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身上沒有被那個男人的掌心緊扣的觸感,她也不想去看他在不在,就這樣失神地睜眼看著窗外叢林裡被風吹拂的樹梢,一動不動。身上的痛覺依舊殘存,而比痛覺更可怕的,是他給她的傷害,錐心刺骨。
臥室裡突然響起小狗嗷嗷的吠聲,她才回過神來,稍稍起身看去,那隻幼小的柯基犬待在角落的籠子裡,正在努力地啃咬著門。狗中貴族,長得確實特別可愛。
可看在她眼裡,卻是和某個人一樣地討厭。
她正盯著那隻小狗發呆,就聽到了門把轉動的聲音,她趕緊躺下來閉上了眼,一陣幾乎輕不可察的腳步聲後,她感覺到有人來到了她身邊,將她完全籠罩。
不是因為他的動靜,也不是因為他的味道,是氣息。
這個男人,她最熟悉,熟悉到清楚地知道他身上每一個部位的樣子,哪裡有一顆痣,哪裡有一塊疤。她也最陌生,她將他抗拒在她心門千里之外,她也實在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那天他帶她回到那個小山村,他待那些窮人如此親切近人,他甚至不避諱地告訴她他與那些人之間的血緣關係,她是有所動容的。可一面對她,他就變回了那副魔鬼一樣可怕的臉孔,自私,狂妄,凶狠,霸道。
她感覺到他的吐息愈來愈近,有溫熱的觸覺落到她臉上,是他的指尖,他將她散落下來的頭髮輕輕地捋了起來,然後一下又一下,來回摩挲,動作極其溫柔。他的指腹帶著薄繭,這樣的觸感,她已經習以為常。
尹颯就這樣安靜地看了她許久,才輕輕地俯身,溫唇緩緩貼近她的額頭。感覺到他的氣息迫近,安若猛然掙開眼睛,下意識地用手抵開了他的胸膛,同時將被子往上扯了扯,掩蓋住她裸.露的肌膚。
他看到她已經醒來,神色有些窘迫,像是偷偷摸摸地侵犯了她一樣,說話也有些不自然了:「安若,你醒了。」
他喚她的名字時,比那一聲帶著寵幸意味的「寶貝」,更溫柔動聽。
她不說話,眼裡隱忍地有些抗拒,還有些害怕。他見到她這副模樣,緩緩在她身邊坐下,嘆了口氣,開口說:「對不起,昨晚不應該那樣對你。」
她記得他第一次跟她道歉,是他在宿舍樓下向她表白的那天,為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對她的強.暴。可那又如何,他最後還不是以同樣的方式禁錮了她,而這一次的道歉,何嘗又不是因為他昨晚強.暴了她。
她已經,完全絕望了。
她一臉失神,不做聲,卻才忽然察覺到了下身異樣的感覺,似與她的疼痛相抵,微微有些治癒感。她聽見他開口說:「早上起來給你上了藥,有沒有好一點?」
安若羞憤地瞪了他一眼,仍是不做聲。尹颯握過她護在胸前的手,卻被她很快抽了出去,他也沒再強迫她,任她這樣警惕地對著他,又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可是你要知道,沒有一個男人會容忍自己的女人心裡裝著別的男人。」
她終於抬眼看他,冷冷道:「所謂自己的女人,只是你一廂情願。」
「那你為什麼就不能喜歡我?」
她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有哪點值得我喜歡?就因為你有錢嗎?」話音落下時她一聲譏笑,十分諷刺。
尹颯認真地看著她,問:「那你為什麼喜歡他?」
「他溫柔善良,非常有禮貌有涵養,懂得尊重我,也尊重和關心他身邊的每一個人,」她一口氣說完,頓了頓,憤憤地補上一句,「這些東西,你這輩子都不會有。」
他默然注視著她,不說話。她忍不住繼續問他:「我不明白,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把我困在你身邊?」
「我不喜歡你?」
安若別開臉,說:「李楠給你發的消息,我看到了。」
他稍稍一怔,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除了尹氏,他對她幾乎沒什麼*,不避諱他曾是平民的身份,刷卡時告訴她密碼,手機解鎖密碼也告訴了她。那天他讓她幫著拿手機,她無聊便解開了鎖,一解開就看到朋友圈99的紅點,全是給他最新狀態的點贊評論——兩張照片,一張是在郵輪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偷拍了她,第二張是在車裡,她靠在他懷裡熟睡,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額心。
男生不懂得什麼美顏和調濾鏡,純手機前置,兩個人卻依然顏值爆表。
