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短短四字,虛弱的聲線,卑微的氣勢,無可奈何的絕望。

  尹颯起身的動作頓了頓,然後繼續了下去。安若看著他重新為自己蓋好被子,背對著她在床沿坐下,接著便是一陣沉默,她揪住被子,凝住呼吸盯著他的後腦勺。

  良久,他長嘆口氣,道:「對不起,昨天我不應該那樣對你說話。」

  縱然再多的對不起,她已不再需要了。她只求:「你放過我吧!」

  尹颯側過臉來,深眸黯淡,俊顏如玉,聲音有些低啞:「什麼叫放過你?」

  安若看著他,毫不猶豫:「讓我離開你,再也不要見到你。」

  「你要跟我分手?」

  她在心裡冷笑,分手二字在他們兩人之間,實在是可笑諷刺至極,「我和你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戀人,所以談不上分手。」

  他默了一瞬,才問:「那誰才是你真正的戀人?」

  「誰都不是。」

  「你還是喜歡那個姓顧的。」

  她斬釘截鐵:「就算沒有顧溪,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為什麼?」

  「為什麼?」安若苦笑一聲,語氣痛苦而決絕,「我也想問為什麼?為什麼非得是我?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麼非得是我?」

  尹颯凝注她幽怨的雙眸,沒有任何思考,沒有任何顧慮,答:「我愛你。」

  她怔住。她與他四目相對,他說出這三個字的語氣和眼神與說其他話時無異,可為什麼,他偏偏說得出來。她笑得十分諷刺:「你覺得什麼是愛?」

  他想了一瞬,才說:「我想跟你在一起,每天都能見到你,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她直視他:「我想要自由。」

  尹颯一怔,喉頭塞住,沉默下去。見他如此,她忽然大喊:「你根本不懂愛,你根本不愛我,你在折磨我,你只是在折磨我!」

  每句話,都重複了兩遍。

  看著她再次淚流滿面,他的心狠狠一揪,難受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們就這樣對視了許久,他才開口:「跟我在一起你就那麼痛苦?痛苦到連命都不要想從這裡逃走?」

  「是,」她不假思索,「你覺得我看起來不夠痛苦嗎?」

  是夠痛苦了。她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身體上滿是傷痕,而心呢,更是早已殘破不堪。

  尹颯垂下眼,緩緩別過臉去。屋內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雨絲拍打窗玻璃的聲音,窗外的天色灰濛蒙一片,像極了一張悲傷的臉。

  這片星空本是很美的,如果白天晴朗的話,夜晚密密麻麻的星星璀璨絢爛,無遠弗屆。多少個夜晚他覆在她身上縱情沉淪,而她就這樣睜著眼,看著窗外的星星發呆。

  她想她永遠,都不會再願意看到那片星空了。

  「還有一個星期你就要開學了,」尹颯忽然開口,依舊沒有看她,「回國之後我會開始安排你父親的治療,至於腎.源,在你來里約的那一天,就已經開始排隊了。」

  這一切,他從未對她說起。安若稍稍怔住,剛想開口,又聽見他接著說了下去:「等到你父親痊癒,我就讓你離開我。」

  II.

  中午安若起身上廁所的時候,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稍微有點不對勁。她湊近鏡子,仔細察看,才發現自己的臉上、脖子上,都印著些許的紅痕,不太明顯,卻與腿上被植物割傷的那些紅痕不同,有點腫脹,而且沒有裂口。

  尹颯把飯菜端了上來,她就沒再繼續注意。

  吃飯時,尹颯問她:「想不想提前兩天,去洛杉磯看你妹妹。」

  安若嚼東西的動作驀地一滯。她是很想安曦,也想確認她的安然無恙,不過……「你可以說隨團去洛杉磯演出,她總不會查吧。」他一語將她看穿。

  她艱難地給自己找台下:「去了洛杉磯,就直接回國?」

  「嗯。」

  這樣也好。

  到了下午,安若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對勁,臉和脖子上的刺痛感愈加明顯,她一開始不注意,忍忍便過去了。等到她覺得更加難受的時候,隨手往臉上一抓,愣住,怎麼這麼痛這麼辣?

  她跑去鏡子前一看,滿眼驚愕——中午還淺得看不出來的那些紅痕,此刻十分紅腫地呈現了出來,一道又一道,難看可怕,觸目驚心。她輕輕一碰,便疼得滿眼淚水。

  安若失聲尖叫,崩潰地看著鏡子裡幾乎毀容的自己。不出十秒,尹颯便聞聲趕來,一邊喊她的名字一邊走近,她慌張地背對過去,沿著鏡子緩緩滑落下來,癱坐在地板上。

  尹颯一進來便看到她捂著臉背對自己的場景,大驚失色,剛想提步向前,就聽到她大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他十分不安:「安若,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害怕得說不出話,肩頭已開始顫抖,他的心猛然一顫,不顧她阻攔快步沖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腕就想挪開,卻聽到她更為慘厲的哭喊:「不要!不要!不要!」

