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彷彿被人勒緊,迅速不安地朝四下去尋找她的身影。他一米九二的挺拔身高在一片人海中尤為突出,仔細地審視著視線範圍內的每一張臉,可這裡除了混種人激情忘我的臉孔外,哪裡還見得到他最熟悉的那張亞洲女孩的臉。
尹颯拿出手機給她打去電話,冰冷的忙音傳來時他便瞪大了眼睛——關機。
「安若——安若——!」他突然大喊起來,眉頭緊鎖成壑,完全沒了平時慣有的漫不經心。
震耳欲聾的桑巴還在不斷奏響,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了人聲鼎沸之中。
尹颯不停地大喊著她的名字,卻根本無人理會。忽然他被人踩了一腳,低頭一看,怔住——地上躺著一隻面具,可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隻面具便被簇擁向前的人流踢開,一步又一步,轉眼便消失在了游.行的隊伍裡。
他不顧一切地衝進了人海,粗魯地推開一個又一個阻礙的人,也根本聽不到人們惡狠狠的謾罵。他終於看到了擠在無數雙鞋之中的那隻面具,屈身下來,伸手去撿,一直到他完全站起身來,身上已經挨了好幾腳。
他盯著手中面具,一絲恐慌在心底蔓延開來——是他剛剛給她買的那個面具,一邊沾著彩色的羽毛,他不會認錯。
他指尖發顫,更是瘋狂地朝四下大喊:「安若——安若——安若——!」
里約狂歡節也許是所有平民百姓的盛宴,但對於警察來說,絕對不是。除了幾乎無法控制的車禍,這幾天也是犯罪和搶劫的高發期,尤其是毒.品和軍火交易。
尹颯繼續這樣胡亂地四周轉了幾圈,才終於把藍牙耳機扯出來,張口就吼:「——她不見了,讓人去找,馬上!」
那頭的阿倫十分震驚,為的是尹颯極少暴.露的失態,而他的身邊實在太吵,他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抱歉少爺,請您再說一遍,我沒有聽清楚。」
狂躁和怒火在一點點地吞噬他的理智,他以凶惡至極的語氣怒吼過去:「——我女人不見了,在dejulho東段方向,馬上去找,馬上!」
尹颯報出地名的同時,那邊已經傳來了引擎發動的聲音。他沒有摘掉耳機,一邊吃力地聽著阿倫在那邊的進展,一邊不停地往游.行的方向走。黑色的長髮,簡約的藍色連衣裙,在一片花花綠綠的裝扮中極好認不過,可是為什麼……他完全看不到她。
雖然她有可能只是被衝進了游.行的人群,迷失方向,但如果是被懷有不軌的人盯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里約貧民窟的可怕。
直到他的視線稍稍變得有些模糊,他才捨得去抹了一把自己滿頭的汗水。他也才發現,他竟已經緊張到了如此程度。
II.
安若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群沖得走了多久。
尹颯走了之後沒多久,她便被一個一百五十斤的胖子從身後猛地一撞,她一頭栽進游.行的隊伍裡,還好有人接住了她,她滿臉痛苦,接住她的女生一邊扶著她詢問,一邊跟隨人流繼續向前。等到她回過神來,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
她艱難地隊伍中鑽出來,兩三步便被踩被撞,終於擠到路邊時,胳膊上已印了幾處紅痕。她往回走了沒幾步,霎時目瞪口呆——交叉凌亂的路口鋪展在眼前,每條路都擠滿了一樣的人群,路邊商舖寫的字她一個都看不懂,更別談認出來時的路。她翻開包包準備給他打電話,隨即愣住——她的包裡空空如也,不止是手機,連同錢包一起也消失了。
她記得剛才來時一路看到有許多警察,便沿路去尋找,可此刻他們就跟隨手放置的物品一樣,用不到時時常出現,真正派上用場時卻死活找不到。
她終於開始感到不安,走到馬路邊一處店舖門口,不敢再動。
一句英語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傳進了她的耳朵裡:「對不起女士,請問你需要幫助嗎?」
安若轉頭看去,是一個男人,亞裔面孔,滿臉鬍子,正友善地衝著她笑。巴西會講英語的人實在少之又少,她似抓住了希望一般回應:「是的先生,英語可以嗎?」
「當然,我是菲律賓人,女士是中國人?」大鬍子男人穿著寬鬆的襯衫,花褲衩,人字拖,透著一股香蕉味兒,的確很菲律賓。
「是的,怎麼看出來的?」一個會講英語的亞洲人,她不得不對他產生了好感。
大鬍子笑了:「我去過日本和韓國,那裡的女孩沒有這麼漂亮。」
安若謙虛地笑了笑,又說:「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手機也被偷了,我現在聯繫不到他,請問你知道警察局怎麼走嗎?」
