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五歲時,紮西朗措就跟隨阿爸和阿兄穿上皮甲,背弓挎刀,與企圖吞併領主土地的大大小小的外敵作戰不下百次。對上戰場,他並不陌生,也無一絲膽怯和慌亂。
相鄰的格拉多榮領主是領主的死敵,常年覬覦領主轄內的富足領地,幾乎每隔一年就會來鬧上一場,每鬧一場都以失敗而告終。這一次,阿爸接到領主派人傳下的命令,要他們這隊納木阿村的人馬從後山繞過去突襲。
後山中有一條又寬又長的河,叫切馬容冬,水流常年湍急,水況十分險峻,沒有經驗的人根本不敢在河中划船行駛。不過到了夏季,村子裡那些勇敢的博巴漢子都喜歡相約到河裡比賽泳技。為了方便村民們行路,河面上鋪設了一座索橋,麻搓的粗繩橋索,窄木板鋪的橋面,每年村長都會輪流派人維護檢修。
索橋太晃蕩,不能騎馬過去,只能牽馬過橋。阿爸在隊伍最前方,他和阿兄在隊伍中間,眼看領頭的阿爸即將到達對岸,腳下突然一空,索橋從中部斷裂,阿爸、阿兄、他、正在索橋上行走的大部分同伴和馬匹全部猝不及防地掉進了河中。
常年維護檢修的索橋怎麼可能在這種關鍵時刻突然斷裂!?墜入河心的剎那,他看到對面河岸的灌木叢中冒出了幾道敵人的身形。
冰冷刺骨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湧灌過來,身上的皮甲和皮袍拖拽了他的手腳,身體完全浮不起來,也游不動。只有快點卸下身上的累贅,才能與強橫的水流力量拚鬥,游回岸邊。阿爸、阿兄和同伴都極善水性,他並不太擔心他們的安危。努力憋著一口氣,在水中摸索著解下弓箭、皮甲。他的動作必須要快,氣息的不足,河水的冰寒都能要了人命。
身體被河底洶湧的暗流使勁推搡著,迅速往前飄移。他艱難地解下挎刀,正要脫下皮袍時,右側腦袋突然重重撞上一塊隱沒在水中的堅硬山石,隨即一陣滔天劇痛傳來,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他從火燒般的黑暗地獄中掙紮醒來,頭痛欲裂,嗓子沙啞得異常難聽。腦子裡的記憶變得模模糊糊,混亂不堪,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蜜褐色少女臉龐。少女臉上的髒污遮掩不了她天生的秀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明亮清澈,十分動人。
少女名叫巴拉姆,今年十七歲,父母俱亡,是一個領主的家養侍女。因為長相秀麗,被年紀大得能做她阿祖的領主瞧中,她不願意陪睡,就趁夜逃了出來,結果不幸落在了奴隸販子手中。
巴拉姆告訴他奴隸販子是在一條河的下游河灘上撿到他的,當時他的腦袋右側被撞破,氣息微弱,整個人昏迷不醒。奴隸販子本不想理會他,後來見他體格健壯,琢磨著如果能活過來,也可以賣個好價錢,便給他換了乾爽的破氈袍,扯了些草藥搗爛給他包了頭,又餵他喝了碗草藥水後,就把照顧他的任務丟給了她。
接下來的路途中,他像貨物一樣被隨意丟在犛牛背上,她則遵照奴隸販子的命令,一日五次地又餵他喝了十幾碗草藥水。眼看要翻越喜馬拉雅山了,就在奴隸販子正打算把他這個昏迷的累贅扔掉時,昏迷了三天的他竟然退燒甦醒了。
奴隸販子可不管是不是頭疼欲裂,醒了就要自己走路。腦子裡混沌渾噩,什麼也記不清,但本能告訴他倒下了就只有死路一條。吃下兩塊粗糙得割磨喉嚨的糌粑,又喝了一碗草藥水後,他咬著牙,強行撐起虛弱的身體,在奴隸販子的打罵中,忍受著難以言狀的不適,四肢並用地開始了翻山。
秋季翻越喜馬拉雅山無疑是極度危險的,即使奴隸販子走的這條路是慣常走了無數次的,也不能保證皚皚冰雪下是否沒有潛藏新的危險。途中有好幾次,他因為頭疼眼花,體虛無力,差點滾下山去。又有好幾次,他踩進冰坑中,差點被凍死。幸好,他所碰上的是一個買賣做得極大的奴隸販子,押運的人手多,而死掉一個被賣的健壯男人,就意味著會少賺一份錢財,也意味著當初的草藥水白熬了,人也白救了。因此,當他真遇到危險時,奴隸販子會命令手下幫上一把。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等翻出喜馬拉雅山,進入天竺,他被帶到最大的奴隸市場上拍賣。卡提阿瓦半島上的一個大貴族買走了他和少女巴拉姆,還有幾個一同翻山的男人。
那位大貴族還在市場中買了許多個來自不同地方不同種族的男女,回到島上後,他吩咐私兵用燒紅的鐵片在他們每個人的右肩頭烙上家族奴印,將他們洗刷乾淨,換上統一的奴隸服飾,關在一個石頭砌成的大院裡,好吃好喝地養著他們。大院外有挎刀持矛的私兵守著,還有惡犬晝夜不停地嗥叫,逃跑是不可能的奢望。
幾天後,奴隸們大多養足了精神和體力。僅有的二十個女奴被挑走了,剩下的一百多個男奴被送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高牆內,集體關押在陰暗的石屋中。每天面對的不是削尖了牛角的發狂公牛,就是飢餓的猛獸。他們在狹小的鬥獸場中徒手與通紅了眼睛的公牛搏鬥,與飢餓的豺狼虎豹,與他從未見過的獅子搏鬥,搏鬥給那些坐在高梯之上的貴族們觀看。
頭上的傷已經好了,他的記憶依舊混亂模糊,他記不清自己有沒有家,有沒有親人,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記得自己的奴隸編號是十三號。心底深處有個莫名的聲音不斷地告訴他,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裡,一定要回去!至於回去哪裡,他不知道,只知道一定要回去!
