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0 章
獲悉軍情

  「嗚──」

  長長的號角架在高聳的城牆上吹響出征序曲,號聲悠長渾厚,直透九霄蒼穹。

  大街灑滿五彩祈福經幡,兩側匍匐恭敬虔誠的古格百姓,數以百計的僧人躬身站立,合十誦經,恭送古格王穆赤·贊布卓頓領兵出征,為古格開拓新的土地。

  五百黑旗親衛隊並兩千護衛隊個個戴頭盔,穿皮鐵甲,挎刀背弓,持矛提槍,胯下一匹雄健駿馬,為王開路護駕。整支隊伍氣勢磅礴,殺氣凜然。

  贊布卓頓冷酷淩厲的英俊容顏遮掩在鳳翅頭盔下,身著銀燦鎖子甲,也是挎刀背弓,一桿鑌鐵長槍提掛馬側。脊背筆挺如山嶽巍然,威嚴尊傲似天上神祇,從頭到腳都瀰散著震懾靈魂的血腥殺厲。

  在他身側隨侍的釋迦闥修一身玄鐵甲盔,同樣挎刀背弓,不過提掛在馬側的卻是一柄雙刃長刀。黝黑英武的面龐與泛著幽光的玄甲幾乎融成了一片,襯得一雙暗色長眸益加殘冷邪妄,隱隱透著凶噬的猩光。

  馬蹄聲噠噠地敲擊在石板上,像一聲聲戰鼓,震顫著心魂,激昂著血液,昭告著即將展開的殘酷征戰。

  「回去!守好王城,留心遏制古格各地出現的異狀。」出城一里後,贊布卓頓對送行的大相和內大相示意回轉,暗褐鷹眸微微眯起,道,「別讓我出征回來後大開殺戒。」

  冷硬平漠的聲音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出口的威脅仿若漫不經心的戲說,但大相和內大相兩人的後背卻是瞬間冒出了冷汗,連忙肅聲應諾。

  贊布卓頓輕輕笑了一聲,聽不出其中半點情緒,讓大相和內大相的心繃得更緊。

  「若是幹得好,金銀珠寶和奴隸隨便挑選。」他抬手拍拍大相的肩,又拍拍內大相的肩,目光從兩人身上睃移到所有駐守王城的大小官員臉上,冷如冰,利如劍。

  「是!」幾十道聲音整齊劃一,乾淨有力。

  贊布卓頓滿意地勾唇,對釋迦闥修點點頭,雙腿猛夾馬腹,率軍奔馳起來。

  目送遠方的滾滾煙塵,大相、內大相和其餘駐守王城的大小官員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長氣,舉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王每次出征前都會說同樣的威脅,同樣的誘賞。每次出征後,都有人身首異處,有人備受榮寵。

  幹不好,迎來的是死亡血腥的地獄,幹好了,得到的是讓人眼紅嫉妒的賞賜。王獎懲分明,說出的話從不打半點誑語,數日前深夜的一場血腥清洗更是威懾了所有人的心。在這樣一個英睿冷酷,恍若天神之子臨世的王者面前,所有的異心都無處遁形。唯有竭盡全力地奉上一顆赤誠忠心,才有可能平平順順地活到老死。

  古格周邊原本有眾多野心勃勃的國家與部族,對古格形成半月形包圍,構成極大威脅。古格從建立之初就不斷地受到來自各方勢力的多次入侵,因此無論王權是否更迭,歷代古格王大多都在軍事防禦和組建上不遺餘力。目前已征服了甲諾木、尼帝、仲尼、尚朗、俄如等部族,滅了普蘭、亞澤、加瓦爾等國,解決掉許多心腹大患的同時也使版圖空前強大,只剩下一個曾兩次向古格挑起戰爭的拉達克了。

