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青花鬼瓶(上)

  因為這件事發生了爭執,彼此心裡都有些不快,一路上我與馬家兄弟幾乎沒有交流。回到了K市,我放下東西就出去旅遊了,也沒走太遠,就是去了距離K市不遠的麗江。在古鎮轉了一圈後,又去了一趟玉龍雪山。通過索道上到山頂,發現山上連一粒雪花都沒有。刺眼的陽光照耀在白色的石山上熠熠發光,從遠處觀望確實好像白雪皚皚。

  這不免讓我失望,反倒是雪山腳下的藍月山谷風景優美。後來聽導遊說,玉龍雪山上有雪的季節不過只有短短兩個月時間,而那時候上山行動非常不便,心裡這才釋然。

  回大理的車上,導遊孜孜不倦地向我們推銷著玉器,淨說一些外行裝內行的話。他拿出一塊自己買的玉讓我們傳閲,我拿到手裡一看,無非就是個硬塑料仿製的冰種,雖然唬得車上遊客「嘖嘖」有聲,我卻在心裡冷笑,一時動了玩心,伸手取出隨身攜帶的一件龍形的和闐玉把件問導遊道:「看看我這塊玉的水色如何?」

  「嗯……」這哥們兒接過手後裝模作樣地看了半天后遞還給我,說道:「絶對的A貨。」

  我第一次聽有人把和闐玉籽料稱為A貨,心知這導遊也就是個「空心大蘿蔔」,收回把件沒再搭理他了。到了專門賣玉的市場,進去一看,絶大部分玉質材料都是質地粗糙的崑崙玉,而材質稍好的價格又貴得離譜,這是典型的坑大戶啊。見到一位大款花了二十多萬買了一塊崑崙青玉做成的手鐲,真想替他哭!

  實在沒有繼續逛下去的慾望便出了門口,準備抽支菸,只聽耳旁有人道:「兄弟,我看你的玉是正宗和闐玉籽料,價值至少在三十萬以上。你就這樣隨隨便便帶在身上,也不怕弄丟了?」

  轉身望去,只見一個大腹便便、梳著背頭、手上戴著溫潤斑斕大扳指的老人笑眯眯地站在我身後。

  這老頭和我是一個團的,上車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他,因為他身上衣飾華貴,氣勢唬人,看樣子不是縣長至少也是個鄉長。

  我笑道:「家裡就是做這行的,所以這東西對我來說,也不能算是太貴重的物品。」

  「哦,你這年紀居然是做古董生意的?真是少年才俊啊。」

  「您客氣了,混口飯吃而已,才俊可不敢當。」

  「嗯,年輕人,尤其是做這行的人,低調行事才最聰明。小夥子確實不錯。」

  一個陌生人沒事幹誇我,必定是有事相求,我道:「老爺子找我有事嗎?有事儘管說。」

  「嗯……還真有些事情想麻煩你,不過咱們素昧平生,我這麼做是否唐突?」

  「沒啥唐突的,有事您就說,我能幫忙儘量幫,否則也不會和您假客氣。」

  「痛快,那我也實話實說了。這次回去我想買樣東西,價格也不高,大概二十多萬的瓶子,我想請你幫我掌眼,看看東西能不能收。當然,我絶不讓你白跑一趟,無論交易成不成,我都給你五千塊保底收益。如果買賣做成了,我再給你總價百分之五的提成。」

  錢對我而言倒不是最主要的,只是第一次獨立操作讓我有些期待,便問道:「老爺子家在哪兒?」

  「K市東江路。」

  我心裡一樂,暗道:「和我家也就二十分鐘的車程,這錢賺得真不算操心。」

  這樣一來,我和老人也算熟稔了,便坐到了一起。老人叫錢偉,這次陪他出來旅遊的是他剛滿二十歲的孫女,長得真可謂亭亭玉立,看得我怦然心動。

  經過老人介紹,我知道了女孩叫錢穆瑤,因為小學跳了兩級,所以提前兩年大學畢業,目前正在考慮是繼續深造還是出來工作。

  如果和村子裡的小夥伴們相比,我那二本的大學文憑還算高端大氣上檔次,可在錢穆瑤面前,我就成正宗屌絲了。想到這兒,不禁暗中佩服女孩的智商。而她也是老人的心頭肉,雖然已經大學畢業了,但老人稱呼她還是用「寶貝」二字。

  不過,我在女孩面前也不能算一無是處,至少在古董這方面我比她在行,便說了一些收寶的趣事,她聽得津津有味,偶爾也會吐露對我「淵博學識」的敬佩,這極大地滿足了我卑微的虛榮心。可惜的是,旅遊很快便結束了,回到K市我沒有回家,直接去了老人在東河路的房子。

  沒想到,老人居然是住在東河路某大型商業地產商開發的別墅區內,而且只有他和一個叫阿明的管家居住。錢穆瑤回到K市便離開老人去了她父母那兒,這讓我不免有些小惆悵。

  這座寬大的二層小樓裡裝修成中式古典風格,所有傢俱、隔斷都是以紅酸枝木料做成的,足見其雄厚的財力。而二樓是他專門用來擺放古玩的儲藏室,拉上窗簾打開燈,只見所有器物都在柔和的燈光下煥發出奇異的光彩。

  我開玩笑地說道:「您屋子裡這麼多好東西就這樣放著,難道不怕被賊惦記嗎?」

  「我的屋子裝有最先進的安保系統,一般蟊賊是無法進來的。」

  「可是您不怕招大賊嗎?」

  「總不能因為怕賊咱就不賺錢了,這畢竟是小概率事件,做好防盜工作之後,就看自己運氣如何了,如果該你破財,用什麼辦法都沒用。」老人說罷,忍不住笑出聲,顯然他對我的說法並不以為然。

