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空中的詭譎異象,場內幾乎不受影響的活物只有殊死搏鬥的兩軍將士、奔騰撲咬的獒犬、噅噅嘶叫的戰馬、專心啟陣的僧人和失了神智的十幾個傀儡俘虜。
摩羅鳩的眼眸中又躥過兩道金光,棕黑內瞳逐漸轉成猩紅,慢慢向外瞳發散出五道分佈均勻的腥紅血絲,一雙紅黑白相間的眼睛霎時詭譎到了極致。
修羅百煞陣是婆羅門教的遠古禁忌密陣,千年前孔雀王朝的阿育王遠征羯陵伽國時,曾請婆羅門教的大法師設過此陣,配合軍隊的強力攻擊,給予了羯陵伽國毀滅性的打擊。那一戰伏屍成山,血流成河,十五萬人被俘,十萬人被殺,死傷數十萬。殘暴的阿育王卻在此戰中幡然悔悟,停下了血腥征戰的腳步,皈依佛教,於國內廣推佛法。而佛教也逐漸吸收婆羅門教的部分教義,形成千年後的天竺佛教。
威能強大到可怕的修羅百煞禁忌密陣在阿育王的嚴厲戒令下被封印,千年後知曉此陣的大法師早已絕跡。他也是在喜馬拉雅山中修行時,於三年前從一個異常隱蔽的山洞中偶然發現了記載此陣的古籍,從而知曉了部分被堙滅千年的史記。按照古籍記載的方法,他整整耗費三年光陰,才終於煉製出灌注了密咒的秘藥、勾畫密陣圖案的金液,做好了開啟禁忌密陣的所有準備。也正因為準備時間太長,所以修羅百煞陣一經啟用,至少三年之內將不能再啟。
此番隨德里蘇丹軍出征古格,他的真正目的不是用修羅百煞陣協助德里蘇丹軍征服古格,而是毀滅古格的蓮華法王,用蓮華法王的性命與聲譽祭奠死去的弟子,消亡博巴佛苯教,弘揚天竺佛教。哪知世事難料,德里蘇丹軍在臨出山時遭到古格軍隊的埋伏和狙殺,即使拼盡全力依舊節節敗退,他不得不在德里蘇丹王的威令中違心地提前開啟禁忌密陣。不能用此陣毀滅蓮華法王,他心中是存有遺憾不甘的,然而神佛開眼垂憐,本該駐守古格王城的蓮華法王居然隨軍步入戰場,主動送到了他面前!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古格軍隊、古格王、古格蓮華法王,今天都將葬身在這片倒臥了數萬屍體,被鮮血澆灌的谷地中!
這時,另十一顆藥人心臟被天竺僧擺入密陣,四十一顆心臟在摩羅鳩身周圍成一個完整的圓。三百零六個天竺僧的梵語咒聲突然大了起來,像滔滔江水澎湃湧流,像疊疊浪濤拍打石岸,凝成看不見龍捲風,纏繞向空中的金紅色光蓮花苞。蓮苞褪去金色,逐漸浸染成血紅,並在咒語聲裡輕輕顫動。苞尖綻出開口,益發深濃的陰煞惡氣從開口處騰冒出來,能清晰地聽見恍若惡鬼的淒厲嘶鳴,倒在谷地中的數萬屍體像被重新注入了生命,開始慢慢蠕動。
眼見數萬屍體蠢動,白瑪丹增心中微微驚詫,立刻收起想要見識修羅百煞陣的幾分好奇。他原以為修羅百煞陣只是放出修羅鬼神一類的血腥陰煞東西,誰知此禁忌密陣還能啟動傳說中的屍軍。而一旦違逆六道輪迴的屍軍出現,將給古格全軍和這片谷地方圓百里的所有生靈帶來滅頂之災,因此絕不能讓修羅百煞陣徹底開啟!
