痕。他直視著頭頂的金剛八寶輪,神情淡漠如冰。

  那一晚,他讓銀猊當著豬玀的面吃掉了宮侍的手腕,讓她清楚看到銀猊野獸的凶殘本質,意欲斷了她對銀猊的依賴。他命令她夜裡睡在寢殿地毯上的金剛八寶輪中,看她畏懼地不敢向銀猊靠攏,看她被夜的嚴寒凍得簌簌發抖,看她無聲流淚,最後還是妥協地朝凶殘的野獸靠了過去。

  以往相處的一幕幕隨著那張寫滿字的羊皮卷從眼前一一浮現,他看得心顫,看得心痛。如果早知會喜歡上這頭豬玀,當初就該趁著沒有感情時,將她一刀宰了。或者——從一開始就將她抱在懷裡,給她最美的華服,最名貴的寶石,最豐盛的吃食,最寵溺的疼愛,而不是凌虐她,折磨她,欺辱她。

  她對他怨恨難消,對他畏如猛獸,他對她的疼愛,她視作是對她的淫辱。昆絳桑波之所以能輕易地得到她的信賴,極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對她的凌虐和折磨將她逼到了絕望的崖壁。對她而言,昆絳桑波的出現成了唯一能拯救她的稻草。

  知道她心心唸唸地想逃,他就不該再強橫地摧毀最後支撐她的信念,他該軟下手段來哄她的。耐心地哄她,哄著她一點一點地放棄逃離的念頭,哄著她留在他身邊,永遠陪伴他。

  她會讓昆絳桑波寫下那樣一張羊皮卷,未嘗不是因為她對他、對烈生出了不捨的留戀,臨到逃亡了,才發現邁不出腳了。只可恨在昆絳桑波的攛掇下寫了那張羊皮卷,勾出沈澱已久,從未消失過的強烈怨恨和恐懼。那怨恨,那恐懼,讓她義無反顧地跟著昆絳桑波逃了。

  不是不能派兵搜捕他們,他若是真想要搜捕,還有無數的暗探可以調遣。但他想到了她的安危,與其放在沒有他和烈的危險王宮中,放在令她害怕的托林寺中,還不如暫時寄放在昆絳桑波身邊。如果真如烈所說,昆絳桑波對豬玀極為上心的話,她就是絕對安全的。那家夥自十三歲起便在各國各地流浪,為他打探各種消息,其一身古怪本事鮮有人比。

  豬玀既然喜歡王宮外的自由和風景,那就讓昆絳桑波陪著她在外面散散心,轉悠轉悠。等到攻下拉達克後,他再把她接回來。這一次,他會將她牢牢地拴在身邊,不管她怎麼怨恨,怎麼哭鬧,怎麼想逃,他都會耐心地哄她。

  「乖豬,我的乖豬——」大掌覆蓋住酸澀脹痛的眼睛,他在心裡無聲地呢喃,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