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這幾天秦易並未如魏忻想像那般對自己做什麼過分的事,只是每一晚都親自端著精緻的飯盆來到自己房間,在她的沉默中一口一口餵她吃飯,然後安排她睡下,而自己則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靜靜地看著一些頁腳已經泛黃的外國古典名著。

  剛開始魏忻還很不習慣,但是後來她發現自己是否習慣並不能改變這個男人什麼,也只得作罷。她不會蠢到和他耗著,她還要保存體力直到蕭桓來救他,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天來臨前保護自己。

  只是,秦易每一晚來到她的房間,房間中淡淡縈繞的血腥味卻越來越重。

  秦易依舊每日掛著淡淡的笑容,只是臉色愈發蒼白。

  她不知道的是,秦易一直以來長期合作的緬甸黑手組織就在一週前忽然單方面解除合作關係,那是秦易一個堅實的後台,保了秦易在中南亞交易上七年的平穩無憂,然而這個後盾,輕易得就被瓦解在北美一方勢力的利誘下。

  鄭凜敘為了蕭桓花了五倍的價錢斷下了秦易的這條路,面對鄭家以及詹家可怕的地下勢力,沒有人不懂得權衡利弊,而且此時的秦家已經算是強弩之末,誰敢賭他還能不能東山再起?

  臨行前的那天晚上,秦易來到她房間,交給她一卷紗布和創傷藥,魏忻抿著唇看著他,居然抬手接過。

  秦易躺在她躺過的那張床上,掀開衣服下的身體不如他的人看起來般溫潤無害,壁壘分明的胸膛,腹肌上有著幾道深深的傷痕,解下舊的紗布的下面,還在淌血的槍傷還滲著紅色。魏忻不知道他後背有沒有,卻又突然想起蕭桓身上那些自己摸過見過的傷,不由閉起眼睛,低嘆了一口氣。

  是不是活在黑暗裡的男人都輕易不能見到自己身上的傷?他是,蕭桓也是。

  秦易睜著眼仔細看著她,從包紮到包紮完的過程,魏忻都知道他在看著自己,但是魏忻又覺得,他並非是在看著自己,因為那些目光放在她身上並沒有實質,她也不知道秦易是在想著誰,但是直覺告訴她,秦易把她看做一個對他很寶貴的人,這個猜測讓魏忻更加的面不改色,心中卻已有了思量。

  第二天黃昏,秦易來魏忻的房裡接她,魏忻看了一眼他身後跟著的阮絲皖還有八個穿著黑衣的男人,突然向著秦易道:「只要你現在送我回去,之前一切我都既往不咎。」

  秦易靜靜地看著她。

  魏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她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覺。

  其實秦易,和蕭桓很像。但是蕭桓幸運,蕭桓再不濟,再淪落,他還有他的兄弟,還有她;但是秦易身邊,似乎什麼都沒有。

  她不希望蕭桓為了她而失去什麼,卻也不希望眼前這個男人再錯下去。

  一個還能擁有那樣眼神的男人,還有救,她雖然救不了他,但是她希望給他一個機會去重新開始。終有一天他會看見身邊那個女人的好,知道還有一個女人看著自己,等著自己。秦易在這條路上兜兜轉轉那麼多年,怎麼會看不清呢?前面並非只有一條黑暗的路,不過是他假裝看不見罷了。

  但是秦易最後不過給她一個笑,然後走了出去。

  魏忻不知道他們要帶著她去哪裡,只是坐在車後面,看著阮絲皖寂靜得愈加蒼白的表情,魏忻心底也不意外得一陣冰涼。

  他們果然已經在C市,窗外的景色有點陌生,畢竟四年過去,物是人非,也不怪自己認不出來,因為四年前她根本就沒機會到C市著名的瀾滄海域遊玩過,也當然不知道秦易的別墅居然就近在鄭氏的腳邊,果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這一點上就足以看出了秦易的膽大心細,要和這種男人對抗,必須得小心翼翼,也必須得步步為營。

  車子一轉,轉進一座似乎廢棄了的停車場,到處充滿了奇怪的氣味。

  環顧一週,這裡是埋伏的好地方。

  「我們不埋伏在這裡。」秦易坐在副駕駛座,靜靜地看著窗外,似乎猜到了魏忻的想法,出聲的時候居然聽不出一絲感情。

  「那……」

  「不過是來見個人。」秦易這時候才收回視線,後視鏡中,他幽深的眸冰冷一片,朝著身旁的黑衣男人吩咐道,「開車。」

  車子繼續前行,身後的停車場越來越遠,魏忻還在看著那逐漸變小的身影,冷不丁得淡淡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魏忻的身體瞬間僵住。

