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聽說我們是救人命的,一路加著油門狂奔,到了別墅區門口,就看見周圍停著幾輛警車,四周已經被封鎖了。因為在路上時已經有警方的人聯繫過我,所以第一時間我就找到了該找的人—K市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劉歡。
劉歡長得又高又壯又黑,兩眼精光閃爍,一看就是位老公安。
「誰是寧水生?」
小夥伴們都望向我,我自覺地舉起左手,就像是小時候回答老師的問題一樣。
「是錢偉打電話給你的?」
「沒錯,就是他。」
「你報警的時候,如何形容他所在位置的?」劉歡問了句讓我有些愕然的話。
當時太慌張,錢偉的話,和我自己報警時說的話記憶都有些模糊,想了半天也不是很肯定地回答道:「當時他好像是說自己躲在臥室的大衣櫃裡。」
劉歡皺眉想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吧,你跟我來一趟。」
從大門口到錢偉別墅的路上都設置了隔離帶,他的屋子則燈火通明,裡面有警員在不停地來回走動。由於到現在還沒見到老頭,我隱約有了不祥的預感,就問道:「劉隊,難道錢老爺子已經遇害了?」
「遇害是肯定的,不過死亡現場與你所描述的不太相符,所以我希望你確認一下。」
很快,我們兩人前後進入屋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劉歡直接走到了書房門口,指著裡面道:「你說錢偉打電話時說自己躲在臥室的大衣櫃裡,那麼這個人是誰?」
我伸頭看了一眼,頓時傻了:只見錢偉滿胸血污地癱倒在寬大的皮椅上,兩眼瞪得又圓又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而他身前的書桌上,那口元青花瓷瓶以及周圍牆壁上全部濺滿了鮮血。整個遇害現場只能用「慘不忍睹」四字形容。
我突然間見到如此悲慘的場面,頓時抑制不住地哆嗦起來。劉歡則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說道:「主臥室的大衣櫃裡確實也有一個人,你看看是否認識他,小心別碰到地下的血腳印。」
經他提醒,我才發現書房門口有一排血腳印一直延伸到二樓主臥室。
進了臥室,只見衣櫃門已經被兩邊打開,姓方的那個人靠牆坐著,手裡緊緊攥著一把沾滿鮮血的匕首,五官扭曲到了極點。他的嘴張得又圓又大,兩眼眼角上揚,整個腦門皮膚都往後綳去—這要說他不是被嚇死的,連傻子都不會相信。
連續看了兩場不可思議的兇案場景,我的心臟再也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劇烈刺激,只覺得渾身發軟,不由自主連退兩步靠在門框上。
「先彆著急害怕,因為我還沒有陳述這件案子的最可怕之處。」
聽劉隊這麼說,我的心頓時虛了:「劉隊,我這人膽子實在不算大,能不聽這事兒嗎?」
「當然不能,因為你是報案人,而且你是錢偉死亡前不久才離開的,所以這宗案子必須得到你的幫助,前提是,你也需要瞭解案件的一些信息。」
「好吧,你說。」作為公民,有責任為警方的破案工作提供相關線索,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
「這件案子如果從案發現場來推論,會得到一個很怪異的結果,那就是:打電話向你求救的人並不是錢偉,而是殺死錢偉的兇手。剛剛已經得到了兇手的身份信息,他不姓方,而是姓陸,叫陸偉,是一個在逃的入室搶劫犯。但是,走廊上那些血腳印是錢偉留下的。也就是說,在兇手殺了錢偉之後,應該已經死亡了的錢偉曾經走到兇犯藏身的大衣櫃前,而陸偉就是被一具會活動的屍體活活嚇死的。」
我一聽說是鬧鬼了,緊繃的神經立刻放鬆下來。因為這段時間跟隨馬家兄弟的歷練,對靈異狀況的接受程度已經高於常人。相比較而言,鮮血淋漓的兇案現場我反而難以接受。
觀察一個人表情的變化是警察的職業本能,劉歡道:「你微微喘了一口氣,似乎表現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狀態,這是為什麼?」
