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的膽子並不算大,之所以會踏入這行一是因為好奇心,二是因為受到了利益的誘惑。
錢這個東西真的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即便是極度痛恨鄙視它的人,都無法徹底拒絶這個王八蛋的誘惑。這世界上有很多瘋狂、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是圍繞著它而發生的。
或許是這一行的特殊性磨煉了我的性格、意識,讓我比很多同齡人更早一步走向成熟。我很早就明白,不要隨性地對待自己身邊的親人,不要輕易判斷別人究竟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敵人,更不要輕易對一件毫不瞭解的事物下最終的定義。
這是我很得意的一件事,因為我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能夠早於同齡人理性地看待人和事,反省自己的錯誤與不足。但後來,我發現自己還是遠遠不夠瞭解自己。
不過第一次見到馬長珏,我還是很輕易地對他作出了判斷。因為那時的我並不成熟,所以我覺得他就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拿著家族的股份分紅,整日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在內地城市來回旅遊。
因為是香港人,而且是一個香港富二代,馬長珏總喜歡穿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他並不算高,有點偏胖,沒事兒就喜歡去理髮店保養頭髮,一年四季都梳著郭富城早年風靡大陸的「三七分」。一張方臉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總是笑眯眯的,讓人看著就不忍心懷疑他是壞人。
對和他沒有利益衝突的人而言,馬長珏確實不是壞人。
後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整日竄來跑去,是因為馬長珏有個特別喜歡古玩並熱衷於收藏的爺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老馬先生的委任。
古董行異常繁複,在這裡不存在假貨之說,只要你能把假貨當真貨賣出去,即便有人吃虧也沒處說理去,所以想要找人代理淘貨,必須找靠得住的人。老馬先生深知這一點,於是將採購大權交給了家裡排行第二的孫子。而馬長珏憨傻的表面下其實藏著精明強悍的頭腦,否則他在這行裡早被人騙得遍體鱗傷了。
馬長珏比我大十歲,按理說我應該喊他叔叔,可是爺爺和老馬先生年紀相差不大,所以極其看重輩分的馬長珏堅持讓我喊他哥哥。在西南一帶,他最大的買家就是爺爺,所以他和我們家走得很勤。小時候,隔不了多久,我就能見到這個穿著洋氣、操著一口標準普通話的香港人。
相處日久,爺爺去了戒備之心,便拿出了那件「鎮宅之寶」白骨長簫給他看。那也是我第一次開眼,見到這種珍貴卻又帶有一絲鬼魅氣息的老物件。沒想到,馬長珏看了一眼就激動起來,他搓著手,驚嘆道:「契爺,你居然有這個寶貝在身上?」
爺爺笑道:「這個東西我是不賣的,因為世界上只怕獨此一根了。」
馬長珏也沒勸我爺爺,笑著將長簫放在桌上道:「我先去辦點事情,晚上再來和你聊天。」
結果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多鐘,馬長珏才姍姍而來,也不管我們還在等他吃飯,就大聲叫道:「契爺,把長簫給我。」
爺爺取出長簫遞給他。馬長珏從手上拎著的袋子裡取出一袋紅顏色的液體,接著倒在碗裡。我立刻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不禁皺起了眉頭。馬長珏用布沾了點血抹在長簫的一端,走到窗邊,對著夜幕降臨的天空吹了起來。
