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時候魏忻陪著左寧回了一次左寧的家。
熟練地經過重重關卡,他們被熟悉的門衛兵領進了左家大院。左寧的臉色從一進門就十分不好,魏忻也知道他是討厭這個家的,但是人都已經來了,哪能讓他這樣任性下去。
「我們走吧。」
左寧忽然皺眉抓住魏忻的手,一臉不爽。
進個家門也要搞得像國家一級機密似的重重勘察,他不喜歡,卻更不喜歡她因為他而再次受這些待遇。
但是對於魏忻來說,那麼多次也已經習以為常了,她站好不動,有些無奈也有些強硬地道:「別胡說。」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間,大門被一隻有力寬厚的大手打開,從裡面露出的是一張經過歲月磨礪卻依然沉穩不失其氣度的臉。左回駿看著一臉淡漠的兒子,再看看已經拉著兒子站在身邊的魏忻,微微笑了:「進來吧。」
魏忻應了一聲,隨著左回駿淺灰色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左寧不滿地把她的頭扣在自己的胸前,嘀咕著:「他有的我也有,怎麼也不見你看看我。」
「我看你都看得快要吐了,怎麼沒有看你?」魏忻輕笑,隨即還是拉著左寧走了進去,還不忘邊走邊打電話給公司那邊留門。
兩人並排著走到飯桌前,那上面擺放著的豐盛魏忻和左寧則都習以為常,絲毫沒有感覺什麼不同,彷彿他們每次來都是這般的彩色。
因為當初左回駿曾經利用過自己的關係找來了幾個軍區著名的醫生才得以保住魏忻,所以左寧自認欠左回駿一個人情,而魏忻也是為了點滴之恩,才答應首長每逢週六都要帶左寧回家吃飯。
剛開始左寧怎麼也不答應魏忻和他一起去,那個讓人壓抑的地方,是他從小到大的噩夢,但是他的固執始終抵不過她的。
當左回駿第一次見到年長的兒子在魏忻的陪同下一起走進了家門口的時候,他的眼眶頓時有片刻的濕潤。
他一直是對左寧充滿歉意的。
關於兒子的童年、兒子的壓抑、兒子的不願意,那些他以前因為工作忙碌而忽視的東西,因為他的一次錯誤而讓他遺憾了鐘聲,待到明白過來時,兒子已經恨他入骨。
「以後常常回家吧。」
吃飯期間,左回駿只沉默地說了這麼句話。
魏忻愣了愣,筷子舉到了嘴邊卻硬是沒有咬下口,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寧,他的手也是僵在了半空中,臉色卻十分難看。
「我說過,因為是你救的人,所以我答應你以後每個星期六回家,但是現在呢?你也要像對母親一樣包辦我的人生嗎」「左寧再也吃不下去了,索性丟下筷子,雙手抱胸,一臉嘲諷與冷笑。
「你怎麼說話的!」
在外人面前被這樣反駁的左回駿也生氣了,「為什麼你總是在介意以前的事情!如今你在左家過得那麼好,卻依然出去工作,我又何嘗反對過你一分!」左回駿的眼底有著深深的痛心,「我的要求並不多,只是偶爾回來吃個飯,難道就那麼難?」
左寧冷笑,他站了起來,同時魏忻也站了起來,卻聽見左寧說:「早在媽媽死的那一天起,你在我心底,已經不能算是一個父親了,」左寧越過桌子直接抽起魏忻的手腕,略帶強硬地把人抓到胸前,「一個星期一次已經是極限,因為這個地方,根本不是我的家,也請您不要再利用她的善良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的確有點笨,但這也是最後一次,我不希望您再派人來打擾她,這是我最後一次妥協。」
看著摔門離去的左寧,左回駿重重地喘了一口氣,靠在了椅背上。
明明一頓飯都還沒吃完,他們兩父子就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有股悲傷漸漸蔓延上左回駿的眉宇。
魏忻小碎步地跟上,從一出了警衛區的位置左寧就放開了她的手,沉默地一個勁向前走。
看著他倔強的背影,魏忻心底嘆息一聲,終於小跑幾步抓住了他的手。
左寧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
良久,在魏忻同樣的固執中,他才慢慢開口,和平常無異的語調,聲音卻有些嘶啞:「我真不懂,為什麼他從來不願意承認都是因為他,媽媽才會鬱鬱而終。」
「左寧,你別這樣……」魏忻無奈地輕嘆,這樣的左寧她不習慣,也不擅於安慰,有的事情,別的人可以窺探,走出來卻只能靠自己。