我心裡暗讚劉歡細緻的觀察能力,回答道:「因為我不怕鬼,只要別再出現慘不忍睹的兇案現場就沒問題。不過我非常奇怪一點,錢偉嚇死陸偉後難道又自己走回書房?」
「按照血腳印排列的狀況,我只能說十有八九是如此,不過案發時這屋子裡還有第三人在場。」
我反問道:「錢偉的管家阿明叔?難道他沒遇害?」
「沒有遇害,並且在我們來到現場後,第一時間找他瞭解了案發時的狀況。」
我則有些不太理解:「可是,整個案發過程時間也不算短,他既然沒有受到傷害,為什麼不報警?」
「你問得很專業,因為根據阿明的供述,錢偉有一個很奇特的病理狀態—夢遊,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半夜時分弄出不小的響動聲,所以阿明對此早已是見怪不怪。兇手潛入屋子刺殺錢偉時發出的響動聲,阿明還以為是錢偉正常的夢遊時的聲音。」
我這才明白這麼大房子只住錢偉一個人的原因—恐怕是其家人無法忍受他的夢遊症狀。
此時,劉歡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一絲思考後不得其所的表情,他猶豫著對我說道:「阿明曾將老人夢遊的狀態攝錄下來,我看後只有一個念頭:老人夢遊時的表現實在有些古怪。」
說罷,他打開一台便攜式DV攝錄機,顯示屏上的時間顯示的是五個月前某天的凌晨三點二十四分。只見在夜間攝錄機的鏡頭裡,錢偉的眼睛隱隱透射著綠光,面容慘白的他手持一把斬骨刀搖搖晃晃地從二樓走下來,一直走到和客廳相連的開放式廚房前。他將一塊砧板擺放在自己面前,隨後猶如機器人一般機械地揮動著斬骨刀,一下下用力斬在木質砧板上,持刀的左手每斬一下,右手就會從砧板上「撿起一塊東西」,高高舉過頭頂再放入口中,吃得嘖嘖作響。整個過程透露著十足的陰森詭異,即便是我這個「久經考驗」的大膽兒,也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半夜三更看到這種狀況,膽子再大都會被嚇個半死,阿明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整整過了七年。」劉歡若有所思地說道。
「他不會天天晚上重複這一套動作吧?」我覺得自己臉皮都木了。
「你說得沒錯,分解一下就是:斬肉、吃肉、嘔吐。」
「嘔吐?」我剛問出口,果然只見攝錄機裡的錢偉右手卡著脖子做出嘔吐狀,而且一吐就吐了很長時間。
「這……他這種行為雖然是夢遊,但確實讓人覺得不正常。」我皺著眉頭道。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傳來,兩名警員陪著一位西裝革履、保養得當的中年人走到我們面前,其中一名警員道:「這位是被害者的家屬,接到我們的通知後趕來的。」
這人五官和錢偉很相似,幾乎就是錢偉中年時的翻版,不用說肯定是他兒子。此人滿臉都是冷汗,表情沉痛地對我們點點頭道:「辛苦兩位了,我是受害人的大兒子,錢恆。」
「我們正在討論案情,這個案子有不同尋常之處,溝通時你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劉歡道。
「我能理解。其實在來的路上我就有心理準備,這棟房子自從我父親買下來就一直不太平,我也曾勸他搬離此地,但老人家就是不聽,現在果然出事了。」
「哦,你說買來就不太平?能舉個例子嗎?」
「裝修房子時,我曾聽木工師傅說在屋裡看到外面暴雨傾盆,但一出屋子發現外面是晴空萬里。還有一次我夜裡上廁所的時候,好像是看到客廳北面的窗戶上映著一張蒼白的臉。第二天我把這件事告訴父親,他就逼著我們搬離了,但他自己一直沒走。」
聽了這句話,我覺著錢偉可能隱藏了一些不可輕易告人的秘密,劉歡則拿出那段視頻問道:「錢先生,你知道自己的父親有夢遊的症狀嗎?」
「當然知道,從我們小時候他就這樣。母親被人綁架一個月之後,綁匪寄了母親的一個耳朵回來,父親看到後精神徹底崩潰,從此每天睡著到後半夜,都會出現這一奇怪的行為。」
「你的母親被人綁架?後來找到人了嗎?」
錢恆嘆了口氣道:「只找到那一隻耳朵。」