  城外五里,出征拉達克的十萬大軍和兩萬獒軍早已集結。副相索朗拉巴、都護德勒次加及若干騎領全部做好恭候王駕,隨時出征的準備。

  贊布卓頓策馬抵達時,第一眼看的卻不是肅整待發的軍隊,也不是畢恭畢敬的臣屬將領,而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蓮華法王白瑪丹增。

  「法王,你怎麼來了?」他沈聲道,銳利冷漠的眼眸陰鷙無比。三天前,朝聖的白瑪丹增才慢悠悠地回到托林寺進行祭祀祈福的相關準備,照理說現在應該在壇城殿內為大軍出征誦經祈福才對。

  釋迦闥修看到法王罕見的失了笑意的溫和慈愛臉龐,心頭驀地一跳,生出了不祥的預感。

  白瑪丹增沒有立即回答贊布卓頓的責問,拍拍白犛牛的頭 ∮牛甩甩尾巴,慢吞吞地走向離大軍不遠的一處灌木旁。贊布卓頓和釋迦闥修對視一眼,策馬跟了過去。

  慢慢撥動著鳳眼菩提念珠,白瑪丹增遙望遠方山頭初升的金色朝陽,紺青鳳眼柔和浩渺,睿智深幽,好似包羅了宇宙萬象,看遍了塵世輪迴,令人一見即心生敬仰膜拜。他淡淡開言,「在小豬的生魂二度進入魂眼世界時,為了避免她遭到魑魅魍魎的啃噬,我將一直隨身的九眼天珠念珠融進她體內。」轉過頭,他看向贊布卓頓和釋迦闥修,「昨夜入冥,察覺到九眼天珠出現異常,似乎被灌注了詭異的密咒。」

  釋迦闥修震驚地抬起眉頭,法王的九眼天珠是從魂眼世界中修持出來的,內含他的法力,怎麼可能被輕易灌注進他人的密咒?除非——心頭驀地痛得厲害。

  贊布卓頓眉眼不動地冷視白瑪丹增,面色沈厲肅殺,周身逐漸凝聚出腥厲威煞的黑色風暴,張牙舞爪地翻騰著,叫囂著要撕絞一切。

  「下密咒的是個修行與我不相上下的密宗大法師。」拔過一顆念珠,白瑪丹增的唇角躍上看似祥和實則冰冷的淺笑,「多吉不是他的對手,小豬正處在危險中。」早知如此,他就不該顧及暗殺危險,不該放任小豬遊玩,該把她強行帶回來牢牢拴在身邊的。

  「你打算怎麼做?」贊布卓頓握住韁繩的手微微顫抖,指節發白,手背上青筋突起。怎麼會這樣?!他暫時放豬玀在那個不省心的家夥身邊一是為了讓她散心,二是為了她的安全,結果卻適得其反,在他臨到出征時竟然碰到巨大的危險!昆絛桑波那個沒用的東西!簡直是廢物!廢物!

  「停止祈福,設壇做法找出小豬的位置。」白瑪丹增溫和的話語清淡似水,每個字卻充滿了不可違逆的壓迫,「這次古格出征拉達克,我將不會駐守王城。」

  「我答應。」贊布卓頓毫不猶豫地同意,頓了頓,道,「祈福不用停止,交給曲本堪布就行。法王出城必須隱秘,否則民心不穩。」他扭頭對釋迦闥修道,「你帶五百黑旗隊跟隨法王,我會盡快結束征戰。」

  釋迦闥修略一遲疑,剛剛應諾,身後突然傳出一片騷動。

  三人循聲看去,竟是一人一馬從遠處的左側山坡衝下,以不要命的速度直往大軍奔來。風馳電掣般的疾馳不能妨礙三人的目力,那馬上坐著的霍然是穆赤·昆絛桑波,也是帶走豬玀卻讓她遭到危險的多吉。

  釋迦闥修立刻打馬出去,迅速制止了兵士和將領的攻擊。在與衝過來的人馬交錯的剎那,左手快如閃電地提過癱趴在馬身上的少年,右手揮刀將已經被藥物刺激得發狂,瀕臨死亡的馬匹斬成兩段。

