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觸到蘊含了宇宙能量的靈氣血液,密陣圖案突地閃動出紅光,於摩羅鳩頭頂凝成一道飛射進空中的血蓮底座。最後一層血色蓮苞愈加腥紅,只一個顫動就掙斷了金色光繩,八片蓮瓣倏然綻開。霎時,腥風大作,鬼哭神嚎,渾噩的陰煞紅光洶湧獰惡地吞噬著金白色的聖潔光芒,將金色光蓮層層籠罩包裹。血蓮中現出上百個丈高的半透明身形,個個三頭六臂,面相醜陋凶惡,手持各類武器。
說它們是天神,卻無天神的善行,反倒與鬼蜮相似。說它們是鬼蜮,卻具有神的威力神通。說它們是人,在擁有人的七情六慾之上又具有天神、鬼蜮的威力惡性。它們是一群非神、非鬼、非人,界於神、鬼、人之間的怪物──修羅百煞。
沈睡千年的禁忌密陣終於正式開啟,只要半透明的身軀實體化後,修羅百煞將再度降臨人世,給大地上的生靈帶來毀滅的血腥災難。
地上的密陣圖案紅光蓬蓬,變成了一個結界鎖陣,牢牢鎖住三百零六個大聲誦咒的天竺僧人,無人能走出密陣半步,也無人能走進密陣半步。而血蓮盛放,修羅百煞現身後,設陣者必須立刻往密陣中融入自身的鮮血,才能使它們實體化,進而隨心所欲地操縱。
靈女已被鎖在陣中,逃不掉,也無人能救,遲早都是他的獵物,當務之急是先讓修羅百煞實體化認主,以免平生意外。摩羅鳩暫時無暇顧及挖走落在密陣中的靈女心臟,咬破舌尖,再次往空中噴出血雨。
腥紅的血雨沒有順應地心引力落下,而是在腥風中飄飄搖搖地升騰,貼附在血蓮底座上,轉瞬不見。一道道紅光從蓮瓣中射出,鑽進修羅百煞半透明的身體內,使其逐漸實體化。
白瑪丹增屈指將面前用於觀測小豬安危的念珠彈到天杖的白色骷髏頭上,牢牢釘住屍軍的異動。盤坐的身體從馬背上懸浮而起,長眉斜飛入鬢,紺青鳳眼流轉七彩華光,鼻凝溫潤春水,蓮白唇瓣微微含笑,渾身散發出淡淡的明黃寶光,一派莊嚴法相。
他右手抓住鳳眼菩提念珠往頭頂一拋,放射出七彩毫光的念珠串在飛昇中不斷放大,撞向被陰煞紅光包裹的金色光蓮花苞。濃厚的紅光被撞散破裂,念珠串隱入金色蓮苞。只聽轟地巨響,蓮苞衝破血的陰煞阻力,璨然盛放。漫天飛散的紅光化成點點流星隱沒在聖潔的金白色光芒海洋中,蒞在蓮心中的是三顆黑灰色頭顱。
三顆頭顱兩兩相背呈三角形,以極其緩慢地速度在盛開的金蓮中原地旋轉,不斷地長大。一顆是可愛的孩童頭顱,一顆是英俊的男人頭顱,一顆是美麗的女人頭顱。頭頂都光禿禿的,沒有一根頭髮,三雙巨大的眼睛閃爍著黑暗幽光。嘴在旋轉中貪婪地張開,越張越大,黑洞洞的巨嘴吐出與聖潔金白光芒截然不同的暗黑之氣,陰慘詭譎,魔魅森森,完全破壞了原有的可愛、英俊和美麗,卻奇異地和神聖的金色光蓮萬分契合。
『蓮華法王,你修持佛法金剛身,竟敢驅魂馭魔!』摩羅鳩盤坐的身體也在密陣的紅光中懸浮升空,眼見對面從金蓮中冒出的黑灰色頭顱,不禁震駭地大聲喝斥,『你不怕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迴!』
溫柔慈愛的紺青鳳眼漫上深黑的陰冷魔魅,白瑪丹增淺淺一笑,好似有萬千雪蓮在瀰漫血紅陰煞的天地間徐徐盛開,每一朵蓮花都隱放七彩祥瑞。