劉歡徹底陷入了沉思,因為案件本身並不複雜,整個作案現場一目瞭然,可人死後還能來回走動,這問題就無法解釋了,屋子裡忽然陷入一陣讓人心慌的寂靜。最終,我打破了沉默對劉歡道:「我認識一個人或許能幫到你。」
「哦,什麼人?可以請他過來一趟嗎?」
「我試試吧,只要他在K市,問題應該不大。」隨後我出屋撥通了馬如龍的電話。夜半深更,他正睡得暈頭漲腦,一聽這事兒,腦子卻立刻清楚了,乾脆地問:「你在現場?」
「是,你如果願意過來,我就在這兒等你。」
「我立馬就過來,你等著我。」之後不到半個小時,馬如龍就來到了現場,經過介紹,雙方稍微寒暄了幾句。
看過老人夢遊的錄影后,馬如龍直奔主題道:「我能不能在屋裡轉轉?」
調查取證的工作已經完成,劉歡說道:「沒問題,但儘量不要改變兇案的現場。」
「你儘管放心,我可不想和死人開玩笑。」馬如龍說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讓這間屋子陰森之氣更加濃郁。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面佈滿著綠色銅鏽的銅鏡,一路仔細地在屋子裡慢慢走著,很快到了錢恆說他看見怪臉的北邊窗戶,馬如龍一直不停移動的腳步忽然停止了。
「怎麼了?」劉歡一直密切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見狀就要上前,誰知他剛一抬腳,馬如龍立刻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屋裡的燈忽然古怪地閃爍了幾下。
我的心就像受到電擊,一瞬間抽緊。馬如龍卻轉過身子對我們道:「說在這兒看到鬼臉的人,肯定是疑心生暗鬼。」
我這才吐了口氣道:「大哥,不帶這麼嚇人的。」
「我可沒嚇你,是你自己嚇唬自己。」馬如龍低著頭走進了錢偉遇害的書房,眼光立刻就被書桌上的青花瓷瓶所吸引,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我走到他身後低聲道:「我請你來,可不是為了收古董,別讓我難堪呀!」
馬如龍起身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地走到劉歡面前道:「我大致已經得出結論了,不過在協助警方破案前我有個要求。」
「你說,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劉歡乾脆地說道。
「等這件案子水落石出後,我希望得到這個瓶子—我會出資購買,可不是白要。」
「這我就做不了主了,死者遺留的所有財產,只有繼承人才有權處理,別人不能越俎代庖。」
「這個東西如果不賣給我,就只有把它砸了。」說罷,馬如龍當著我們的面,用青銅鏡照向玉壺春瓶,鏡子裡的瓶身上清晰地映著一道血手印,可是通過肉眼觀察,瓶子上只有些許血漬。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錢恆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
「恐怕你父親買到的是一個青瓷鬼瓶。大凡從墳墓裡掏出來的古董器物,除了直接和死屍接觸的玉、衣,真正的大凶之物第一是古鏡,第二就是瓶子。因為這兩種器物都可以封印亡靈的魂魄,所以特別容易被死去的人注意。劉隊,我是不是可以往瓶子裡倒些水?」馬如龍對劉歡道。
「可以,這又是為什麼?」劉歡十分不理解。
「倒上水你就知道了。」馬如龍隨即接來一杯水,緩緩倒入瓶中,等瓶子裝滿水後,只見晶瑩剔透的水面上赫然漂浮著一張慘白的人臉。
「這就是封印其中的亡靈了。劉隊,如果你真想弄清楚這一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的建議是平了這間房子。我估計,地基之下十有八九埋著一具骸骨。」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處疑點,父親買的這套房子就是沒拆遷時我家老宅所在的位置,難道……」錢恆說這句話時,嘴皮子都在哆嗦。
「也就是說,你父親在家裡拆遷後,特意買了建在自家原址上的新房對嗎?」馬如龍兩眼都在發光。
