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所謂的「禮物」讓魏忻眼神一暗。
秦易拿著手機悠悠得走進來的時候,魏忻就察覺到了他一邊在說話,眼神卻是在看著她。
幾乎就是在那一刻,魏忻就知道了電話的那頭是誰。
蕭桓坐在病床上,坐在他不遠處的蕭家奶奶一臉陰沉,蕭家媽媽則是一臉擔憂得望著他。
不知道家裡人為什麼會得到消息,一得知他要出院,蕭家太太立刻就一副要揍他的陣仗趕到了醫院,蕭庭這時候不在,蕭母又怕鬧出什麼事來,才連忙跟過來。
眼看著兩人說了幾句就要吵起來,但是這會兒蕭桓的特助卻在此刻神色匆匆得拿著一個手機走了進來,蕭桓見狀看也不看蕭家奶奶就接過手機,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臉一點點陰沉下來。
明明是陽光高照的早晨,蕭桓卻彷彿整個人都浸在了冰窟裡,臉色難看得嚇人。
這時秦易的低笑透過手機傳來:「蕭少,欠別人的,總是要還的,你認為呢?」
然後人的呼吸逐漸遠離,蕭桓握著機身的手指一緊,靜靜等待著。
魏忻慢慢得接過手機。
機身貼在耳邊的時候還帶著溫熱,那一頭的呼吸深深淺淺,和自己呼吸的頻率一模一樣。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頭蕭桓的聲音低低得傳來,比那音波更加讓人敏感的,是他平靜卻已經洩露了情緒的低音:「我會來接你,別怕。」
魏忻眨眨眼,默默深呼吸了片刻,但是話一說出來,卻如他一般壓抑不住,淚水慢慢湧上眼眶:「蕭桓,我不怕。」指尖的輕顫,驀地讓她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但是這一次,我不會再陪下地獄。」
話未說完,淚已決堤。
一生的時間,她用了三分之一的時間去愛他,愛到丟棄自尊,放棄夢想,遺失本能,孑然一身,她曾經是那麼勇敢,義無反顧得踏進去他在的那片黑暗裡,明知道是混沌無光,明知道是寥寥無望,但是她卻依然毫不畏懼。但是這樣的勇氣,一生就只有那麼一次,她曾經為他走進去,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得逃出來,今生今生,怕是再也沒有勇氣踏進去第二次。
所以她在給他選擇,倘若他不懂,她也會依然深愛,但是那片深愛會沉澱為心底最深處的一塊痕跡,她不會再拿出來看,不會再懷念,她也不會怪他,但是生時她也再不會見他,然後帶著這樣的愛過完人生剩餘的三分之二的時光。
蕭桓在手機的那頭緊緊攥住手機,眼底是波濤洶湧的痛意,那一刻,她的傷心,她的無奈,悲痛,他都能察覺。
他到底一直都在把她置於什麼處境?
蕭桓緩緩抬頭,看著床邊不遠處的窗戶,陽光徐徐而上,燦爛而溫暖。
那一刻在場的所有人目光一愣,只因為蕭桓臉上的那抹笑是他們從未見過的——那樣得深情,堅定,繾綣。
「不用陪我進來,」一開口才驚覺聲音已經嘶啞到這個地步,「只需要等我。」
不需要陪我下地獄,只需要等我,等我來救你。
不需要進來,只需要等我為了你走出去。
其實根本就沒什麼天堂地獄,因為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都會在。
是愛情讓人學會了奮不顧身,也學會了保護自己,學會了適當的捨棄。
但是他的愛永遠都能在最熾熱的時候。
為了那個因為他而一次次由生入死的女子,他怎麼能讓她再繼續為自己放棄更多?
所以這次就由他來慨然割捨。
魏忻早已咬著自己的手背哭得無聲無息,卻又劇烈無比。
這時手機被人抽走,掛斷,秦易陰霾的眼近在眼前,居高臨下得看著她似乎匍匐著的身軀,眼神冰冷。
「是他讓你本來順風順遂的人生變成現在這個模樣,連女人生而來的本能都喪失了,居然就因為一兩句話而原諒了麼?」秦易嘲諷得笑。
這時候魏忻已經止住了眼淚,她的脆弱,不容其他人覬覦。
「像你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懂。」她冷冷的,毫無感情得轉頭,看向窗戶。
碧藍的天,燦爛的陽光。
恨嗎?那個男人打破了自己本來能夠順風順遂的人生,甚至每一次都因他身處最危險的境地,她曾經恨過。但是又怎麼敵得上他費盡四年時光尋找她,愛她憐她惜她護她,痛她之所痛,甚至為了她所受過的傷害而默默懲罰著自己。
對於他這種人,黑暗的地方就是歸宿,背棄黑暗,一身無物得走向光明或許就是灰飛煙滅。
但是他居然說,等我。
這是這輩子她聽過的最重的誓言。
所以再無失望,再也懶得掙扎,她是逃不過他的窮追苦打的,順風順遂又何妨?順風順遂也包括幸福美滿嗎?對於她來說,除了蕭桓,再也不會有人配給自己一個幸福美滿。
唯一讓她遺憾的,就是他們不是相愛在彼此最好的年華。
「你這是要氣死我嗎?!」蕭家奶奶氣得紅了眼,一支枴杖敲得地面咚咚作響,像是要恨不得把那實木的枴杖敲到這個孫子的頭上去,「為了她那麼個女人,你連命都不要了?!」