『本法王啟開了世間五眼之外的黑暗魂眼,縱觀六道生死輪迴,觸及無垠浩渺宇宙,煉製萬物之死靈,於無形化有形,於有形化無形。潛修佛苯教密宗蘊自然之力的天苯,神秘之力的魔苯,主宰人世之力的贊苯,如何不能以佛法金剛身驅魂馭魔?又如何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輪迴?』
澹澹笑言間,頭頂金色巨蓮上的三顆精魂頭顱已漲到十幾丈高,口中噴出的暗黑之氣穿過血紅光芒,在盛開的血蓮外繞了一圈又一圈,像玄鐵鎖鏈般把已經實體化的修羅百煞及時禁錮在血蓮之內。
修羅百煞發出震天吼叫,揮動武器不斷地向血蓮外衝撞,試圖衝破精魂黑氣的禁鎖。砰──砰──砰──一聲又一聲撞擊響徹天空,血蓮狂顫,精魂黑氣卻抖而不散。
魂眼,聞所未聞。佛苯教他知之甚少,不曾想其密宗竟然包容萬象,將佛、神、魔、鬼、人融為一體修持,使本該截然相悖的黑暗與光明相生相存。難怪對面的神佛聖光中隱含魔鬼的暗黑,絲毫不懼修羅百煞的血腥陰煞。古格蓮華法王果真是個前所未遇的可怕對手,如此一來,彼此鬥的更是各自修持的法力和在法陣中灌注的靈力。
摩羅鳩面色肅沈,詭譎的紅黑瞳仁閃過一道狠光。左手屈指成爪往下一抓,從指尖透出的虛幻紅色血爪精準無比地往密陣中靈女的心臟襲去。
「嗷──」
沈悶暴怒的獒嗥響起,虛幻的血爪彷彿被什麼東西狠咬了一口,從指尖傳來一股劇痛。摩羅鳩倏地收手,略一低頭,驚見那頭步靈女之後從空中墜落,倒在血泊中的銀灰色獒犬不知何時站直了雄壯剽悍的身軀,守護在靈女身旁。仰望的獒頭正中凸起一顆發光的鳳眼菩提念珠,銀灰毛髮覆著一層淡淡的金白毫芒,藍色三角吊眼毒辣凶殘,齜咧的獒嘴間還殘留殷紅血線,染紅森白鋒利的下齒。
竟然沒死?!還不受密陣鎖力限制?!
他不置信地再次出手,陣中銀獒靈活自如地騰挪跳躍,凶戾地撕咬血爪,而他帶著陰煞惡氣的血爪竟不能對銀獒造成任何傷害。
『摩羅鳩,不用再試了。獒,是博巴人的守護神獸,天生就不懼陰邪煞惡之氣,何況它的軀體和獒魂曾用上千個煉製的魂魄修補過,還吞吃了本法王的一顆精魂念珠。』白瑪丹增淡淡解釋,溫和的語調趨向冰冷,『你欺了本法王的蓮女,今天勢必要你用命來償。』
『誰要誰的命還非定數!』
摩羅鳩回以同樣的冰冷,用指尖在左右掌心各劃出一個血淋淋的十字,掌心朝下結印。既然不能抓摳出靈女心臟,那就以己血飼陣,定要讓修羅百煞衝破禁錮。一連三次被束,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白瑪丹增抬手,指尖在額心龍眼大的暗紅磕頭肉瘤上輕輕劃出一個雍仲符。殷紅的血從肉瘤中滲出,並不蜿蜒下流,而是飛速凝成一顆飽滿的血珠,脫離肉瘤懸浮在白瑪丹增面前。
『去!』他對著血珠用力一彈,雙手結印,嘴唇飛快翕張蠕動,滾出串串密咒。
血珠飛散,頭頂三顆巨大的精魂頭顱嘶叫一聲,突然分成數百顆頭顱。金色光蓮也裂成二十四片蓮瓣,與精魂頭顱一道朝對面撲飛過去。
金色蓮瓣貼附在禁鎖血蓮的精魂黑氣上,數百顆精魂頭顱則一頭撞進血蓮中,朝凶暴憤怒的修羅百煞悶頭悶鬧地張嘴狂咬。