不知道他吹的什麼曲子,當時,我只感覺長簫的音色還挺悅耳動聽的,還暗暗地想,看不出,這馬長珏還是個多才多藝的人。
忽然,窗外飛來一團黑影,眨眼間就落在長簫沾血的位置,看清後卻發現,那黑影居然是一隻巴掌大的蝙蝠。
和常見的蝙蝠不同,這只蝙蝠腦袋更大,仔細看似乎和狗熊有些相似,嘴裡居然還有兩顆獠牙。它的翅膀上長了一層暗青色的絨毛,樣子看起來有些邪惡。
這只蝙蝠在長簫上站定後,立刻用舌頭舔舐長簫上的鮮血,模樣就像一個餓極的大肚漢看見了食物,吃相貪婪至極。片刻間,它便將長簫上的鮮血舔舐乾淨。之後意猶未盡,又扁又圓的腦袋轉向了桌子上盛著鮮血的碗,尖叫一聲便朝桌上飛去。
父親正要將它趕出去,馬長珏立刻阻止道:「別動它。」
這只小小的蝙蝠站在碗邊,俯身大口喝著碗裡的血漿,高高豎起的翅膀就像地獄血河中的魔鬼。這次它足足喝了十幾分鐘,我眼看著它的身體脹成了圓柱體,撐得滾圓的肚皮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喝光了血後,它似乎想要振翅飛起,但滿肚子的鮮血已經讓它不堪重負,這個貪婪的怪物努力飛到空中,搧動了幾下翅膀卻越飛越低,接著一頭撞在窗邊的牆壁上,頓時牆面出現了一片呈濺射狀的血點。
這並不是蝙蝠被撞得頭破血流,而是撞擊產生的力道讓它將體內的鮮血全部吐了出來。隨即這只蝙蝠委頓不堪地躺在地下,嘴邊、胸前滿是鮮血,無力地哼哼著。
馬長珏道:「這是一隻吸血蝙蝠,幾位知道這根長簫的作用了?」
爺爺恍然大悟道:「這是……這根簫難道能召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
馬長珏點點頭道:「這是一根人骨長簫—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是一種非常邪門的物品,所以在吹奏時會引來一些不平常的東西,比如說這只蝙蝠。製作這種長簫必須用殺人兇手的腿骨,並在人血中泡上七天七夜,撈出後,附於其上的血液不能清洗,直接放在太陽下暴曬,曬乾後,在表面刷上一層漆,就算大功告成。人骨長簫絶非天下獨此一根,不過是存世的並不多見而已。」
馬長珏只要說起這些學問便會滔滔不絶。他拎起蝙蝠的翅膀將它送到我們眼前,說道:「這是吸血蝙蝠,是世上真正的吸血鬼,每到深夜就會出來覓食,最喜歡扒在牛、豬等大型動物的身體上吸血,是很邪惡的一種生物。說得更明白點,這就是個召鬼的東西。契爺,這長簫可是個凶物,你從哪裡得到的?」
「這……」爺爺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得到長簫的來龍去脈告知了馬長珏。
馬長珏的眼睛裡頓時放出一層艷羡的光,他說道:「納塔河村發掘古墓的慘案在古玩圈子裡影響巨大,我很清楚這件事,原來契爺是納塔河村的村民。」說罷,他盯著手裡的長簫,一時想得出神,過了好久才繼續道,「契爺,你知道那座古墓的主人是誰嗎?」
爺爺搖頭道:「這座墓的主人是誰我不知道。鄉野農夫,哪能知道這些。不過這座墓的主人所設計的機關炸死了好多村民,每到陰天下雨時,古墓周圍就會傳出古怪的竊竊私語聲,村子裡懂風水的人說那座墓穴的構造風水是可以困住亡靈魂魄的,所以人死後亡靈只會在原處逗留。這座墓的主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馬長珏笑道:「契爺村裡的風水先生真是大行家,他說得一點沒錯。我收集了很多去納塔河村收古董的人提供的資料,如果判斷沒錯的話,那座古墓裡葬的,十有八九是一名漢代的狼騎尉。」
「狼騎尉?」大字不識的爺爺對現代人的官銜都不甚了了,何況漢代。