雙手掛纏上鳳眼菩提念珠,他在胸前結出殊勝三界印,口中曼聲吟唱。三百名僧兵的雙手隨即也在胸前結出護法印,齊聲吟唱起來。陣陣梵音仿若從觸碰不到的九霄之上,從遠古的洪荒邊際,從神佛的蓮花寶座前流洩而來,聲音由小到大,渾厚凝穆,與對面的唸咒聲鬥了個旗鼓相當,誰也沒壓倒誰。
散發著金白色光芒的星辰圖案在梵唱中逐漸旋轉成一個巨大的法輪,金白色光蓮花苞顫抖著變為璀璨的黃金色。花苞尖也綻開一個小口,純淨神聖的金白色光輝從花口噴吐發散,撲壓向腥紅的陰煞惡氣,化成一股光繩將亟欲裂開的血蓮花苞一圈圈捆縛。剛剛站起或半跪的屍體突地僵直不動,像是一座座石雕。
摩羅鳩神情端肅凝重,雙手不斷地變化手印,口中唸唸有詞。古格蓮華法王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不過即使捆縛血蓮的光繩蘊含了巨大的束力,他也不懼。只要往陣勢中再添加幾顆心臟,血蓮就能衝破束力全然盛放。平靜淡然的視線投向斜對面幾個多餘的交合祭品,雖然他們服下的秘藥效力不夠,但其心臟中也滲入了密咒,正是補陣的最佳材料。
『再落心眼。』他慢悠悠地唱言。
太——太尼瑪玄幻了!羅朱仰頭痴痴望著被金白色光繩捆縛,不停掙扎的血紅蓮苞,臉上儘是呆傻和震驚,絲毫沒注意到天竺僧抓過來的毒爪。
立在羅朱身側的扎西朗措臉上表情從頭至尾都呆滯似傀儡,內心卻沒有一刻放鬆過警戒。在天竺僧朝他和羅朱抓來時,他突然伸出雙手分別抓向兩個天竺僧的喉嚨。這一抓極度出乎意料,這一抓快如閃電,迅如疾風,能直接抓破獅虎的肚腹。
只聽「咯噗」一聲,兩個天竺僧被同時抓破喉頸,抓斷喉管。他甩開手上的兩具屍體,夾起羅朱的腰就往陣外沖。而在他們前方開路的則是那頭被德里蘇丹全軍認為連牧羊狗都不如的女人寵獒!但見它騰撲矯健靈活,抓咬鈍重有力,速度風馳電掣,戰鬥起來驍勇凶殘,狡詐毒辣,哪兒還有半點膽怯瑟縮。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陣內所有人俱是一愣,土格魯克最先反應過來,頓時神情大變,連忙對一部分親衛喝令:『快!快殺了那兩個俘虜,把心臟挖出來!』他雖不瞭解修羅百煞陣,卻也看得清楚,瘋狂顫抖脈動的血蓮似乎只差一點就能掙斷光繩順利綻放。如此關鍵時刻,萬萬不能讓重要的俘虜逃掉!
上百個親衛揮舞腰刀,呼啦啦地朝躥逃的兩個俘虜圍追過去,而駐守軍陣的德里蘇丹兵士聽到王令也回身揮刀,試圖阻下逃躥者的腳步。
另外幾個順利抓到傀儡俘虜的天竺僧驚怔須臾後便恢復了肅穆虔誠的表情,抬手利落地往俘虜胸膛處落下三刀,將幾顆俘虜心臟放入密陣圖案內。摩羅鳩手印一變,頭頂上空的血色蓮苞一個強勁鼓動,猛地掙斷了光繩的捆縛束力。血色蓮瓣一片片,一層層徐徐綻放,僵直不動的屍體又開始蠢動起來。
半開半闔的紺青鳳眼內華光流溢,隱現七彩祥瑞。白瑪丹增右手繼續結印,左手抽出插在地上的天杖,往正對面站起的一具屍體後背擲去,天杖的三股叉穿屍體的心臟後從其前胸透出。金白色的聖潔光芒以此屍體為中心,如漣漪般圈圈盪開,所有觸到光芒的蠕動屍體又僵化不動了。他頭頂上空的金色蓮苞悠然綻放了第一層金色蓮瓣,八片蓮瓣轉瞬化成一道新的金色光繩飛向血蓮,將正要綻放最後一層的血蓮再度牢牢捆住。
土格魯克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親自率領剩下的兩百多個親衛往兩個俘虜處追擊過去。誰知剛跑動數步,死守軍陣的數百兵士突然像潰堤的洪水驚慌失措地退進陣中,正好阻住親衛隊追擊的道路。
一個身形異常高大雄武的古格將領左手鑌鐵長槍,右手烏金腰刀,銀甲上血跡淋漓,勢如長虹地獨自殺了進來。在他身後,還有許多德里蘇丹兵士正與一群黑袍鐵甲的古格騎兵惡戰不休。
他用槍尖頂落染滿鮮血的銀燦鳳翅頭盔,略一甩頭,微卷的棕黑長髮如雄獅鬃毛般從頭上不羈地飛揚而下,兩側鬢髮編成了十幾根細細的髮辮,用骷髏藍寶石髮飾墜系,露出的左耳垂上一粒紅寶石耳釘鮮豔似血。銅褐色肌膚,面容凌厲冷酷,眼神陰鷙嗜血,似勾非勾的唇角睥睨無情,一身的威凜尊傲,一身的腥厲殺氣,宛如殺神降世。
『膽敢追擊者,死!』森冷冷的話語一字一頓,從微張的唇縫中幽厲吐出,勾帶起深濃的血腥。贊布卓頓手中長槍一抖,槍尖遙指德里蘇丹兵士之後的土格魯克。
古格王!闖進來的竟然是古格王!?
土格魯克萬分震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如電轉,古格王竟然罔顧身為軍中最高統帥的責任,在他德里蘇丹軍還未徹底潰敗時,獨自冒險殺進軍陣,到底是什麼讓他失去了應有的冷靜和心境?!難道是那兩個逃躥的俘虜?!來不及仔細思考了,他一定要把握住這個狙殺古格王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殺了古格王!』他提氣厲聲喝令,『快殺了古格王!』
德里蘇丹王的親衛隊中大約有三十多個人率先揮刀撲殺上去,潰退的兵士們也在親衛隊勢如猛虎的撲殺中振作精神,重新舉起武器朝古格王圍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