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8 章
不省心的家夥(二)

  等一切宣告結束後,蒼穹已經泛出了很淺的魚肚白,星星變得白亮微弱,即將在太陽的光芒中隱去身影。

  贊布卓頓在黑旗隊的簇擁下進入尚處在靜寂中的王城。他揮揮手,數百個黑旗隊侍衛立刻分隊解散,轉眼消失在王城的大街小巷中,身邊只留下了四五十人護衛。釋迦闥修依舊隨侍在他身側,乾羅納和坤羅達呵欠連連,雙眼朦朧地被侍衛送回家歇息去了。

  「烈,你真決定要讓他們隨軍出征拉達克?」他目送兩個孩子遠去,隨意問道。

  「王,你也看見了,不過熬了一天一夜,這兩個小崽子就有些受不住了,當然得多加磨礪才行。」

  贊布卓頓笑笑,雙腿輕夾馬腹,策馬小跑起來。釋迦闥修趕緊也策馬跟隨上去,比王略略落後一個馬頭。一干侍衛則緊緊尾隨在他們身後。

  「烈,你說那頭豬玀睡醒了嗎?」贊布卓頓抬頭望瞭望天色,眸子裡浮出笑意,像天邊的流雲般清淺淡薄卻又帶了一股熾烈的纏綿溫柔。

  會這樣笑的王,會問出這種話語的王在以前簡直是不可想像,不敢想像的。釋迦闥修也抬頭望望微微泛白的天空,瀰漫胸腔的殘佞殺意漸漸淡化,堅硬的心在王吐出的那一聲豬玀中變得綿軟。一陣浸寒的晨風迎面吹來,他嗅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兒。這一場酣暢淋漓的殺戮下來,他與王身上都熏染了濃重的血腥,侯在王宮裡的豬玀見了定會嫌棄萬分,說不準還會再吐上一次,得好好沐浴一番才行。

  「大概還沒有醒吧。只要允許,她是頭喜歡賴床的小懶豬。」他輕笑回道,平常這個時候王早已起身到後山修習,而他則進入寢殿陪在了小豬玀身邊,靜靜地看她恬靜的睡顏,直到她懵懂睜眼。這一世他對王的忠誠本就無可更改,再添上王對他拋下的小豬玀誘餌,他更是心甘情願地將下世、下下世的忠誠也雙手奉上。

  贊布卓頓哈哈大笑,一馬當先衝向王宮所在的山巒,喜悅的鷹眸中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渴盼,迫不及待地想將那具肉嫩嫩的柔軟馨香身體擁進懷裡好好疼愛。

  明日就是「薩噶達哇節」,他準備帶豬玀出宮到托林寺拜佛轉經,以彌補昨日因普蘭奴隸的暴動不得不中止的遊玩。唇角的笑意微微收斂,眉峰不自覺地蹙起。離出征拉達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不可能把豬玀帶在身邊,而烈也將隨他出征。把豬玀一個人放在王宮中,即便有重重侍衛守衛,他也放不下心。那頭豬玀一天到晚就想著逃離,人又詭詐,倘若侍衛們有個疏忽,她很可能會逃到遙遠的天邊。他更怕自己出征後,會有他國暗探潛入王宮,將豬玀擄了去。威脅他是小事,要不慎傷到了豬玀就令他痛恨了。

  左思右想,唯有再將豬玀送到托林寺中,由法王親自看管。雖然心裡不怎麼願意承認,但不可否認的是身為蓮華法王的白瑪丹增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豬玀,也能將豬玀飼養得好好的。前幾天,白瑪丹增便動身去了神山聖湖,等到出征時,他應該能轉回寺中。

  暗中做出決定後,馬已奔到了王宮山巒腳下。贊布卓頓將坐騎交給侍衛,與釋迦闥修一道沿曲折暗道入宮。兩人先在半腰的溫泉池中仔細洗去滿身的血腥,在宮侍的伺候下換了新的衣袍後,這才穩住心裡的急切,不慌不忙地往冬宮寢殿走去。

  甫一踏進前往寢殿的暗道,贊布卓頓和釋迦闥修幾乎同時頓住腳步,視線緊緊鎖在了肅立守衛在暗道左側的侍衛身上。

  觸眼所見的兩個侍衛腰挎短刀,手持長矛,神情肅嚴,身姿筆挺,猶如不動搖的磐石。但那雙本該銳利的眼眸卻呆滯空茫,像是兩顆沒有生命的石頭眼珠,看不見他們的來到,也察覺不到他們的響動。

  釋迦闥修上前幾步,將手指遞到一個侍衛的鼻下,又觸了觸他裸露在外的面皮,沈聲稟報:「王,有呼吸,身體溫熱,只喪失了意識並肌肉僵化,應該是中了某種奇怪的毒。」

  話音剛落,贊布卓頓已經面沈如水地從他身邊急速掠過,颳起一陣不小的風。他一愕,繼而恍然,心頭驀沈,神色也瞬間陰冷下來,趕緊朝王追過去。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王宮,並在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對侍衛用毒的人除了那個不省心的家夥外還能有誰?!