「狼騎尉是漢武帝所設立的職位。漢武時期天下巫術盛行,害人不淺,甚至連漢武帝本人都被後宮妃子施了邪法。他龍顏震怒,便召集天下巫術大家,從中挑選了一些高手專門偵破巫術犯罪案件,追捕或是暗殺犯罪逃逸的巫師罪犯。這些為朝廷辦事的巫術大師,就被稱為狼騎尉。在這些狼騎尉中,有一人大大有名,叫于亞子。他身高兩米,眼珠紅若鮮血,赤面獠牙,左手是黑皮尖爪的鬼手—據說,於亞子是其母撞鬼後所生。他心狠手辣,一生抓捕的邪巫鬼婆不計其數,皆以車裂處死。還有人說,於亞子口渴只飲人血,從來不喝生水。因為水匯陰氣,於亞子為了避免沖淡自身的純陽之氣,滴水不沾。當然也有人說他本性嗜血,水淡陽氣不過是託詞。」
我都聽傻了,問得更傻:「那他一輩子得喝多少人的血呀?他上哪兒找那麼多人血去啊?」
「他殺人不計其數,被抓捕的巫師就關在身側,方便他隨時殺之取血以供解渴。不過,於亞子不是只會屠殺巫師罪犯,他還是一個精通上古秘術的巫師。他最具傳奇色彩的一件事是施秘法將漢武帝手下的一名大將炮製成了一具老殭屍,還美其名曰『飛天將軍』。」
「為什麼要把人弄成殭屍,難道他犯了罪?」我忍不住問道。
「當然不是,這飛天將軍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漢武帝身邊禁衛軍中的超級高手。之所以弄出這樣一個狠角色,是因為西域小國樓蘭自稱在本國境內發現了龍墓,而漢天子一直自命是龍的傳人,無論如何不可能接受在異族的土地上出現龍墓。於是漢武帝指派於亞子秘密調查此事,如果真有龍墓,令他無論其中是否埋有龍屍,必須燒光其中的一切,並刺殺樓蘭國王。」
「這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當年西域三十六國文明皆得以保存,唯獨樓蘭湮沒於羅布泊的黃沙之下,難說這不是因為異常之事遭到天譴,而樓蘭國王確實死於漢武帝派出的刺客之手。由這兩件事看,或許傳說就是真的也未可知。而於亞子自知生前樹敵太多,又得知了龍墓這等驚天秘密,無論是巫師還是朝廷都不可能放過他,於是他偷偷逃出了漢宮。一直以來,我都在關注納塔河村流落出的古董,似乎……都是於亞子修煉上古秘術所使用的器物,所以我懷疑,古墓中葬的就是於亞子本人。」
爺爺微微點頭道:「我說一個大戶人家的墓葬,怎麼可能埋到如此偏遠的山村,原來這是個根本就不能見光的人。」
「對,巫師的手段本就毒辣,他的屍骨若是落到對頭的手裡,後果可想而知。所以於亞子在機關上用了最殘酷的手段,就算與盜墓者同歸於盡,也不能讓自己的屍身落入他人之手。不過,現在的疑問是,這根白骨長簫是如何出現在墓葬中的?使用長簫的人和於亞子可不是一個朝代的,前後相差數百年。而且於亞子的墓穴應該是封死密閉的,他不可能在不觸發任何機關暗器的前提下,全身而入之後再全身而退。」馬長珏分析道。
我隨口接了一句:「這根長簫只是撿到的東西,未必是墓葬裡的物品,或許是別人藏在泥地中被爆炸震出來的。」
父親狠狠瞪了我一眼,我這才反應過來。
當時的我遠不夠成熟,有些話說出來就是自降身價,本來能賣一萬塊的東西,我一句話或許就只值五千了。想到這兒,我恨不能抽自己的嘴巴。
不過,馬長珏似乎並沒有注意我這句「岔子」,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才道:「阿生說得很有道理,是我把情況想得複雜了。契爺,這個東西你賣不賣?正好有個藏家想收類似的玩意兒,如果你想出手,我可以促成此事。」
父親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表情陰沉得可怕。
爺爺嘆了口氣道:「這麼邪門的東西,還上得了價碼?」
古玩交易和買東西也差不多,討價還價是免不了的事情。有時候買家為了壓低價格,會故意編一些故事來證明東西本身有問題。這馬長珏真是老謀深算,為了壓價,竟編了一個如此周全的故事說給我們聽 爺是老江湖,當然明白這一道理,所以直接把話挑明了。
馬長珏想了想,說道:「價格你開吧,我誠心買,你誠心賣,只要不太過分,東西我就收了。你在納塔河村還撿到了什麼寶貝,不妨都拿出來看看,這些東西隨便放在身邊絶對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