沒什麼配字,很明顯是女朋友。
不熟的朋友都在恭維她的美貌,與他郎才女貌,熟一些稱兄道弟的,用時下的話來說就是「archer這次的妹子與以前那些妖豔賤貨很不一樣」。
「居然主動發了女朋友的照片,找到真愛了?」
「這真是archer?我認識的archer不是這種畫風啊。」
每一個文字,似乎都在向她告示,她在他心裡有多麼與眾不同。她心頭一動,卻在退出朋友圈時看到了李楠給他發的消息:「還真把那個妹子搞到了,哪天的事啊,有沒有超過一個月,我的車還有希望嗎?」
她霎時愕然,除了他曾與整個人打賭一個月之內搞定她,不然就給他關於車的利益,她想不到其他的意思。
尹颯沉默了片刻,無法解釋,只說:「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剛才也說了,我很自私,也很霸道。」
這一整天安若都沒有再理他,也不肯吃飯。下午那些小松鼠準時跳到露台上來找她,在露台上沒看到她人,它們竟學會了趴在窗玻璃後賣萌。她實在沒有辦法,下樓去要了些吃的回來,他卻趁機威脅她,她不吃飯,他就不給她食物去餵那些小傢伙。
她沒有辦法,乖乖吃了飯。
這天晚上,是他們在一起之後,他第一次沒有擁著她睡覺。兩個人分別在床的兩邊,隔著很遠的距離,莫名地尷尬。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她叫醒了,哄著她說:「安若,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不想去。」
「你不去,我就讓人把那些松鼠都趕走。」
「……」
他開車帶她上了高速,去往里約的方向。狂歡流淌在巴西人的血液裡,是他們與生俱來的能力,除了在那些窩藏著毒.品和槍支的擁擠髒亂的貧民窟,熱鬧與瘋狂充斥著里約每一個光鮮亮麗的角落,好像所有難過失落的人,都是這裡的罪人。
所以,在尖叫和大笑聲沸騰的遊樂場裡,安若顯得非常格格不入。
他帶她上那些驚險刺激的遊樂項目,她也不拒絕,但笑得也十分勉強。玩了一下午,連他自己都累了,和她一起坐在咖啡廳裡,他去點單,她坐在窗邊往外看去,面無表情。
那個皮膚黝,骨瘦如柴的小女孩便是在這時落入了她的眼中。
小女孩大約只有*歲,懷抱著一大束的玫瑰花,蹲在一寸小小的樹蔭之下,埋頭在自己的雙臂裡,從她顫抖的肩頭不難看出,她應該是在哭。從她身邊路過了形形色色的人,卻無人理會。
安若默然起了身,走出咖啡廳,幾步便來到了小女孩跟前,蹲下身去,用英語詢問她:「小姑娘,你怎麼了?」
她的指尖觸到小女孩肩頭,她驚嚇地抬起頭,看到安若一張外籍臉孔,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更是恐慌。這時有遊樂場的管理人員走來,安若向他們告知了小女孩的情況,卻只見他們搖著頭,解釋道:「這些是貧民窟的孩子,出來賣些小玩意,大概是一整天沒賣出去才這麼難過吧,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我們也沒有辦法。」
管理人員搖著頭走了。
安若抬眼,看到尹颯端著兩個冰激凌朝她走了過來,詫異地問她怎麼了,她著急地抓住他的胳膊,讓他問問那個小女孩是怎麼回事。
尹颯覺得有點好笑,但她難得這樣真誠地拜託他,他沒有拒絕,走近小女孩詢問她,小女孩呱啦呱啦邊哭邊說了一大串,他才翻譯給安若聽:「她說她在這裡站了一整天都賣不出去花,天氣這麼熱花都快枯萎了,沒有錢回去給媽媽治病了。」
安若皺眉,接著就說:「那你買她的花啊。」
尹颯看著她,挑了挑眉,習慣性地調戲:「可以啊,你先笑一個給我看看。」
她怔住,瞬間就來了怒意,張口罵他:「你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你有沒有人性啊?」
「貧民窟還有成千上萬個這樣的孩子,花光我所有的積蓄我都救不完,」他看了一眼那個孩子,回過頭來時臉上笑意仍然不減,「今天給你個面子,你笑不笑?」
她氣呼呼地瞪著他,說不出話來,扭頭就走。
尹颯看著她,沒有很快追上去,蹲在一旁的小女孩卻小心地扯了扯他,淚眼汪汪地說:「大哥哥,姐姐是不是生氣啦,你給她買花吧,送了花她就不會生氣了。」
尹颯猶豫了一下,緩緩蹲下身來,和站著的小女孩一樣高。他耐心地看著小女孩,完全沒了尹家少爺慣有的高貴傲慢。
「要不這樣,我教你說一句話,你幫我哄哄那個姐姐,我買你全部的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