  砰──

  多吉被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仰躺望天。身上破破爛爛的裌衣褲濕漉漉的,沾滿了泥塵和暗紅血跡,臉上也髒得看不清五官。只有一雙棕色大眼驚人得明亮,跳躍著像是用生命燃燒的火焰。

  「德里蘇丹穆罕默德·土格魯克正率十萬步騎從喜馬拉雅山西段入侵古格!」多吉用盡僅有的力氣,對用雙刃長刀指著他脖頸的釋迦闥修大聲吼道。

  一聲吼叫驚震了在場所有聽到的人,副相索朗拉巴、都護德勒次加,還有若干騎領與兵士的臉色全部大變。如果消息屬實,那麼古格將面臨怎樣的危機,但凡是稍有頭腦的人都能預想得到。

  立刻調換方向前往喜馬拉雅山阻擊德里蘇丹大軍,很可能被已經獲悉情報的拉達克趁虛而入;繼續出征古格,就等於是將整個古格拱手送給德里蘇丹。且兩個選擇都會導致古格大軍遭遇前後夾擊,腹背受敵的嚴重後果。而兵分兩路出擊則又大大削減了戰鬥力量,說不定會兩處潰敗。

  「王!」索朗拉巴望向策馬過來的贊布卓頓,沈穩肅厲的眉宇間皺出一個深深的川字,「你看這消息屬實嗎?」

  贊布卓頓勒馬停住,鷹眸一眯,突然揮起馬鞭朝地上的多吉重重抽去,冷聲喝罵:「昆絛桑波,你這個沒用的廢物!」

  馬鞭從空中呼嘯落下,紮紮實實地抽在了多吉瘦削纖薄的胸膛上,殷紅的血浸透破爛的裌衣,迸湧而出。多吉痛苦地悶哼一聲,沒有做出任何抵抗。

  索朗拉巴在聽到昆絛桑波這個名字後面,立馬啞聲了。作為王的心腹重臣之一,他當然知道折嘎藝人昆絛桑波是王唯一僅剩的同母兄弟,也是穆赤王族除了王之外唯一一個擁有王族血統的人。不過他從出生起就因病寄養在托林寺中,十三歲還俗成為四處流浪的折嘎藝人,專門為王收集情報。具體長什麼樣子,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倘若這個少年就是折嘎藝人昆絛桑波,那他所帶來的消息絕對不容置疑。

  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的廢物沒必要活著!贊布卓頓怒火騰燒,舉起馬鞭唰地又往多吉身上抽去。這一次不是乍然的洩憤,而是欲殺之後快的雷霆抽擊,完全沒有收斂一丁點勁道。

  烏黑的鞭影在中途驀地頓住,一隻柔滑細膩,完美無瑕的修長手掌抓住了鞭梢,輕易卸去足可開山裂石的可怕力道。

  「王,昆絛桑波即使自小浸泡在藥水裡,筋骨血肉比常人結實耐打,也禁不住你的全力鞭打。」白瑪丹增淡淡提醒,丟開手裡的鞭梢。

  「他──該──死!」贊布卓頓怒目瞪向白瑪丹增,陰測測地切齒道。

  「他是我帶大的,無論犯了什麼錯,決定他生死的人是我,不是你。」白瑪丹增從白犛牛背上優雅跳下,捉住多吉的雙腕將靈息灌進去,見他多了幾分精神後,才又溫言問道,「多吉,德里蘇丹大軍中還有誰?」

  「天竺密宗大法師摩羅鳩,他的弟子曾三番五次來古格挑戰法王,在吉烏寺遇見的兩個天竺僧也是他的弟子。」多吉停了停,緩口氣道,「他要開啟修羅百煞陣對付法王,攻進王城。」

