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河妖之眼

  爺爺看了看手中的長簫,那表情像是想賣又不想賣。其實我也能理解,因為大凡他覺得可以交易的物品,根本不會在身邊久留,拿到手加個差價就會出去;可留在手上的物件,只要超過一年便不會輕易出手。何況這根人骨長簫是他把玩了二十多年的物件,他是真心不想賣。

  或許是看出了爺爺的心思,馬長珏沒有再勸他,將東西放在他面前道:「契爺,你現在不想賣我不勉強,但是用不了多久,你就會來找我的。」

  爺爺微微皺眉道:「怎麼,你能知道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馬長珏搖頭道:「我可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但是我對人骨長簫過於瞭解,我敢說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出手這件東西。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做落井下石的事兒,只要你想賣東西,隨時可以找我,價格是不會變的。」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咱們等等看吧,說不定我真會把東西賣給你。」話雖這麼說,但爺爺的表情證明,他根本不相信馬長珏說的話。

  馬長珏假作不知,對我道:「水生今年也不小了,是準備繼承家族事業嗎?」

  當時我已經二十五歲,但古董這一行是靠眼力吃飯的,年紀越輕,道行越淺,家裡人當然不放心讓我獨立收貨。聽馬長珏這麼問,爺爺笑道:「馬先生,你是跑大碼頭的人,要是能帶著我們家水生出去開開眼,這根簫甭說賣了,我送給你都成。」

  馬長珏連連擺手道:「生意和交情是兩碼事,水生如果願意,跟著我出去看看沒有任何問題。說實話,這些年我一直想找個助理,可古董行你也知道,萬一找了個居心叵測的人,那就是引狼入室!要不然,水生就給我當助理吧?」

  「太好了,真是感謝,非常感謝。」爺爺笑逐顏開。

  「契爺再說謝字可就見外了。對了,明天正好我要去弄一個大物件,水生是剛出道就能看大戲了。」他笑著道。

  「哦,這麼說你又發現寶貝了?」爺爺問道。

  馬長珏故意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道:「到時候問你孫子就成,我這兒先賣個關子。」說罷他看了看窗外道,「時間不早,我就先告辭了。明天早上七點半,我準時來接水生。」

  當時的我,根本無法想像馬長珏是一個隱藏極深的人,我以為他真的就是一個古董商人,真的需要一個助理。我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特殊的體質將會惹來的麻煩。

  第二天一早,馬長珏如約來到,我收拾了一包衣服便跟著他出了門,心情大好。馬長珏開了一輛黑色的大「切諾基」,上車後,我才發現車後座上躺著一個人,此時他面朝裡,身上蓋著一層毛毯正睡得呼呼作響,那打呼嚕的聲音簡直像火車過山洞。

  這個人才是這個故事真正的主角,我和馬長珏充其量只能算是他的配角而已。到後面發生的事情,足以證明我的這一觀點。

  馬長珏笑著對我道:「上車儘量別說話。打攪了他睡覺,那麻煩可就大了。」接著,他發動汽車往西而去。就因為這句話,我甚至連目的地在哪兒都沒問。在風和日麗的晴天出行讓人感到十分舒適,所以上車後不久我也睡著了。

  當我再次醒來,天色已近中午,車子已從高速路下到國道,只見道路兩邊全是高大茂盛的防風林,樹林之後則是一片片綠油油的水稻田。然而天空已不再晴朗,而是烏雲密佈,窗外時不時一陣大風颳過,大雨似乎隨時可能傾盆而下。

  不光是我,坐在車後座的那人也醒了。他戴著一頂軍綠色的鴨舌帽,全身上下甚至連嘴都裹在毛毯中,只露出一對牛眼愣愣地望著車外,一動不動。

  馬長珏道:「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叫東平村,大概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咱們去收什麼物件?能透露一下嗎?」我忍不住問道。

  「我們收的東西比較特殊,和你平時打交道的老物件不太一樣,用我們行內的話叫『河妖之眼』。」

  「河妖之眼,那是什麼東西?」

  馬長珏看了我一眼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車窗外傳來隆隆雷聲,豆大的雨點瞬間而至,天空變得更加陰沉。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渾身一陣陣起雞皮疙瘩。

