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颯在去往機場的路上,收到了Henry的短信。
【Joseph,一切都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放手。】
他回覆:【伊恩醫生手上那個病人,還麻煩你繼續幫我照顧。】
Henry:【放心,Ian從來沒有失誤。】
他只看了一眼,便全數清空。緊接著又來了一條短信,是母親發來的:佩德羅我的孩子,媽媽一切平安,你放心。他簡短回覆了一個【好的】,便迅速刪去短信。他有條不紊地執行一個又一個的操作,彷彿在籌劃一場戰役的部署。
然後只剩下了一件事。
所有短信刪去,退回手機主頁面,壁紙之上,一個穿著粉色芭蕾紗裙的女孩靜坐在舞蹈室裡,身段裊娜,笑靨如花,仔細凝住她的臉龐,彷彿時光都沉靜下來。
這是他與她分開的第五天,也是他們在一起之後,第一次這麼長時間沒有聯繫。他此刻正趕往洛杉磯的機場,尹家為他安排好了返回中國的私人飛機,理論上來說,他應該能在明早她起床上課之前回到她的身邊。
只是理論上。
他想起來她現在每天清晨醒來,都會習慣性地往身邊撈一撈,似乎是在確認他的存在。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開始清除手機數據,恢復出廠設置。
按下電源鍵,屏幕在一瞬闔上,尹颯抬眼,望向窗外隱沒在夜色之中既熟悉又陌生的洛杉磯。他對這座城市從來沒有任何感情,哪怕他從小在這裡長大,哪怕他最愛的母親生活在這裡。
因為對他來說,從來沒有家這個概念。直到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習慣了對某個女孩說「寶貝,我們到家了」,「寶貝,我接你回家」。他不記得那個「家」是什麼樣子,他只知道,有她在,便好。
他看似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卻一直挺直腰身,紋絲不動。車裡一片沉寂,靜默到開車的司機都幾次探向後視鏡,以確定車上到底有沒有人。
阿倫和Henry那邊一切按計畫進行著,母親此刻也已經安全抵達加拿大蒙特利爾市的姑姑家,整個尹氏家族中,只有這位親姑姑待她如親人。至於父親立下的遺囑中唯一屬於他們母子的那座宅子,他也自覺地奉還給了尹狄。
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他似乎沒什麼再需要牽掛的。
除了……
很快便抵達了機場,走過貴賓通道,進入機艙,空姐諂媚地為他端來香檳和點心,提醒他系好安全帶。他看著窗外的一切開始移動,小巧的灣流G150跟在龐大的波音747後排隊,滑稽得像一個跟在大人身後的小屁孩。
飛機滑離跑道時,手機屏幕恰好顯示了一切數據已清除完畢的提示。他盯著屏幕一動不動,一直到飛機電子屏顯示實時飛行高度九千英呎,手機也終於沒了信號。
他終於闔上眼皮,雙腿疊加,修長的手指搭在膝蓋上,一下又一下,漫不經心地輕叩。他感受著飛機每時每刻的變化,進入平流層,平緩飛行,然後很快,準備降落。
一個小時後,這架小巧的灣流G150再次回到了陸地上。艙門很快打開,有身著黑色西服的男子步入機艙,在尹颯身前立住,微微頷首,道:「小少爺,尹先生請您下飛機一敘。」
他輕叩在膝蓋上的手指依舊繼續,也沒有很快睜開眼睛。
他當然知道,尹狄不會這麼輕易地讓他離開美國。