  「你說,如果親眼讓蕭桓看見四年前的那一幕,他會不會瘋掉?」

  這句話,秦易說得輕,且慢。

  有些東西,是命,是緣分,也是宿命。

  四年前,這個地方造就了自己一生最痛的一刻,打破了自己對愛情所有的期待,因此她逃離,她避開,曾經還認為,自己終此一生,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

  但是面對泠泠的江水,面對著這如四年前一般的斷橋殘壁,魏忻才覺得,自己遲早也會面對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不是她的開始,卻是她的結束。

  要想以後無憾,只能在這裡結束。

  走上橋頭,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只剩下四個,其他的不知道去了哪兒埋伏著,除了她唯一一個女人就是現在緊跟在後的阮絲皖,踏上橋頭的那一刻,她已經很好的掩飾住了眼裡剛剛在車上顯露出的悲涼。

  幸好現在還不是冬天,沒有當年冰冷凌冽的感覺,只是風很大很大,似乎要把他們都吹到江裡去似得。秦易站的很穩,餘光瞥到她立足得有點吃力,就伸手把她拉到懷裡。

  這個男人很奇怪,胸膛很厚重,但是身體卻不溫暖,魏忻看向他身後的阮絲皖,終於問出來:「你對我這樣不同,是因為你愛上了我,還是在我身上看到了誰的影子?」

  秦易眯著眼睛越過魏忻的頭髮看著江面,四周圍靜謐得不帶一絲人氣,但是能奪人性命的凶器卻悄然潛藏,這是秦易一生最大的賭博。他要看看,他到底是螳螂還是黃雀。

  「來了。」

  秦易忽然低聲道,話音剛落,魏忻的脖子被用力箍住,卡嚓一聲,隨即而來的,是太陽穴邊冰冷的黑色槍管。

  一切發生得太快,但是魏忻卻只是一驚,然後看到不遠處,匆匆下車風塵僕僕的男人,那一刻,他們四目相接,她似乎能看見他的瞳孔微微緊縮。

  她一直相信,他終會如現在這樣為了她跋山涉水而來。

  蕭桓片刻後就冷著眉目,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不去看那把抵在她太陽穴上的槍,利眸掃過秦易,不語已自威。

  「秦、易!」蕭桓捏緊拳頭,面若寒霜。

  「蕭桓,你真的變了。」秦易驀地低笑,「要換做以前,你不會一個人站在這裡。」

  「不會有人和以前一樣。」蕭桓冷豔看著秦易,「但是你還是沒有變過,秦易,我們給過你那麼多機會,是你始終放不下,始終動輒得咎。」

  秦易悠悠得說:「那是你們欠我的。」

  蕭桓聞言鬆開了拳頭:「如果還是因為當年那件事,秦易,我們沒有欠你什麼。」蕭桓望著他的眼,「害死她的,從始至終,都是你。」

  「什麼意思?」

  魏忻皺起眉頭,話音剛落,箍著自己脖子的手緊了又緊,正如蕭桓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她當年不是為了找我們才去那兒的,秦易,她是為了你。」

  秦易臉色驟變。

  「為了我?蕭桓,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推卸責任了?我從未讓她接觸過這些事,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我在那兒,她怎麼會去那裡找我?」秦易眉頭一動,周圍窸窸窣窣得開始有人影從黑暗中顯現出來,但是蕭桓不動,那些人也不動,秦易的五官亦是淡淡的,「詹遇宸該死,你也該死,蕭桓,為什麼我的妹妹死了,而你們卻還能活著?」

  魏忻這才猜測到前因後果。

  卻忍不住得震驚。

  那會是一條多麼鮮活的人命,但是如今,灰白得只能稱呼為她。

  蕭桓這一刻卻認真無比:「秦易,我沒有騙你。」他轉眼看向魏忻,「你以為她不知道?如果她不知道,又為什麼會隨你離開故鄉,離開大學,為了你留在最安全的地方,不去戀愛,不去追求?因為像我們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對她們的拖累。你說她們不知道?不過是,我們剝奪了她們去追求的權利罷了,若不是愛著你,她怎麼會假裝不知道?」

  「那一天她來找詹遇宸,聽到了我們當時的計畫,但是她卻選擇趕回去告訴你,你對她那麼好,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重要性,要知道你的行蹤有多難?那一天你本來在那裡設了埋伏,卻想不到就是因為這場埋伏,你失去了她。」

  「秦易,她為了你背叛了她愛的人,背叛人生,可是直到現在你居然還不明白她是為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