  果然,通往王宮的暗道內的侍衛一個個挺站得仿若石雕般標準卻又毫無意識。待轉出暗道拐角,放眼望去,守衛在寢殿門口的十幾個侍衛和幾頭獒犬也全都站的站,臥的臥,僵硬地失去了意識,但如果不仔細看是不太能看出其中端倪的。

  守衛寢宮的侍衛和獒犬都成了這樣,那睡在裡面的人呢?贊布卓頓幾個箭步衝到寢殿門口,一把扯下掛在門口的厚重門簾,六個宮侍在外間兩側保持著恭謹伏跪,隨時等候傳喚的姿勢,對他的闖入不驚不詫,既沒有出聲恭迎,也沒有惶恐請罪,與門外的侍衛一樣仿若石雕般沒有半分異動。

  他略過這些宮侍,撩開第二重門簾。先閉了閉眼,然後才睜眼望進去。

  內室的夜明珠燈打開了三盞,裡面沒有打鬥掙扎的痕跡,但寬大的床榻上被縟凌亂,地毯上堆著殘破的織錦和水獺皮毛。幾個暖爐因無人看顧已經熄滅,空氣變得冷冽清寂,觸眼的每個角落都沒有豬玀的身影。

  他慢慢地走進去,彎腰自地毯上拾起織錦和水獺皮毛,眯眼審視。斷裂口平整,毫無疑問是用利刃割裂的,而且還是個精於用刀的武者。腳邊散落著幾顆鏤銀紅珊瑚珠,那是豬玀頭上的發飾,鏤銀的紅珊瑚珠能將她粉嫩的清秀小臉襯托得更加俏麗動人。

  那個不省心的家夥——難道從在議事廳中看到豬玀的第一眼起,就存了擄走她的詭心?昨晚設置在清洗過程中的迷障不止是源於其惡劣的嗜好,還因為要拖延他回宮的腳步?!

  心又沈又冷,如墜冰窖。雙手不覺緊握成拳,手裡的織錦和皮毛在強大的握力下碎成殘渣,紛紛灑落地毯。他又彎腰拾起腳邊的那幾顆鏤銀紅珊瑚珠,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攤放在寬大的手掌中。銅褐色的粗礪掌心中,珍貴的紅珊瑚珠在柔和明亮的珠光中瑩潤鮮豔,美不勝收。

  穆赤·昆絳桑波,小了他七歲的同母異父的阿弟,不熱衷權勢,不貪戀富貴,不追逐名利,卻自小就喜歡和他、和烈搶權勢富貴名利之外的東西。舉凡他們略微看上眼的東西,不管是有生命的,還是沒有生命的,他都喜歡搶。等搶到手了,他的興趣又會立馬消失,將搶到的東西徹底破壞。如果,豬玀是被他擄走了,那麼──

  眯起的鷹眸冷鷙尖銳,攤開的大掌輕輕合攏,用力一握,再慢慢攤開,掌心裡已是一堆紅色和銀色交雜的粉屑。

  「王,請看這個。」身側傳來烈的聲音。

  贊布卓頓微微轉眸,見遞到面前的是一張寫滿字的羊皮卷,而烈的表情異常古怪。他接過羊皮卷,淡淡一掃,半眯的鷹眸霍然睜大。再細細逐條看去,本是沈冷擰緊的心頓時騰燒出三丈烈焰。

  「第二條,王經常把我甩出去當空中飛人;第三條,王讓我和獒犬吃一個食盆的食物;第四條,王撕破我手臂上沒長好的傷疤,流了滿手臂的血;第五條,王時時當著我的面懲罰宮奴宮侍,恐嚇我;第六條,王掐破我的舌頭,把我的血當酒喝;第七條,王強迫我舔舐他佈滿污穢的性器;第八條,王強暴我,害我差點喪命;第九條——」

  羊皮捲上,「王的不好」林林總總羅列了上百條,而「王的好」不過才區區三條,兩相對比下,更令他生出將豬玀宰殺而後快的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