蕭桓穿上外套,仔細整理了下,聞言,他淡淡轉頭,看著這位從小教導他,呵護他,如今卻已經鶴髮蒼蒼的老人。
「賠上我所擁有的一切,是我替整個蕭家還給她的;賠上我自己,是我在替自己還債。」他高大的身影隔出了光和影,身後是黑暗,身前是光明,「奶奶,你小的時候告訴過我: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時候我從來沒有在乎過,但是現在,我不得不懂,在她為了我懷上孩子卻又失去,在我知道她失去了什麼,在我居然因為這些而痛不欲生的時候,我就知道,除了她,我誰也不會要。」
這個世界上妙顏青春的女子那麼得多,可以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那麼得多,但是都不是她,都不是那個願意深深愛著自己的她。
後繼無人又有何妨?是他造的孽,害了自己,苦了她。
他不關心這些,他只為她心痛。
那一刻蕭家奶奶看著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孫子眼底的那份濃重的情意,頓時雙眼彷彿白駒過隙,不過是那麼一瞬,她整個人都似乎蒼老了許多。
佈置過的人跟著自己一起出動,如電話裡秦易要求的那樣,他沒有帶上其他人,但那只是假象,老二和老五會隨後來接應,像秦易那樣的老狐狸,不入虎穴他是不會相信的,他需要以身犯險。
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她帶回身邊。
秦易回到臥室,剛躺下不久,身上一雙纖弱無骨的手就熟悉得在自己胸口遊走。
秦易眼都沒有睜開,一把扯過阮絲皖讓她枕在自己身上,手指撩動著她的發,啞聲道:「恨我嗎?」
阮絲皖的眼底平靜如無波瀾的水:「我自願的。」
秦易緩緩睜開眼。
「我知道你恨,恨就恨吧,有恨在我身上,也是好的。」秦易看著天花板,優雅的五官此刻舒展,眉目的疲累讓他看起來像是茫然,「我知道,我和當初的詹遇宸,蕭桓沒什麼兩樣。」
「那個時候,我的妹妹才19歲,花一樣的年紀,因為我的身份,放棄了大學,跟著我到了美國。我很愧疚,但是認為那才是最安全的,只有在我身邊我才沒有後顧之憂,才能毫無餘力得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告訴自己我一定會讓她比同齡人得到的更多,我也給了她很多。」秦易的聲音很低,阮絲皖伏在他懷裡聽著,就像是在聽故事,「但是後來……她喜歡上了一個詹遇宸,她居然喜歡上了我最大的對頭,但是我卻還不知道。以為對方是一個能夠給她我給不了的幸福的男人,卻不知道我居然大意得,讓自己的妹妹成了陷阱。」
那是一件彷彿很久遠的事。
讓秦易,想都不願意想的一幕。
年輕的女孩,本來應該是光潔無瑕,乾淨得令人忍不住膜拜的身體,卻一身狼狽不堪,光裸得躺在一片廢舊的停車場的中央,女孩子最美好的那處,充斥著男人最骯髒的液體,意味著純潔的血液和著一大堆泥濘不堪的白色液體沾滿了她紅腫的蜜處。
她身上甚至還伏著一個男人在肆意馳騁,高台旁的四五個男人饜足得坐著或者站著吸菸,連皮帶都沒有扣上,臉上儘是饜足得噁心的笑容。
那一刻秦易覺得天都快塌了。
他生命中僅剩下的唯一一個和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人,他怎樣疼也覺得虧欠了的女子,本應該幸福圓滿,嫁給一個能帶給她全天下最幸福生活的人,卻赤裸裸得躺在那裡,被一群禽獸不如的畜生踐踏。
他殺紅了眼,快步走上去把那幾個男人崩了,要不是身後有人拉著,他不知道要向那幾具屍體開槍到幾時,待清醒過來,他脫下外套蓋在妹妹身上,那張狼藉不堪的臉上,卻掛著陣陣紅暈。
她的眼迷離得看著他,眼裡再無一絲叫他哥哥時的撒嬌。
然後是血,先是從鼻子流了出來,然後是下嘴角,她媚笑,卻全身都在顫抖,身體的溫度熾熱得似乎要把他燙傷。
那是秦易今生最強烈的痛意,沒有唯一。
早已埋伏在周圍的阻擊手一槍一槍解決了他身邊的人,周圍鬧哄哄的,槍聲,叫罵聲,慘叫聲嘶吼一片,他額頭滿是血避在高台的死角裡,手握著手槍,偶爾伸出去射一發,也不看看中了沒有,只是一個勁的,用左手托著已經失去了呼吸的女孩的頭,緊緊貼在頸邊。
那是一個局,是在等著他,秦易怎麼會不知道?
用幾個嘍囉和他妹妹的命,消滅掉了秦易幾年來好不容易帶起來的一股勢力,甚至把他逼得退無可退,再也不能在北美立足。
那一戰,以談笑風生間解決掉秦家勢力的詹遇宸和計畫這一切的蕭桓一戰成名,整個美洲都看清了這兩個男人的厲害。
鄭凜敘養的兩隻好狗啊。
秦易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阮絲皖卻早已淚如雨下。
「都過去了……」她緊緊得揪住他的前襟,聲音嘶啞,「明天就結束了……什麼都會結束的。」
而我,會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