尹颯終於睜開眼睛時,面前站滿了高大彪悍的黑衣保鏢。他不緊不慢地解開安全帶,款款起身,任他們給他蒙上一層黑色面罩,抓著他的胳膊將他帶出艙門,進入汽車,果不其然,上了車一件事便是收走了他的手機和手錶,再驅車駛離機場。
圓周率小數點後數到了2436位,車子終於停了下來,一秒一位,大概已過四十分鐘,根據車速速率變幻計算之後,此時他距離洛杉磯機場,將近八十公里。而根據車子轉彎時身體慣性傾斜方向來看,他應該位於洛杉磯東北角方向。
洛杉磯東北角八十公里處,據他掌握的信息裡,是尹狄給他的小情人購置的一座山林別墅。
他的眼罩終於被揭開,緩緩睜眼,卻沒有明亮的光線鋪展開來,而四下黑暗沉寂得就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卻知道,他身處一處封閉的室內,而這個房間裡,也絕對不止他一個人。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腳活動自如,沒有任何束縛。突然間,有一束光照在他頭頂上方迸開,他的輪廓在一片黑暗裡展現出來,如同舞台上閃亮登場的演員一般。
他的姿態卻不是明星,而是囚犯。
尹颯眼簾微垂,一動不動,看起來泰然自若,也不去在意自己會發生什麼。
終於,有男人深沉冷冽的嗓音在森冷可怖的黑暗裡浮現出來——「想必你已經看過了父親的財產清單。」
他沒有撒謊:「沒看過。」反正沒有屬於他的,他看個屁。
房間裡靜默了一瞬,有黑衣男子快步上前,將一份文件夾遞到他面前。尹颯接過文件夾,漫不經心地翻開同時,尹狄嘲諷的聲音再次傳來:「花錢買來的金融系學士學位,看得懂上面寫了什麼嗎?」
他像驗鈔機數錢一樣翻了一遍,懶懶地闔上文件,說:「看不懂。」
「父親有一部分隱藏財產,價值50億美金,」尹狄在黑暗裡觀察著燈光下青年臉龐上的每一絲變化,「我查看了尹氏名下所有資產,包括你母親居住的那座宅子,你在巴西買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房子和島,遠遠不足這個數。」
尹颯乾脆利落:「我不知道。」
「父親臨終前,單獨跟你說了什麼?」
「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我媽,」尹颯終於抬眼,看向眼前的暗影,沒有任何判斷地,銳利的目光筆直撞進尹狄眼裡,「還有講了我沒出生前跟我媽的故事,你不會想聽吧?」
空氣凝滯,房間了沉默了許久,尹狄再次開口時換上了生硬的中文,聲音變得無比陰冷:「尹颯,交出那筆財產,你可以繼續回到中國,過你花天酒地的生活。」
「你是不是記性不好?我剛才說了,我不知道。」
他話音未落,有手下暴怒地踏出一步:「你——」,尹狄抬手攔下,開口:「我給你時間考慮,隨時歡迎你想好來找我,可我的耐心不好,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外面的世界會變得怎樣,我無法保證。」
語畢,一直安靜的房間裡終於傳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接著有鐵門開啟,燈光湧進,數秒之後鐵門再次關上,房間重歸黑暗。
這一次,真正地只剩了他一個人。他仍然面色無瀾,一動不動。
握著椅子手柄的手背,卻繃緊了線條分明的青筋。
尹狄沒有騙他。雖然只瞥了一眼,但以他與生俱來對數字的敏銳程度,剛才資料上所有賬面都沒有問題,獨獨在總額上突兀地多出了五十個億。
——隱藏財產?!
