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尹颯開車帶她去了很多地方,米納斯吉拉斯州,戈亞斯州,聖保羅州,去那些久負盛名的城市和景觀,也去一些人跡罕至卻更為壯麗的地方。
他偶然興起想飆個車時,會問她,「想不想再試一次?」她也終於點頭。
安若試著問他:「你為什麼對這裡這麼熟悉?」
他也不介意:「我在這裡出生。」
「媽媽是巴西人?」
「中巴混血。」原來如此。
她所能瞭解的,也就到此為止了。似乎關於他家族的一切,他都不願提及,甚至是,逃避。哪怕是他回答她這兩個問題時依然溫聲細語,但她知道,那只是他對她的縱容。
換了是別人,後果不堪設想。比如她第一次去尹宅時問起他為什麼會一個人待在中國,他是否華裔,他就毫不留情地給她甩了臉色。
不知道他會不會對一個什麼樣的人,完全放下戒心。
他們在一處野生動物園裡,他有趣地看著成群的獅子慢悠悠地在車窗外散步時,她看著他著迷的表情,突然想。
有一天他們路過藥店買蚊蟲叮咬的藥膏時,安若順便稱了稱體重,結果讓她嚇了一大跳。和他待在一起的這四十多天裡,她長胖了八斤。
尹颯滿意地大笑起來,捏了捏她不再是消瘦得快要凹下去的臉蛋,說:「寶貝,我覺得你越來越漂亮了。」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又說,「不信,你發個朋友圈。」
她哪裡會做這麼無聊的事,還是他搶過她的手機,以他的直男審美選了這一個星期以來他認為最好看的一張自拍,發了出去。
「臥槽,一個寒假不見,安若怎麼變得這麼性感了?」
「這是修圖技術長進還是去整容了!」
「臥槽女神美哭!」
更有眼尖的人發現:「這不是華倫天奴剛出的夏季的裙子嗎!」
安若有點被嚇到,她還從來沒有在短短兩分鐘內就收到了幾十條評論和點讚的狀態。
他選的那張照片裡,她站在高高的山崖邊上,身後是沒有邊際的綠色森林,在背景最遠處,森林環繞之中,是一片白牆黃瓦,充滿巴克羅建築風格的歐陸普雷圖古城。她一隻手高舉著手機,山頂的大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凌亂,她習慣地微揚嘴角,豆沙色的口紅,淺淺的眼線,稍稍刷了一點睫毛,而已。
在她自己看來,這張照片分明與她以前無異。
但是眼神卻變了,好像從最單純的七仙女,蛻變成了最溫婉的大仙女。
舞蹈學院在臉上砸錢動刀子的女生本就不少,她平時又很少發照片,突然發了一張,氣質和以前相比就幾乎是雲泥之別,已經有幾個關係好的朋友悄悄發來私信:「安若,你發財了?」他們知道,她是不會捨得給自己花這麼多錢的。
尹颯看著她呆住的臉,十分得意地笑了,眼神驕傲得,彷彿她是他的畢生傑作。
本來計畫去的一處熱帶森林,尹颯打去電話預約時才知道正值景區關閉維修期間,他們只好改道直接回了里約市郊的林間別墅。一進家門,女保鏢就緊張地迎上前來:「先生,實在抱歉,我們不知道您提前回來,晚飯還沒有準備好,請您稍等。」
安若已經去翻了冰箱,看著還有一些食材,她便說:「沒關係,我來做就好。」奔波了一路她餓得頭暈,再等廚師做好從市區裡送過來,起碼是三個小時。
尹颯非常驚訝,所以在她做飯的時候,他一直乖乖地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忙裡忙外地剁肉,切菜,攪拌佐料,放油,掀炒鍋鏟。
最後她把兩菜一湯的菜餚端上桌時,連一旁的女保鏢都驚呆了。
大概是沒有伺候過這樣會自己動手的僱主。
土豆絲,青椒炒肉,紫菜蛋花湯,最普通不過的中國家常菜。不過對於某人來說,卻好像從沒見過似的,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菜系?」尹颯問她。
「……家常菜。」
他依然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那些菜,安若雖然覺得他很奇怪,但她想起來,他家裡那些廚師做的菜都擺得跟米其林三星一樣,而他從小生活在國外,幾乎也不吃中餐。
算是理解了他此刻智障一樣的表情……
她為他洗好碗筷,打飯,坐到他身邊來。尹颯看著她落座,神色有些木然,安若注意到了,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他輕輕一笑,拿起了碗筷。
只是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像現在這樣,為他做飯,然後和他一起同桌吃飯了。
他才吃下第一口,隨即抬起眼來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安若十分緊張:「怎,怎麼了……」
「好吃哭了!寶貝!」
「……」
「寶貝,你怎麼這麼厲害?」
「……這些菜很簡單,每個人都會做的。」