  他冷靜地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是我,你沒有什麼好怕的。」

  她一動不動,只是不停地哭。他握住她的手腕加深了些力道,慢慢地將她的手掰開,她一聲慘叫,那些可怕的紅痕在他面前緩緩呈現。

  「不要看……不要看……」她不知如何躲開,竟撲進了他懷裡,將臉埋了起來。

  尹颯驚愕地睜大眼睛,一時之間有些無措,他輕輕地環住她,拍打著她的背,柔聲哄她:「沒事,沒事,不要怕,應該只是被什麼蟲咬了,沒事的。」

  聽到他的話,她哭得更加洶湧害怕。

  那個可憐的醫生又被尹颯以十分鐘一次的催命速度趕到了這裡。安若縮在被窩裡,醫生身旁還站了個女傭,待他查看完安若的傷勢,說:「沒事,這是被隱翅蟲咬了,擦點藥,一兩個星期就能好。」

  醫生說的是英語。安若聽到「一兩個星期」這個詞後,神色更是痛苦。醫生又說:「這種蟲下雨天最喜歡往有光的地方聚,唾液有毒。換藥的時候會有點難受,千萬不要用手去抓,傷口結痂的時候也千萬不能著急,護理不好,會留疤的。」

  有幾個生詞安若聽不懂,獨獨聽懂了最後一句「maybe will leave a scar.」

  她愣愣地盯著醫生,眼淚在一瞬從她的指縫間流了出來。尹颯沖醫生就是一頓怒吼:「會不會講英語?maybe是這麼用的嗎?」

  醫生戰戰兢兢地衝他鞠躬:「抱歉,抱歉尹先生,是我說錯了,好好休養,會好的,會好的。」

  醫生走了以後,安若放聲大哭起來。尹颯回到她身邊,她把自己埋到被窩裡,任他怎麼哄怎麼勸,都死死地抓著被子不願出來。

  「安若你不要哭好不好,乖一點,出來我幫你擦藥。」他輕輕地拍打著被子,她聲聲抽泣,被子一顫一顫,聽得他的心都碎了。

  「安若——」他終於強制性地掀開了被子,看到她捂著臉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的模樣,他把她抱起來緊緊收入懷中,一邊吻她的頭髮,一邊說,「不哭,不哭,沒事的,很快就好了。那個醫生不會說話,他只是用錯了詞。」

  她完全沒了理智:「我怕,我好怕……」

  哪個女孩子不愛惜自己的臉蛋,更何況她還這麼漂亮。

  「沒事的,」他更深地抱緊了她,「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要你。」

  電視劇和小說裡用爛了的台詞,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像是最有新意最動聽的情話。最可貴的柔情從來不是從一而終的溫暖,而是小雪初霽的一瞬。

  懷裡的女孩突然沒了聲音。

  他早已料到,輕輕一笑,又說:「所以,你要好起來,才能盡快離開我身邊。」

  III.

  美國,洛杉磯。

  下午四點,安若穿著單薄的風衣站在學校門口,等待蘇安曦放學。

  馬路對面停靠著的勞斯萊斯里,尹颯安靜地注視著她,他已經看著她下車,安全地過了馬路,她也兩次走過來催他,他還是不願離開。

  直到坐在前排的阿倫開口匯報:「少爺,Jessica小姐今晚約您一起共進晚餐。」

  他彷彿沒聽到一般,繼續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懶懶地答:「她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我回美國了。」

  「之前郵輪上的那個威利旺斯……」

  「我知道他是尹狄的人,」尹颯掐掉了阿倫的話,皺眉,道,「可以啊,什麼時候學會用尹狄的人盯我了。」

  「那您……」

  「推掉。」

  「是。」

  尹颯吩咐阿倫開車的時候,恰好看到蘇安曦從學校裡蹦蹦跳跳地衝了出來,撲進安若的懷裡。那一刻剛好有暖陽打照在她的臉上,他卻覺得,不及她的笑容溫暖動人。

  她什麼時候,也能這樣看著他笑啊。

  「姐姐你怎麼不接我電話?我們學校有好幾個門,我一個個找過來才看到你呢!」安曦問。

  安若一怔:「我沒聽到你給我打電話啊。」接著她摸了摸口袋,懵住了,她明明記得是放在這裡的啊。

  「蘇小姐。」

  聽到有人用漢語叫她,安若回頭,阿倫徐徐走來,將她的手機遞給了她:「您的手機,剛才忘在了車裡。」

  安若露出尷尬,接過手機,道謝:「麻煩你了,謝謝。」

  阿倫頷首,隨即轉身離開。

  「姐姐,那個人是誰啊?看起來好厲害的樣子啊。」安曦睜大了眼睛看她。

  安若有點為難,說:「朋友。」

  「and……Miss Sue?」(那叫你,蘇小姐?)她下意識道:「That's his chauffeur.」(那是他的司機。)安曦瞪大了眼睛,十分驚喜:「his?男的!」

  安若愣住,別過臉就想拉著她走,她卻大喊起來:「姐姐!我想見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