  我的這種反應在玄學上稱為「過陰」,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是一個「過陰人」。

  過陰人並不是多麼玄乎的人,用大白話解釋就是,這種人比較容易撞到那些不太乾淨的東西。一旦某一地區有不太平的事情發生,那麼過陰人必定是首先感受到的。

  這類人必定有三點特別明顯的外部特徵:身材瘦削,皮膚白皙,樣貌比較中性。我恰恰就是這副長相,用老媽的話來說就是,再餵都只能餵出一臉菜色。

  正是因為這個特殊的體質,我在隨後的「生意」中嘗盡了苦頭,當然也得了一些便宜。凡事都有好壞兩面,所以我並不清楚自己的這種體質對我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不過,當時馬長珏並不知道我是過陰人,因為並不是說滿足這三個條件的就一定是過陰人,而我那時也只是覺得自己體質偏弱,體內寒氣大而已。

  西南之地雨水是不嫌多的。目的地是一處群山環繞中的小村落,地形和納塔河村極其相似。此地山勢平緩,植被豐富,發生泥石流災害的可能性不大。因為西南之地常年乾旱,所以村民會挖掘大坑蓄水,以備不時之需。

  車子停靠在村口。此時,雨已經停了,但道路過於泥濘,車子無法繼續向前。不過當地村民似乎知道馬長珏到來的時間,早早便在村口等待。

  下車後,我偷眼看了車後之人。他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一身黑衣就像舊社會黑幫分子那種款式,一張鍋底臉上兩道粗重的八字眉,鼻如懸膽,闊口大眼,五官看來十分兇殘,讓人一眼之下就心生畏懼。

  來接馬長珏的老人對他非常客氣,連連作揖道:「馬先生這次能來,我代表鄉親們謝謝你了。」

  馬長珏連連擺手道:「毛村長不要客氣,這是我分內的事情而已。您先帶我去事發地看看情況。」

  毛村長似乎有些猶豫,馬長珏笑道:「您放心,有我們在就不會出事。」

  聽了他這話,老人緊緊皺起的眉頭才算稍微舒展了一些。接著他在前帶路,穿過不算大的山村和一片種著花生的農田,來到一座大山腳下。他指著我們正前方大約百米處的一個小水潭道:「本來這潭水是清的,可是連下了三天大雨,將山上的泥土沖刷而下,潭水就逐漸變得渾濁。之後,村子裡開始出現牲口丟失事件。起初只是一些小貓小狗,後來在一場大雨的夜晚,村子裡的人都聽見有牛叫了很長時間,因為雨太大,誰也沒有出屋看。結果第二天一早,就聽見二月嬸在村口放聲大哭,說自己家的老黃牛被潭水裡的怪物吃掉了。我們趕到水潭附近,見潭裡的黃泥漿水居然變成了暗紅色,不但有血,水面上還漂浮著零碎的牛內臟。這頭牛,二月嬸已經養了七年,平時犁地啥的全靠它。她男人早死,兩個兒子外出打工,七八年沒有音信,估計是被人騙進礦裡砸死找礦主訛錢了。這個苦命的女人平日就靠這頭老牛耕種幾畝薄田度日,沒想到,這牛居然會死於非命。」說到這兒,老村長又緊緊皺起眉頭,嘆了口氣。

  馬長珏用望遠鏡仔細看了看,說道:「這水潭是從何而來?大概有多深?」

  毛村長道:「這水潭早年間就有,是地下水,從我記事起一直到今天從來就沒枯過。就算今天把水抽光,一夜之間又能蓄起滿池的水。這裡也曾鬧過大黃鱔,有一年不知從哪兒來了一條長達兩米、粗如手臂的黃鱔,當時把村裡人嚇得夠嗆,在河邊搭設供台做了七天法事,才由幾個年輕人用網撈出送去水庫放生了。可那黃鱔沒害過性命啊。」

  馬長珏點點頭道:「這事交給我辦,您就放心吧。甭管裡面是什麼東西,我保證它以後再沒機會作孽了。」

  聽他這麼說,毛村長是千恩萬謝。馬長珏讓毛村長準備一頭活羊、五口大缸。我實在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出來收古董嗎?怎麼變成降妖捉怪了?

