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尹颯回到宅子時,宅子門前坑窪處的積水已經沒過了腳踝。他走進大廳,詢問保鏢:「她在什麼地方?」

  「先生,蘇小姐一直待在臥室裡,沒有出來。」

  他點點頭,提步上了樓,打開臥室房門——窗戶嚴實地關著,阻擋了外面的雷雨狂躁,屋子裡一片靜謐,他視線所及之內,沒有看到她的身影。他繼續往裡走,露台和浴室裡同樣空空如也。

  尹颯微微皺眉,轉身出了房間,去查看其它幾個小房間,接著下了樓,將整座宅子走了一遍,包括後門的那條走道和溪流,都沒有找到她。

  他終於開始感到不安,質問那些保鏢:「怎麼回事?她在哪裡?」

  保鏢十分惶恐:「先生,我一直守在這裡,絕對沒有看到蘇小姐下來。」

  他瞪著她們,轉身再次上樓回到臥房,大喊著她的名字,卻根本沒有回音。他的神色愈發緊張,拿出手機打她的電話,關機,再打,還是關機。他莫名一陣煩躁,狠狠地衝床頭櫃一腳踹去,櫃子可憐地晃動幾下,抽屜緩緩地滑了出來。

  他看到空空如也的抽屜,睜大了眼睛。

  很快他便意識到了什麼,快步衝向書桌,而留在那裡的,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護照。他的心猛然一顫,迅速衝下樓去,沖那些女人怒吼:「你們到底都在幹什麼?連她不見了都不知道?你們是不是都活得不耐煩了?!」

  保鏢們駭然失色,戰戰兢兢道:「先生!真的十分抱歉!我們這就去找!」

  尹颯轉過身朝四下看去,目光最終停留在樓梯口的拐角處——他才發現,樓梯口拐角通往後門的地方,對於大廳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盲區。

  「夠了!」他盯著那處拐角,頭也不回,「我自己去找她。」

  他說完,轉身衝出宅子,鑽進車裡絕塵而去。

  這座偏僻的宅子四面環繞著森林,距離最近的城際公路需要十五分鐘車程,而通向公路的,只有一條狹窄的水泥路,還是他購置了這所宅子後專門修的。

  可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剛才他一路開車回來,卻沒有見到她。

  他沿路疾馳前進,握在方向盤上的手背早已佈滿青筋。

  開進城際公路十分鐘後,出現了一個加油站。他以一百公里的時速前進,十分鐘也開了將近二十公里,從他離開家之後直到現在的快一個小時裡,她也不可能走得這麼遠。

  他想罷,方向盤一轉,開進了加油站,由於車速太快,剎車時距離停在前方的那輛班車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班車司機剛好要上車,看到這一幕,指著他就是一頓罵罵咧咧。他也不在意,下了車徑直走向工作人員,十分急切:「抱歉,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亞洲女孩來過這裡,黑色的長髮,個子不高,瘦瘦的。」

  工作人員搖搖頭,說:「我是剛剛過來接班的,你進去問一下其他人吧。」

  他道過謝,走向其他工作人員,一連問了三個,直到第四個人:「有啊,背著一個包,用英語問我怎麼去里約,剛好有班車開進來我就告訴她坐那個車就可以……呃,就是剛剛開走的那輛紅色的班車啊。」

  尹颯猛然愣住。剛才那位司機罵完他之後就上了車,在他問到第二個工作人員時,班車已經開出了加油站。

  他顧不上道謝便轉身衝進車裡,瘋了一般將油門踩到底,沖上公路。雨刮不停地刷新著他的視線,他眉頭鎖成深壑,死死地盯著前方,終於,那輛紅色的班車遠遠地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他狠狠地死踩油門不放,很快把車開到了與班車司機平行的地方,猛按喇叭,過了好一會兒,班車司機才稍稍推開窗戶,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終於超過了班車,方向盤一轉,車身一橫,截住了班車的去路。

  班車也在他身後緩緩停下,尹颯打開車門走了下來,不顧暴雨沖刷,用力拍打班車大門,車門終於打開,司機站起了身看著他,以為他是為了剛才的事來找茬,神色有些緊張,嘴裡卻不斷地罵罵咧咧。

  他絲毫不予理會,抬眼看向班車裡的那些乘客,而所有的人,也都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天色已漸暗,坐在後排的大部分人他都看不清,他開始朝裡走去,凌厲的目光在這些混種人臉上細細審度,卻沒有他唯一想要的那一張臉。

  直到走到最後一排,他才發現那裡空了一個座位,大雨傾盆,座位旁邊的窗戶卻是敞開著的。

  尹颯愕然,指著那個座位大聲喊:「這裡剛才是不是坐著一個亞洲女孩?」

  「……是,剛剛才跳窗出去了,我也覺得很奇怪。」

  他駭然失色,快步過去探出窗外——四下除了大雨,早已沒有了人影,窗戶高度超過了兩米,她究竟怎麼跳得下去……他轉身衝出班車,跑到窗口之下仔細查看,發現公路護欄外原本茂密接連的灌木叢生硬地被人踩出了一條小道。沒有任何考慮,他翻過護欄,衝進了那條小道。