他一頓狼吞虎嚥,完全沒了高貴公子的形象,她覺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聲,撐著腦袋看他,說話都不自覺柔和下來:「你吃慢一點,不夠我再做。」
他盛第三碗飯時,桌子上只剩了半盤土豆絲。安若起身去查看冰箱裡的庫存,沒兩下又給他炒了一盤西紅柿炒蛋。她已經吃飽了,卻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看他開心地吃著,終是忍不住,微微揚起了嘴角。
尹颯恰好抬眼,她笑靨如花的樣子落入他的眼中。他凝神看她,她一怔,問:「怎麼了?」
尹颯毫不猶豫地開口:「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她愣住。他的雙眸流光燦然,閃著期待。
屋子裡就這樣默然沉默了下去。他的笑容漸漸僵在臉上,良久,才聽到她說:「你先吃飯,我回房間上個衛生間。」
語畢,起身,離開。
尹颯垂下眼,斂了笑意。桌上鮮豔的菜色突然掉了色彩,而他的舌頭,也好像在一瞬就失去了味覺。
安若回到房間,在書桌上坐下來,心亂如麻,盯著桌上放置著他的手錶,不知不覺,分針就走過了六十度角。她突然動手打開電腦,試圖轉移注意力。
剛好周昊給她發來了消息。在她身邊所有的人裡,知道她和尹颯之間實情的,就只有周昊。因為周昊見過他,也見識過他的手段,解釋起來容易太多。她千方百計地瞞著,也就只告訴了周昊,她這一個寒假到底都待在了什麼地方。
安若才說自己心情不好,周昊的視頻請求就發了過來,她很快接通,他在那邊給她做鬼臉,逗笑了她。她終於笑了,他才敢問:「為什麼心情不好?他又對你做了什麼?」
安若猶豫了一下,如實回答:「他剛才問我,是不是愛上他了。」
周昊皺起眉頭:「你呢?」
她放在裙襬上的手指猛然一顫,才答:「怎麼可能。」
「安若,那個男的背景這麼複雜,不是我們惹得起的人,那天看他身邊的那群人,說不定還跟黑社會有染,寒假就要結束了,你打算怎麼辦?」
安若抿住唇,神色黯然,良久才回答:「我會想辦法離開他的。」
「什麼時候?」
「……很快。」
話音還沒落下,臥室房門「砰——」的一聲,被人狠狠一腳踹開,尹颯快步走進來,臉色陰霾密佈,十分可怕。安若大驚失色,一邊站起身一邊闔上電腦,等電腦完全蓋下來時,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用力地扼住她的下巴,質問她:「離開我?什麼時候?怎麼離開?」
他的力道太狠,她吃痛地嗚咽幾聲,抬眼看他,是那個她熟悉的表情,暴戾,冷峻,目中無人的猖狂。似乎是習慣了,他越是這樣可怕,她越是冷漠。安若自嘲地笑了一聲:「什麼時候?等你把我玩膩了的時候。」
他一怔,勾唇冷笑:「離開我之後呢?回去找那個姓顧的?」
提到顧溪,她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尹颯看著她突然黯淡下去的眸光,笑得更是狂妄:「你回去找他,讓他知道你在這裡跟我沒日沒夜地做.愛?你看他還會不會要你。」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幽怨和恨毒在一瞬充滿了她的眼眸。
這才是尹颯,這才是真正是尹颯。
安若幾乎崩潰,失去理智般突然衝他撕喊:「——你這個魔鬼!我恨你,我恨你!」
他看著手裡被他刺激得發瘋的嬌小女人,深眸愈發冰冷:「好啊,你恨啊,你越是恨我,我就越是要囚禁你,我永遠都不會玩膩你,你永遠——都不要妄想再見到那個姓顧的男人。」
雲淡風輕的語氣,惡毒至深的字眼。
安若絕望地看著他,他突然大手一甩,她跌落下來,狠狠地摔向冰冷的地板。
還不等她再次抬頭,只聽到一陣下樓的腳步聲,沉重而暴怒,接著便是汽車引擎震天響的咆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過了許久,才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耳朵裡。
安若全身劇烈顫抖,一動不動,大顆大顆的眼淚掉落下來,砸在地板上,嗒,嗒,嗒,好像她的心裂開的聲音。
她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傳來轟隆隆的雷聲,與刺眼的閃電交織,很快,傾盆暴雨接踵而至。
雨水從窗外砸進來,她才終於起身去關窗戶,轉身回來時經過那張雪白柔軟的大床,此刻她卻覺得罪惡可怕得不敢再看一眼。
「讓他知道你在這裡跟我沒日沒夜地做.愛?你看他還會不會要你。」
那些字眼刺激著她的神經,安若崩潰地摀住腦袋,閉著眼往大床的反方向走,很快她便踢到了書桌,身子向前一傾,她睜眼,桌上的一打物品被她揮手打落在地。
她蹲下身,一邊哭,一邊撿,突然她著手裡的一本小冊子,驀然止住了動作。
是她的護照。
而她知道,他在床頭的抽屜裡,放了一些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