  或許是看出了我心裡的念頭,馬長珏道:「做古玩這行,你們進得還不算深入,有很多老物件是非常邪門的,收的時候就需要用些手段。」說罷,他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裡取出一個方木匣子,打開後,只見裡面有一串紅彤彤的寶石串成的珠子,每一顆在陽光下看來都閃爍著瑩潤的光芒,只是珠串間縫隙較大,似乎缺了幾顆。

  馬長珏道:「這一整串珠子既不是紅寶石首飾,也不是佛珠法器,而是一串河妖之眼。這可是稀世珍寶,價格比質地最好的紅寶石至少高出五倍。你之前問我河妖之眼究竟是什麼東西,馬上就要知道了。」

  鄉民們準備好白羊和大缸後,馬長珏走到「凶神」身邊道:「大哥,你看可以了?」

  「凶神」的一雙牛眼頓時凶光畢露,點點頭卻沒說話。

  隨後,「凶神」趕著山羊向前走去,但走得極其緩慢。大雨早已停歇,但天空陰沉得可怕,略帶泥土氣息的冷風輕微地吹拂在我身上。我們立足的這塊廣闊的空間,靜得讓人心裡發慌。

  許多村民站在我們身後不遠處,神情緊張地看著「凶神」。馬長珏似乎十分瞭解「凶神」的能力,神情自若地跟在他身後。我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距離水潭越近,空氣中的腥臭味越發濃烈。山羊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時不時揚起腦袋叫一聲。忽然,平靜的水面掀起一絲漣漪,「凶神」立刻抬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然而山羊不可能明白他的意思,依舊不停步地朝水潭走去。一直到了岸邊,它也沒有停住的意思,很快就走入水潭裡,一直走到河水沒入脖子才停下腳步,呆呆地立在水中。只見暗紅色的渾濁的潭水中,雪白的羊頭顯得十分扎眼。幾分鐘之後,平靜的水面出現了一片古怪的漩渦,漩渦迅速地朝山羊靠近。當山羊發現漩渦後,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聲,轉身想往岸上跑,身體卻猛地往上一躥,又馬上被什麼東西拉入水潭深處,瞬間蹤影全無,只剩下水面上的一圈圈漣漪。

  幾秒之後,大股血水突然翻騰而上。緊接著,山羊的腦袋漂浮而起,傷口處切面平整,足見咬斷它腦袋的「河妖」牙齒極其鋒利。山羊頭上的雙眼瞪得極大,但已毫無光澤,咧開的嘴巴裡耷拉出長長的舌頭,緩緩漂至水岸邊……

  緊接著,暗紅的水漿裡又冒出幾股水泡,一條暗青色的大魚脊背悄無聲息地浮出了水面。

  此時,我聽到身後的村民們發出一片驚嘆聲。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的魚身,對水生物的與生俱來的恐懼感讓我渾身發軟,倒抽冷氣。

  這條魚身上沒有鱗片,露出水面的身體寬度和一枚大型魚雷相似。片刻後,水面又伸出兩條又長又細的魚須,就像天線一般高高豎立。接著,一顆巨大的魚頭跟隨長鬚露出水面。

  魚頭又肥又大,頭部暗青,下巴慘白,滿嘴尖利的牙齒,一對魚眼鮮紅如血,直愣愣地瞪著我。那一刻,我忽然產生了幻覺,覺得自己彷彿是來到了地獄中。因為如果不是地獄,怎麼會有如此可怕的生物?

  「凶神」從隨身攜帶的褡褳裡抽出一個黑色的包裹,他正準備朝魚怪走去,忽然,天空又開始落下雨線,眼看新一輪的大雨又要來臨。他站住看了看天,立刻將黑包裹放回口袋,轉身對我們道:「趕緊走,等雨停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