  「安若——安若——安若——!」他在大雨之中瘋狂吶喊,卻又很快被重重雷聲所覆蓋泯滅。

  此處是一段山坡,四下都覆蓋著茂密的叢林,他沿著被踩出的小道一邊跑,一邊喊,幾次險些滑倒。野生植物不少帶著鋒利的鋸齒和尖刺,還沒走多遠他的雙腳就被割出了不少血痕,他全然不顧,撕心裂肺地喊著:「安若——!你不要躲著我好不好?這裡很危險,有很多有毒的野生動物!安若!」

  「——你出來好不好?我不會……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求你了你出來好不好——!」

  他的雙眸突然變得模糊一片,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山坡越來越陡,他抓著傾斜的樹枝一路小心地挪動著,突然間就聽到了下面不遠處傳來的女孩的一聲慘叫「啊——!」接著便是一陣窸窸窣窣滾落的聲音,不遠處的草叢竄動了片刻,才漸漸靜止下來。

  他的心在一瞬被狠狠勒緊,瘋喊著她的名字衝了過去,他撥開層層樹叢,終於在斜坡盡處的泥潭裡,看到了那個嬌小瘦弱的女孩。

  尹颯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抱起泥濘裡髒兮兮的女孩緊緊地納入懷中,他喚了好幾聲她的名字,她卻雙眼緊閉,完全沒了知覺。他看向她連衣裙之下裸.露的雙腿,傷痕纍纍,滿是血絲。

  電閃雷鳴還在繼續,與他心口裂開的聲音相比,一切都變成了最卑微的點綴。

  除了她的身體在浸入盛滿熱水的浴缸那一刻疼得一聲嗚咽,後來他將她抱回床上,為她換衣服,擦頭髮,量體溫,敷額頭,她都沒有再醒來。

  從醫生趕到別墅的一個小時裡,他打了十個電話過去催命,醫生來到他面前時,差點要給他跪下賠罪。醫生戰戰兢兢地為安若聽完診,開口說:「她只是受了些皮外傷,擦一些消炎藥就會好了,剛才淋雨著涼所以有點發燒,吃點藥,好好睡一覺就會好。」

  醫生走了之後,他一件件仔細地完成了醫生交代的所有事,餵她吃藥,抹藥,為她穿上有袖子的衣服,加了一層被子。他的動作無比笨拙,也無比認真。

  最後,他鑽進被窩,將她擁進他溫暖的懷抱。他卻看到,她的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了一行眼淚,不知是因為身痛,還是心痛。

  就連在昏迷的時候都還在流淚,她一定,傷得很深很深吧。

  而帶給她一切傷害的人,是他自己啊。

  她說恨他的時候,看著他那樣絕望而痛苦的眼神,他比她更痛,痛百倍,痛千倍。他以為比她更狠更毒,她就會害怕,會聽話。可她沒有,他越是狠戾,她就越是冷漠。

  為什麼她總要從他身邊逃走?

  他將她捧在手心裡,像對嬰兒一樣去愛護,給她最好的一切,給她做夢都無法擁有的一切,給她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一切。

  可她為什麼總要逃走?她為什麼……這麼恨他。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早已忘了當初與別人定下的賭約。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就像所有電視劇裡悲痛情節的背景一樣,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也沒有絲毫漸止的跡象,彷彿注定了悲劇的延續。

  她終於醒了,在第二天下午兩點的時候。

  安若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掙開了沉重的眼皮。感官最先接觸到的,是空氣裡熟悉的熏香,混合著那個男人獨有的氣息,灌進她的鼻息。

  她完全睜開了眼,他寬厚的胸膛佔滿了她整個視野。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均勻,應該是睡著了。她不知道的是,他整整一宿未眠,直到剛才接近中午才扛不住了。

  她枕在他肩窩上,他的臂膀纏繞在她腰間,她就這樣安靜地睜著眼,也沒有打算掙開。

  她當然知道她必然會回到這裡,在她摔倒昏迷的最後,耳朵裡只剩下了他絕望的吶喊。

  「安若——安若——」,多麼撕心裂肺,多麼痛徹心扉,不知道的人,一定會認為這個男人,深深愛著這個女人吧。

  尹颯沒有敢睡得太沉,沒一會兒他便睜開了眼,下意識低頭朝她一看,才發現她默然地睜著眼,似乎已經醒來了許久。

  「安若,」他輕喚她,雙眸發亮,「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頭暈不暈?」

  她紋絲不動,他接著就說:「你發燒了,昨晚給你吃了退燒藥,現在有沒有感覺好一點?還有哪裡不舒服?」

  她很久都沒有出聲。他嘆了口氣,輕輕地將她放在枕頭上,緩緩起身,剛想張口說「我去給你拿點吃的」,便聽到了她柔弱的聲線倏然響起——「尹颯,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