「沒錯,我一直以為是他念舊,從來沒有在這件事上懷疑過父親。」
「他和你的母親平時關係如何?」
「應該不錯吧,不過爺爺是被姥爺活活氣死的。」我們被錢恆的話徹底震驚了。
「劉隊,我提議立刻拆房挖地,地下百分百有問題。」馬如龍肯定地說道。
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判斷,馬如龍指著大門門頭上擺放著的八卦道:「你們注意八卦和這把桃木劍的位置。」說罷,他走到擺放在偏廳一隅的桃木劍旁,兩者間呈一條直線,桃木劍劍尖正對著八卦牌正中。
「這就是鎮妖術的一種。相傳,當年巨靈神手持盾牌和巨劍力戰在泰山頂上作惡的千年老妖,而八卦和桃木劍就是巨靈神手中的盾牌和斬妖劍。大凡屋子裡有這樣兩種物品,並以這種方位擺放都是為了鎮妖所用,只要邪靈怨念不是過於強大,一般可保無虞。」
「難道受害者知道這瓶子有問題?那他為什麼還要收進?」劉歡不解地問道。
「這兩樣物品比較陳舊,肯定早就在屋裡了,這不是為了青花鬼瓶設的局,死者和兇手都不知道瓶子有問題,但是人血會破壞房子的風水格局,本來鎮住的東西再度出現也就不奇怪了。」說罷馬如龍將八卦牌取下,和桃木劍放在一個鐵桶中點火燒了,他道:「屋子裡人太多,陽氣重,你讓警察都出去等一會兒。」
劉歡依言照辦,馬如龍又關上燈拉起窗簾,接著,他在房間的西北角點了一支白蠟燭。片刻之後,一股動物油脂的香氣飄浮在屋子裡。猛然間,我看到房間屋頂上浮現出一張暗青色的女人笑臉,乍看好像是一張壁畫,但是這張臉似乎還有表情,時而喜悅,時而悲傷,時而憤怒。
錢恆忽然指著那張臉道:「這……這是我媽,這就是我媽!」聲音極度驚訝。
馬如龍似乎早已料到,面色平靜地對他道:「你能確定?」
「我……我能確定。」
這時,我卻發現劉歡的臉上似乎隱隱鍍了一層青光,他專注的表情也有了些許變化,變成了驚訝的神色。
我暗中戳了馬如龍幾下,他道:「我知道,你放心吧,這裡不會有意外發生的。」說罷,馬如龍吹滅蠟燭打開燈,把外面的警察都叫進來。這時,劉歡的神情果然恢復正常了。
「這裡發生的事情,我可以給幾位總結一下。從案件本身而言,就是兇手以瓶做局,得了二十萬元後,半夜潛伏回來殺人。但他沒想到,受害者和他一樣也是一個殺人兇手,而且把死者的靈魂永遠地困在了這片方寸之地。他更沒想到的是,死者的鮮血就是打開陰間大門的鑰匙,在他殺死了錢偉後,久困於此的橫死鬼得脫困境,她上了錢偉的身—這也就是死者死後還可以走動的原因。如果我沒猜錯,你的母親應該是死於你父親之手,至於說死者生前古怪的夢遊姿勢……」
說到這兒,馬如龍皺眉想了很久才說道:「我曾經聽人說過一起真實的案件:一個小偷半夜潛進一戶人家偷盜,結果被斬了腦袋,經過調查,發現是戶主在夢遊的狀態下砍了人頭。戶主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他曾經親手砍下過一個人的腦袋,那血淋淋的場面日夜折磨著他的內心,所以每當睡著了,他都會有砍人腦袋的夢遊行為,小偷只是倒霉蛋而已。所以,夢遊的狀態完全可以反應一個人內心所隱藏的秘密。當年,你父親為了報復岳父,殺死了自己的妻子,這個人當時心態可能已經不太正常,所以居然想到了將死者的身體藏於體內這種瘋狂的方式毀滅證據,結果發現自己實在無法做到,所以才會有殺人、劈骨、吃肉、嘔吐的夢遊狀況。當年這段往事必定一直折磨著你父親的內心,所以一旦進入深度睡眠,他的潛意識就會回放這幅場景,並通過夢遊的形式將其表現出來。」
錢恆再也說不出話來,他頽然地坐在沙發上。
人世間最可怕的不是鬼,不是血淋淋的兇案場景,而是真相。
後來那棟別墅被拆,挖至地基後繼續深入三米,果然發現了一具殘破的骸骨,手指以及部分肋骨都有刀切面存在,顯然這些部位都被錢偉吃進了肚子。而他窮其一生守著妻子的亡魂,比最虔誠的守陵人都要堅持。只是在殺妻吃肉之後,繼續活在人世的錢偉還能算是人嗎?對此,我持懷疑態度。
為了「報答」馬如龍找到了母親的屍骸,錢恆將青花鬼瓶送給了他,而每當我看到這個瓶子,就想起錢偉夢遊時的狀態:殺人、劈骨、吃肉、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