尹狄回到寬敞明亮的別墅大廳裡,看著監視器裡面無表情的尹颯,十分不悅地開口:「他的手機和手錶裡都裝了什麼?」
「先生,小少爺手機和手錶裡的所有數據都已被清除乾淨。」
「他母親在什麼地方?」
「在加拿大蒙特利爾,您姑姑尹湘琴女士家中。」
「他安排的?」
「是尹老先生安排的。」
尹狄攥緊拳頭,臉色陰冷,狠狠地盯著監視器裡木頭人一般的青年,道:「看著他,有任何動向第一時間向我匯報。」
「是,先生。」
在十五小時時差的太平洋彼岸,一個星期過去了,這一天剛好是週一。
舞團裡的會議結束之後,安若從舞蹈室裡走出來,看到樓下空蕩蕩的一片水泥地,驀然有些失神。往常每天的這個時候,她從舞蹈室走出來,都能見到一輛車停在樓下,會有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斜靠在車門上,抬頭沖站在二樓的她咧嘴微笑。
以至於她的室友都習慣了,不再等她一起回去。安若回過神,追上徐藝和嘉嘉,問她們:「吃飯嗎?在學校吃還是出去吃?」
徐藝睜大眼睛:「今兒太陽打西邊兒出來啦?你不跟你男朋友走?」
「……他今天有點事,不來了。」
嘉嘉關切地問:「安若,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沒有啊,他這幾天家裡有事,不在B市。」
「哦~」徐藝擠眉弄眼地揶揄她,「那你這愁眉苦臉的,就是相思病了。」
如果不是她們說,她還真不知道自己的臉色這麼憂鬱。相思這種東西,不碰便好,一但碰著,便如漣漪泛開,越擴越大,無法收斂。
安若頓時沒了胃口,別了兩個舍友,獨自朝北門走去。
尹颯已經走了一個星期,她沒有他半點消息,家人病危這種事,想必他心煩得很,她也不敢貿然給他打電話打擾。只是在昨天,她終於忍不住給他發了一條微信。
【明天週一了,你回來嗎?】
消息石沉大海,無人回覆。她知道,他把她的信息和電話都設了特別提醒,若他看到,一定不會不回的。她等了一整天,卻等來一場空。
她一路失神,不知不覺地進了地鐵口,等到了離御宮最近的地鐵報站響起,她才恍然回神,驚覺自己身在何處。整個御宮龐大無比,別墅與別墅之間就隔了好幾百米,平時她都坐在車上進出,今天從門口徒步進入,才知道走到尹宅竟需要二十分鐘。
四月春天,晚上七點還處在暮色之中,尹宅一樓大廳燈光通明,而二樓主臥卻是一片黑暗。安若在庭院門口按下對講,很快Alice便接通,高興地打開大門,等她走過花園和噴泉來到大門時,Alice和張管家都恭敬地站在門口等候著。
Alice迎上前來,難掩激動:「蘇小姐,您回來了。」
回來?
他們都已將她當成了這裡的女主人。
安若忍不住就問:「他還沒有回來嗎?」
「少爺還沒有回來,蘇小姐,臥房每天都有在打掃,您放心回來。」
她心裡落下漫天卷地的失望。她想起來什麼,又急匆匆開口:「阿倫呢?他跟著尹颯一起走了嗎?」
「阿倫沒去美國,只是他這幾天也不在,也沒有打電話回來,」Alice看著她神情變得更加失落,著急安慰道,「蘇小姐不必擔心,少爺總會回來的。」
因為這裡才是他的家啊。
因為尹颯的失聯而急得坐如針氈的,可不止是安若一個人。
同一時刻,萬里之外的洛杉磯海岸,尹氏總部大樓的總裁辦公室裡,闖入了一位美麗的金髮女子。下屬一路攔截,卻被女子隨行的保鏢擋開,隨著最後一聲「霍夫曼小姐」落下,辦公室大門被她狠狠推開——尖銳的高跟鞋撞擊著光可鑑人的地磚,Jessica步步逼近,凌厲的眼神直勾勾地撞向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西裝革履的男人,疾言厲色:「——你把尹颯交出來。」
尹狄悠悠地放下手裡的文件,向椅背一靠,抬眼睨著這個來勢洶洶的女人,不緊不慢地開口:「早上好啊傑西卡,我這裡有你喜歡的香格里拉莊園咖啡,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百分之五十,」Jessica直截了當,「我用我手上Huffman集團股份的百分之五十,跟你換尹颯。」
尹狄盯著她,過了半響,才輕輕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