「當然,我在里約生活了很久,請跟我來。」
「真的非常感謝您,先生。」
大鬍子領著她朝前走去,很快他便拐進了一條路口,終於離開了游.行的隊伍。安若沒有注意到,剛才那條路往前再走二十米,就能看見一個警察。
雖然是晚上八點,街道上霓虹閃爍,但幾乎所有的人都擠到了主幹道上參與游.行狂歡,即便是在市中心這樣的岔路,也幾乎萬人空巷。
大鬍子帶著她七拐八拐過了三四個路口,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安若的心稍稍收緊,開始有些不安。她獨自在大城市生活了多年,警惕性還是有的。
「先生,請問我們還要走多久呢?」她忍不住問他。
大鬍子依然言笑晏晏:「快了快了,就在下一個路口。」
安若點點頭,卻仍有些發慌。她抬眼朝四下看了看,燈火通明的街道,零星開著幾家店舖,街上的車和人雖然稀少,但總歸是這麼明亮這麼公開的場合。
所以,應該沒事的吧。
直到大鬍子再次拐進了一個更為偏僻的小路,連路燈都變得更為暗淡。
安若心慌得厲害,終於停下腳步,佯裝鎮定:「先生,請問我們真的走對了嗎?」
「放心,就是這條路。」大鬍子頭也不回。
她不再跟上他,匆匆轉身就要往回走:「先生,感謝你的帶路,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在她轉身的一瞬,她聽到大鬍子在身後幽幽地說:「來不及了。」
安若瞪大了眼睛,她的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迅速出現了三四個黑種男人,衣衫襤褸,目光凶狠而邪惡,她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兩個字——壞人。
她不顧一切地向前衝了出去,可她哪裡還逃得掉,幾個男人將這條逼仄的小道完全堵死,帶著猙獰的笑意步步向她逼近。
安若驚恐萬分,全身顫抖,沒有任何思考張口就瘋狂地大喊:「Help!!Please——!」
幾個男人見她開始呼救,迅速上前抓住了她,接著就拖著她進了更深的一條小巷裡,她瘋狂地流著眼淚,拼盡全力掙扎,一邊不停地大聲撕喊:「Any body here?!!!」
男人一句惡狠狠的唾罵之後,一拳打在她的臉上,她整個大腦嗡嗡作響,可恐懼已經完全掩蓋了痛覺,眼看就要被拖離了光線明亮的地方,她絕望地歇斯底里著——又是暴戾的一個拳頭襲來,帶著骯髒的臭味,安若幾乎失去了意識。
在血腥味蔓延到她鼻腔裡的同時,她聽到遠處傳來了有人大聲的喊叫,有些嚴厲,有些威懾,抓著她的男人們也突然加快了腳步,跑了沒一會兒,他們終於放棄了她,狠狠一扔,她摔在了骯髒的地面上。
她僅存的最後一絲知覺,終於被劇痛泯滅。
III.
安若再次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中最先看到了頭頂上晃來晃去的吊瓶,鼻腔裡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身上的痛覺沒有半分減少。
眼簾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護士模樣的女人,她仔細地看了她片刻,才轉過身朝外走去,用葡語大喊:「醒了醒了,她醒了。」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醫生和警察一起走了進來,醫生扶到她身邊,問:「女士,你感覺怎麼樣?」
安若掙紮了片刻,才十分虛弱地回應一句:「glish.」
醫生怔了怔,換了英語說:「放心,你沒事了,警察把你送來了醫院,剛剛已經做過檢查,只是一些皮外傷,你還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嗎?」
她說不出話來,眼淚毫無防備地滑落下來,滑過她淤青紅腫的臉頰。
警察終於開口:「女士,請你放心,歹徒已經被抓住了,你現在很安全。請你給我們你的家人的聯繫方式,好嗎?」
家人?
腦海中唯一浮現的,是那張傲慢張狂的俊朗臉龐。
他竟是她唯一的依靠啊。
可她哪裡記得住他的手機號,他們天天都待在一起,哪裡想得到會出現這種意外。
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待著她。她痛苦地流淚了許久,才哆嗦著嘴唇,緩緩開口:「……我需要中華人民共和國駐里約領事館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