在這個強烈念頭的支撐鼓舞下,他扭斷了公牛的牛角,打落了豺狼的牙齒,擊碎了虎豹的內臟,咬破了獅子的咽喉,視野由最初的斑斕變成一片血紅。三個月過後,他和一部分男奴被關進新的高牆和石屋,徒手相搏的對象變成了一個個陌生的凶悍男奴,成為主人與其他貴族賭博押注的工具。
為了活著回去,他血紅的視野中已經沒有獸和人的分別了,凡是阻礙他活著回去的東西都必須殺掉。滾熱腥甜的液體噴濺在臉上、身上,淒厲的慘嚎和興奮的吼喝縈繞在耳邊,他的心不起絲毫波瀾,只一遍遍重複著越來越敏捷,越來越殘忍的殺戮動作。
阻礙他的東西和身邊的男奴同伴不斷地更換,獨有他一直屹立不倒。付出的代價是滿身縱橫交錯的傷痕,最終得到的是比普通奴隸高出不止一倍的優厚待遇,直到那一天來臨。
那一天傍晚,主人獎給了他一個女奴,告訴他好好享受,第二天要離開奴隸搏鬥場去新的地方。
在他獨自居住的低矮石屋裡,女奴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害怕,也帶著幾分驚喜。那雙清澈明亮的烏黑大眼睛讓他慢慢回想起這個女奴的名字。巴拉姆,在奴隸販子手中時曾經照顧過他的秀麗少女。但那又怎樣,她現在不過是主人給他的獎賞。
該怎麼享受女奴,他見得多了。搏鬥場中,那些貴族們每每看得興奮時,就會拉過伺候在身邊的侍女旁若無人地隨意姦淫。上前一步,他單手提起巴拉姆,毫不憐惜地將她摔在地上的草堆中,伸手脫起她的衣物來。
巴拉姆眼裡的驚喜變成了極度的恐懼,她驚駭地尖叫,死命地掙紮。他伸出左掌用力鉗住她的嘴巴,又用右腿輕鬆壓住她蹬踢的右腿,右手三兩下就將她的衣物撕得乾乾淨淨。掏出下身怒漲高挺的粗長肉棍,對準她的腿心正要狠狠插入。左手背突然被滾熱的液體打濕。這滾熱的液體沒有血的腥氣,也沒有血的顏色,一串串不斷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微微抬頭,正巧看見一雙充滿了驚懼惶恐的烏黑眼眸。清澈的眼眸濕漉水盈,透明滾熱的水液就是從那雙眼眸中冒出來的,似曾相識。一股尖銳的劇痛驀地從大腦袋深處躥出,好像一柄利刃剖開了混沌模糊的記憶。他痛苦地嘶嚎一聲,雙手抱住頭在地上翻滾。
過去的記憶層層疊疊地清晰呈現,像洶湧奔騰的河流,強勁地衝擊進他的腦海。他記起他的名字叫紮西朗措,記起他有阿祖、阿爸、阿媽、阿兄和阿弟,記起阿兄迎娶阿嫂時的婚禮突變,記起自己是怎樣跌落河中的,更記起了自己的未婚妻。
羅朱,從遙遠的異鄉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村外的草原中,被他撿到的少女,也是他最心愛的仙女,還在村子裡等他,等他給予她女人的幸福。回去,他一定要活著回去娶她,給她幸福!
記憶的復甦讓活著回去的念頭更加堅定,也讓成日混沌渾噩的大腦終於清明起來。他放下抱頭的手,從地上緩緩坐起,眼前不再是一個血紅的世界。
昏暗的屋子裡,女奴巴拉姆蜷縮在屋子角落,努力用殘破的麻布遮蔽赤裸的身體。盈滿淚水的驚恐眼睛和羅朱的黑眸一樣大,一樣清澈,一樣明亮,但沒有羅朱的眼睛生動有神。他的仙女,有時候不太愛說話,有時會說些謊話,代替她說話,戳破她謊言的往往是她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他脫下簡陋的奴隸衣物,蓋在巴拉姆瑟瑟發抖的身上。
巴拉姆因他的靠近顫抖得更厲害,眼裡的驚恐也更深濃。或許,在記憶沒有恢復前,他剛才的模樣比發狂的野獸還要猙獰可怖吧?他在心裡自嘲地笑了笑。轉身走到距離她最遠的屋子角落裡坐下,閉上眼睛,思索著要怎樣才能逃出這裡,回到心愛的仙女身邊。
一整夜,屋子裡的兩個人誰也沒靠近誰,誰也沒說一句話。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私兵帶走了穿著他的衣物的巴拉姆。巴拉姆臨走前看了他一眼,目光很複雜,複雜中又夾雜著一絲說不清的情愫,還有幾分隱隱的後悔。
「我——我等你再回來。」她小聲地留下一句話。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苗條的背影消失在石屋門口,沒有生出一丁點異樣的感情。他所有的愛,他的性命和靈魂早就奉獻給了他的羅朱仙女,再也不可能會有別的女人進駐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