「媽媽死的那天,他明明就在同城,也明明知道了媽媽……的消息,但是卻因為正和大媽出席軍區的首演儀式,拒絕了通訊兵的請求……」左寧嗤笑一聲,「他不敢告訴全世界他除了自己的妻子之外還有一個女人,甚至和那個女人還誕下了一個孩子,私生子……可他即使那麼懦弱,媽媽都還是……那麼愛他……」
左寧可悲地又想起了那很小很小的時候那一幕,那他曾經告訴過自己要深深記住的一幕。
媽媽睡在私家醫院的高級病床上,那個男人從來都不敢帶她去軍區醫院,所以常年都會在這裡包下一間房間給她,但是卻也很少來一次。
醫生們沉默地退出去,年幼的他撲到母親的懷裡,興許是血緣的羈絆讓他彷彿懂得了什麼,小小的卻極度倔強的他只能死死抓住母親身上煞白的病服,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媽媽……別走……別丟下小寧……嗚嗚……媽媽……」
他害怕地全身都在抖,這個時候他是多麼希望爸爸能過來,把他和媽媽都抱在懷裡。
他在等待,她也是。
她的母親,到了生命的盡頭的時候,卻還是在等他。
等了大半輩子。
母親美麗的臉,憔悴而蒼白的,她看向自己兒子那雙和那個男人相似的劍眉,最後落下到筆挺的小鼻子,有幾分他的硬氣。
「回駿……」她忽然僵住,等緩過勁來的時候眼神已然空洞,左寧哭地愈加大聲,慌亂的、痛苦的、懇求的,他拚命地說:「媽媽……再等等,爸爸還沒來……爸爸還沒來……」
小而有力的手,已經把白色的病號服拽的皺巴巴的。
母親就是這個時候,含著那個她從沒有在人前光明正大地說出來過的名字,緩緩閉上了眼睛。
但那個男人還是沒來。
他的父親,她……最愛的人。
多可悲,到死的時候,那個她最愛的人,也興許是愛她的男人,不能是他的丈夫。那個男人有自己名正言順、明媒正娶的正妻,而她,和她的孩子,不過是一個被他膽小地隱蔽在陰暗處不能見光的存在。
那一日,左寧在母親的懷裡哭死過去。
然後是連環的噩夢,作起高燒的他,夢囈連連。
等好不容易退了燒,左寧醒過來後已經是第三天。
母親的屍體早就送往了太平間。
五天後,一臉憔悴的左回駿來醫院接人和骨灰。
他的悲傷,滲在眼底,可是左寧卻沒有說任何話,沒有責備,更沒有……感情。
他只是執拗地抱著母親的骨灰罈,避過了父親想要安慰撫摸他的手,徑直走向車。
自那以後,左寧開始叛逆,他瘋狂地成長,卻做齊了所有身為左家人不能容忍的事。他美麗,囂張,面容的妖嬈越來越像他的母親,卻是帶著狠辣的毒刺而生長的,誰碰一下,都會帶來尖銳的疼痛。
他開始籌備進入演藝圈,左回駿當年最不願意讓他們曝光,那麼他就要站在全世界面前,他不會像他的母親一樣,甘心為了那個人而永遠守在暗處,只為他施捨般的一個回眸。
左家的人是站出來反對的,可惜沒用,他左寧要做的,從無做不到。
左回駿沉默地坐在一群人之中,最後,他止住了所有人的咒罵,看著左寧坦然地自信地離開。
「我以為他最起碼是不反對的,但是在知道他竟然安排人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想質問他,他憑什麼?憑我是他的私生子?還是憑他欠我們的?為什麼他擺弄完媽媽的人生還不夠,又要來左右我的!」左寧倏地轉身,魏忻看見的就是一張滿是斥責與痛苦的臉。她嚇了一跳,怔愣住的片刻,左寧上前一步把她的頭按在自己隱隱作疼的左胸腔的位置,死死地按住,彷彿要洩憤,「我不願意承認自己流著他給的血,也不願意承認他是我的爸爸……小忻,我和你一樣,我什麼都沒有……」
是啊,在遇見她之前,左寧自認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
但是現在……
他有了她。
他已經有了她。
千言萬語,化作一個緊致的擁抱。
他的骨子裡,有著和他母親一樣的血液,也因此,對愛,無所畏懼,不計後果。
魏忻在他收緊手臂的那一刻,手輕輕抬起,擁住了他的背。
為什麼,世界傷心人那麼多。
她是,他也是。
左寧沉默地把不知不覺間睡著的魏忻抱進她的房間。
她的身子很冰,左寧用厚厚的被子蓋住了她,然後打開了暖空調。
悶熱的氣流散落在房間,他感到熱,卻沒有動作,坐在床邊,近乎眷戀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褪去了妝容,是她如今最真實的模樣。
他知道自己今天又在她面前失控了,但是他不後悔,不後悔在她面前洩露那些。
只因為,他不想和她之間,有什麼秘密。
他知道她心底也有一處是任何人都不能觸碰的,沒關係,他會用心中的溫暖,去慢慢融化它……
他得先要在她面前毫無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