摩羅鳩渾身劇震,十指揮張,逼出更多的鮮血,口中唸唸有詞。修羅百煞周身浮掠過一片紅光,上百雙暴突的眼睛變成血紅,揮動武器與數百顆精魂頭顱展開激烈混戰。
下方,穆罕默德·土格魯克被古格王突然形如瘋魔惡鬼的殘酷屠殺驚得失了方寸,他轉身想向密陣內的摩羅鳩求援,卻駭然發現摩羅鳩已懸浮升空,密陣生出的紅光如同一個透明的水晶罩,將陣邊和陣內的三百多個天竺僧全部籠罩。無論用身體衝撞,還是用刀矛砍刺,弓箭射擊,都不能往內進入分毫。
眼睛將那個落在密陣內的女俘虜看得清清楚楚,手卻連她的袍角也碰觸不到丁點,深深的悔恨在土格魯克心中逆流成海,幾令他吐血身亡。此刻他要還不明白古格王冒險衝進軍陣中心,與兵士的搏殺突然瘋狂得完全喪失人性的原因,就真是個天大的傻子。
他是個王者,也喜歡美麗柔軟的女人,卻從不曾對哪個女人放入真心,女人於他而言只是放鬆精神,解除疲累,繁衍子嗣的物品。以己度人,古格王身為一個野心勃勃的王者,當然也不會對女人傾心才是。但偏偏世事難料,以英睿冷酷,血腥殘暴聞名的古格王竟然會真心喜愛上一個普通的博巴貴女!這個足可威脅古格王退兵,甚至可能威脅古格王自絕的最有利的女人竟然還是自己捕獲了好幾天的俘虜!而他,竟然白白放跑了安拉送到他手上的珍貴禮物!
對面半空浮起的古格蓮華法王清雅聖潔似蓮,周身寶光澹澹,只看一眼,就令人生出膜拜之心,顯然不是泛泛之輩。而他頭頂上的金色蓮花和三顆不斷長大的黑灰色頭顱的氣勢也絲毫不弱摩羅鳩釋放出的血蓮和修羅百煞,最後誰勝誰負還很難說。
十萬大軍已經潰敗,摩羅鳩承諾啟陣後協助作戰的修羅百煞和數萬不懼痛楚不懼死亡的屍軍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古格的蓮華法王束縛禁錮。這令他對摩羅鳩的信心直線下降,實在不敢再拿為數不多的兵士性命繼續耗下去,賭下去了。
『撤軍!』
他親自舉起新月旗揮動,發出全軍撤退的命令。還活著的德里蘇丹兵士與古格騎兵且戰且退,奮勇往新月旗簇擁。一部分負責斷後,一部分護著土格魯克朝進入谷地的羊腸峽道方向拚死突圍。
阿拉庇佑,瘋魔的古格王掛念密陣中的女人,居然無心理會他的撤退。只一個騎領率兵追擊過來,與斷後的德里蘇丹兵士拚殺在一起。迎頭圍攻的古格騎兵兵力似比別處弱些,不一會兒就被打退。後面的追擊也不是很得力,最終從谷地戰場中逃出了三千多兵士,四個高級將領。
『快!護王快走!』巴爾加奔在前面開路,不斷催促兵士動作快些。他被古格王斬斷了左腕,用布條胡亂包紮一番。比起眾多對上古格王的兵將來說,他是最幸運的,只斷掉了區區一隻左腕。此刻的他也沒有心思繼續戰鬥下去,保護王安全撤離才是最重要的。
「次仁,喪家犬來了!」邊巴次旦眸中殺氣氤氳,冷笑道,「這些可是王故意留給我們過手癮的,別辜負了王的心意。」邊說邊從箭囊中抽出一支骨箭。
「知道了。」邊巴次仁呵呵獰笑,手中的大弓已經張成滿月。
嗚──
骨箭帶著淒厲的長聲射向峽道中挨挨擠擠的德里蘇丹兵士。緊接著,峽道兩側三十多米高的山腰處射出數以千計的箭矢。
慘叫聲、嘶吼聲在峽道中接連響起,最後一輪殺戮拉開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