  從這些小細節上就能看出,老人是見慣大場面的,不會像有些人戴個金戒指就覺得自己被全世界的賊惦記了,每天出門把自己弄得比小偷更像小偷,所以心態好一切才能真的好。

  當晚,他和對方聯繫之後,對方答應第二天上午過來交易,將要入手的是一件元青花玉壺春瓶。第二天上午八點,賣家準時出現了,是個三十多歲瘦如竹篙的男子,他雙眼烏黑,皮色蠟黃,怎麼看怎麼像條毒蟲。他抱著瓶子走在路上,活脫脫就是個怕被賊惦記的賊,這副樣子,別墅的保安都不讓他進,還是老爺子的管家去門口接的他。

  來到屋子,這人左右看了看,自言自語地說道:「傢俱可真不錯,可惜……」

  我笑道:「你既然說傢俱不錯,為什麼又要說可惜呢?」

  「這種風格的裝修一定要有老器物襯托,這不,正缺個好瓶子嘛!」說罷,他堆起一臉詭笑,將夾在胳肢窩下的一個紙盒放在桌面,接著掀開盒蓋,只見裡面擺放著一個小頸大肚的元玉壺春瓶。

  玩古董的人分辨元青花瓷算是基本功,如果連一口玉壺春瓶的真假都看不出,那基本就可以告別這個行當了。買家不在,按規矩我不能動瓶子,但只是打眼一瞟,器形、釉色、青花、紋飾、顯色、氣泡……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就是四個字:正品行貨。

  片刻之後,老人請我們去他的書房,每人請了一杯茶後,他笑道:「辛苦你了,方先生,東西帶過來了?」

  毒蟲一樣的年輕人將瓶子放在老人面前,老人也沒說話,直接推到我面前。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便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再次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便放在桌上道:「好貨。」

  好貨的意思就是真貨,這行不能當著賣家的面說真假,都是用好壞來代替,老人點點頭道:「方先生開個價吧。」

  「嗯……二十萬。」

  我愣了一下。雖然老人之前說過他要買一個二十萬的瓶子,但我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是青花瓷瓶。我忽然懷疑瓶子根本就不是這人的,因為這種級別的元青花,今年春拍出了一個三千五百萬元的價格,這哥們兒居然二十萬元就出手,他根本就不懂行。說不定這瓶子是他偷來的,而老人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收臓物。

  「二十萬不算貴。」老人說罷,打開書桌下的櫃門,露出一個保險櫃。他彎腰解開密碼鎖,拿出二十萬元的現金擺放在桌上,「辛苦了。」

  瘦子拿了錢,歡天喜地地離開了,老人又拿出一萬塊放在我面前道:「寧先生,這是你的辛苦費。」

  我笑道:「恭喜老爺子,您可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老人一聽這話,表情頓時變得警惕,嚴肅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一愣,立刻反應過來,笑道:「老爺子別誤會,我可不是想在這裡面撈什麼。您能撿著漏兒,那是您和這件玩意兒的緣分,我是誠心實意地向您道賀。」

  聽我這麼說,老人才鬆了口氣,說道:「謝謝你,這次交易結束了,我也不好意思耽誤你太多時間,所以……」

  他很直接地下了逐客令,我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便起身告辭。

  回到家,我將這件事告訴了家人,父親羡慕不已地說道:「你也是實心眼,當時就應該和他竟價。」

  我道:「您是沒見著他的派頭。論財力,估計爺爺去都未必是他的對手,何況我呢?」

  「是啊,他們是玩家,咱們是以此為生,境界相差太多了。」爺爺的話裡既有些羡慕,又有些無奈。

  我平白得了一萬五千元心情不錯,晚上約了同學去茶樓打麻將,一直玩到半夜,忽聽手機響了。我以為是老媽打來催我回家的,接通後說道:「再打兩圈就回來。」

  等了一會兒沒人回答。我忙著玩牌,也沒多想便掛了電話,然而片刻之後手機又響了。

  「喂,是信號不好嗎?我說再打兩圈就回來。」

  「水生,是我,錢老頭。」電話那頭,一個男人壓低著嗓門道。

  當時我輸了一千多塊,正兩眼發直,渾身發僵,運了會兒氣才想到「錢老頭」是誰,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音調似乎有些古怪,聲音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他。

  當時我聽著牌,滿門清一色,正是要自摸的時候,緊張得滿腦門子全是汗水,心不在焉地道:「老爺子,這大半夜的,您打電話給我幹嗎?」

  「有人想殺我,求你救我啊!」一句話說得我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說道:「您可別嚇唬我。」

  「沒嚇唬你,真是有人要殺我。就是那個姓方的人,他把瓶子賣給我,晚上又來這兒想把瓶子搶回去。」錢老頭嗓音很低,低得只能勉強聽清楚。

  我立刻反應過來,他是遇到「做局」的人了。

  古董買賣這行做局的層出不窮,什麼假貨坑人、當場掉包比比皆是,但是東西出手後再轉而來殺人奪物的,這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我也顧不得清一色了,問道:「兇手在哪兒?您在哪兒?報警了沒有?」

  「兇手就在屋裡,我躲在臥室的大衣櫃裡,沒報警。」

  「您想起給我電話,想不起來報警?」

  「我都快嚇死了,只是按重播鍵打了通訊記錄裡的第一個電話,今天記錄了你的號碼所以就打過來了。」

  「您別緊張,我這就過來。」

  聽說要出人命官司,小夥伴們都驚呆了,我的同學劉晃說道:「還猶豫什麼,趕緊打電話報警啊!」

  我也是嚇昏了頭,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哆哆嗦嗦打了「110」報警,隨即和同伴們結伴往錢老頭家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