  「你們怎麼會落在德里蘇丹大軍的手中?」

  多吉舔舔乾裂的唇,愧疚道:「我和豬玀在翻越喜馬拉雅山時遭遇暴風雪,身上的短刀、藥物、蟲子、吃食等東西都遺落了。才與銀猊相遇不久,就被上百人的探尋隊發現。沒了防身的蟲子和短刀,我做不到一口氣徒手殺掉那麼多強悍的兵士,又想弄明白他們的來歷和目的,就示弱做了俘虜。」經由水道出了喜馬拉雅山後,他沿途掠奪牧人的馬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用了將近一天一夜,終於以最快的速度及時趕了回來。

  「你走了,小豬呢?」

  「豬玀的真實面目沒有暴露過,銀猊和一個叫紮西朗措的俘虜護在她身邊。」說到這兒,棕色大眼裡露出快意的陰惡,挑釁地朝贊布卓頓看去,「法王,紮西朗措是豬玀第一個動心的男人,戰亂時掉進河中被奴隸販子救起賣到天竺的卡提阿瓦半島當奴隸,後來成功出逃,在翻山途中不幸被捉成了俘虜,他發誓會用生命來保護豬玀。」

  釋迦闥修就聽身邊的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纏握在手中的馬鞭眨眼就斷成數截。

  保護不了豬玀就罷了,竟然還胳膊肘往外拐,把她交給最該死的低賤男人!不知道豬玀連醉酒了也沒忘記過他麼?換做是他在場早一刀劈了那個男人,剁成肉泥,讓其永世不得超生。

  贊布卓頓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失態地咆哮:「該死的廢物!」斷在手中的幾截鞭子像匕首般插向多吉,卻被白瑪丹增寬大的僧袖卷沒了蹤影。

  「王息怒,現在不是責罰昆絛桑波的時候,況且他也是為了及時趕回古格報信,並不是故意舍下小豬,交付他人的。」白瑪丹增抱起多吉,將他橫放在犛牛背上,斜飛入鬢的修眉輕擰,「形勢似乎有些棘手。」

  贊布卓頓狂怒地瞪著趴在犛牛背上的廢物,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撕成碎片,偏偏有白瑪丹增阻在面前。論武力,他雖自幼由白瑪丹增教導,卻早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一旦白瑪丹增用上只針對他創製的秘術,他就無可奈何了。

  深深吸了一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他沈吟片刻,吩咐道,「索朗拉巴,你帶六萬兵馬按照原計畫出征拉達克,遇上能勝時就打,不能勝時就避開,儘量與拉達克的軍隊周旋拖延時間,減少傷亡,等我趕來再行全面攻擊。」冷笑一聲,補充道,「別忘了我古格的兵士都是最勇敢的戰士,即使以少敵多,也絕不會膽怯發抖。」

  「是。」副相眉間的緊蹙散開,取而代之的是悍厲的豪氣。王說得對,他們古格擁有最勇敢的戰士,每一個都能以一擋三,兵分兩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此次征戰與阻敵一定不會輸。

  「烈,立刻派人回宮把一個叫德央拉澤的侍妃給我拉出來帶上。」土格魯克,並不陌生的名字呵。我就用四萬兵馬和兩萬獒軍與你十萬步騎戰上一次,讓你有來無回!

  「是。」釋迦闥修揮手讓兩個黑旗親衛打馬回宮抓人。

  贊布卓頓又冷冷看向白瑪丹增:「法王,你和昆絛桑波自便。」

  「王,我雖不知修羅百煞陣具體效能怎樣,但估計應該極不好對付。」白瑪丹增溫和笑笑,「你領兵先行,等我做些準備再來追趕。」

  贊布卓頓冷哼一聲,開始對七八個高級將領下達具體的命令,重新佈置行軍。

  古格十萬大軍在離王城五里處悄悄一分為二,六萬兵士隨副相和都護繼續征討拉達克,四萬兵士和兩萬獒軍隨古格王往喜馬拉雅山西段山脈馬不停蹄地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