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金屍(上)

  羅智好被定罪後,馬如龍又找劉歡要了一次鬼鐮刀,但這次劉歡說什麼也不給了。倒不是他故意刁難,而是因為上次事情鬧得太大,所以這把鐮刀已經被送往一處專門的保管地存放起來,與這個「人世間」再無任何關係。

  由於最近一系列的「背運買賣」,使我們準備暫停手頭的生意,出去旅行一段時間,一來放鬆一下,二來緩緩運道。但事不遂人願,在旅行之前,我們又遇到了一宗異常詭異的物品交易,巧合的是這宗物品也屬於神像類物品,是一尊佛首。

  佛首在古董市場屬於比較特殊的一類交易,因為相關物品的來源有兩種渠道:一是匠人專門製作的佛首,這類物品屬於真正的手工藝品,供人珍藏;還有一種是從廟裡偷出來的佛首。

  世界上就是有如此瘋狂的小偷,為了錢什麼缺德事都敢做,甚至是盜竊佛像的首級。

  K市曾經發生過一起震驚西南省的案件:十年前某著名寺廟發生了一起盜竊案,三名小偷趁夜進入羅漢堂盜竊十八羅漢的佛首,結果在鋸到第四具佛首時三人毫無緣由地當場死亡。

  死亡原因據公開說法是失足摔落引發的顱腦損傷。

  問題在於,三名小偷就是再傻也不可能一起爬上佛像身體,而且雕像高度只有兩米多,這種高度能摔死人已經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同時摔死三個人。所以社會上對這件事的傳言很多,甚至到了離譜的程度。

  按正常的想法,出了這種事之後,相關的偷盜事件應該大大減少,甚至杜絶了。事實上,偷盜佛首的行為不但沒有結束,反而越來越多,因為佛首在港台、東南亞地區屬於熱銷品,只要是真品,就不愁賣。於是,那些不信報應的竊賊們抱著「奇貨可居」的心態,便大肆偷盜佛首,然後高價賣出。那一段時間,K市古玩圈佛首交易達到了巔峰。後來公安機關針對越來越嚴重的佛首盜竊現象,展開了一輪嚴打風暴,重判了幾名「行業精英」後,相關的偷盜行為才漸漸平息下來。

  雖然距離上次的嚴打風暴已經過去了多年,但在K市買賣佛首仍然是有很大風險的。如果賣家手上持有的佛首是偷盜來的,買家知情不報,案發後,也要承擔相應的法律制裁。

  我們做的這單子生意一開始是中間人找到爺爺,爺爺這種老江湖當然不會為了一件古董而身涉險境,所以婉言謝絶了。但中間人極其執著地幾次登門拜訪,並拍著胸脯承諾絶對不是偷來的臓物。

  那個中間人的幾次拜訪,正巧我都在家無所事事,他雖然沒有說動爺爺,卻把我的心說動了。於是背著爺爺,我把這次交易告訴了馬長珏,他立刻讓我暗中聯繫了這名古董中介,準備交易。

  馬長珏本身就是香港人,自然知道這物件的行情,更知道只要價格適中就不愁賣,所以馬長珏當然感興趣。很快,我們三人和賣方兩人見了面。

  中間人名叫易汗青,年紀只有三十歲出頭,卻是這行裡的老油條了。他從入行直到今天沒買過任何一件物品,就是靠兩頭拉線賺中間費,如今也有上百萬的身價了。他「成功」的訣竅在於並不是簡單地帶人買、帶人賣,而是糅合了營銷的理念於每一筆交易中,他懂得炒作一件物品的價值,在交易開始前先把東西弄熱,以此提升交易價值,所以很多人主動尋求與他合作。

  這次他帶來的賣家一看就是經過易汗青「包裝」過的。他名叫李河龍,雖然穿著一身名牌休閒裝,但暗褐色的皮膚,充滿鄉土氣息的五官長相,很明顯地告訴每一個與他照面的人,此人是個地道的農民。

  當然,我的意思並非說農民不該進入這行,因為我們家就是農民出身,同樣是靠古董賺錢發的家,農民中自然也有很多像我爺爺這樣腦子活絡的人。可問題在於,易汗青包裝他的痕跡實在太濃厚,讓我們從內心覺得反感,總覺得他安排的就是一場局,我們來這兒就是被他坑的。

  李河龍不但是個農民,而且看樣子也不像見過世面,坐在椅子上緊張得就像是小媳婦,一說話臉就紅。後來喝了幾杯酒,整個人的狀態才鬆弛下來。

  「李大哥,酒也喝得差不多,該讓我們開開眼了。」馬長珏搓著手笑道。

  李河龍從身邊的椅子上拿起一個黑色的舊式帆布包,打開後,將一個泥巴製成的神像頭擺放在桌面上,我們頓時就泄了氣。這哪能算佛首?充其量也就是哪個村子裡荒廢了的山神像,被他當個寶貝給弄了來。按理說這種檔次的物品,易汗青這種老江湖不該走眼,難道李河龍走了後門?我不禁暗中覺得奇怪。

  然而,李河龍隨即便從包裡取出一柄鎯頭,對準泥質的神像頭敲了下去,「嘩啦」一聲,泥質的硬殻四分五裂,露出其中金燦燦的佛首。

  從色澤、重量上,我立刻就判斷出這是一顆純金打造的佛首,貌不驚人的李河龍一出手就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誰也沒想到這個農民居然身懷重寶。

  人性就是如此貪婪!如果說鎏金佛首在交易時還會讓人有所顧忌,生怕觸及法律,那麼一顆純金的佛首就足以讓人鋌而走險。所以本來想好的諸如「一定不能違法、物品必須乾淨」這類場面話,頓時被拋到了腦後,三人六雙眼爍爍放光死死盯著這尊異寶。

  論價值,我們可能從沒見過比這更值錢的東西。所以一旦入手對我們的事業而言能更上一層台階。

  只聽馬長珏毫不猶豫地問道:「你準備多少錢出手?」

  古董買賣很講究方式方法,像馬長珏這樣問價等於告訴對方:我很心急要你的東西,不管開多少價我都要。

  在古董交易中,無論你多麼迫切地需要賣家手上的物品,至少問價時的狀態一定要「矜持」,這就叫欲拒還迎,欲擒故縱。馬長珏是這行裡的老手,當然懂得這些基本的規則。他之所以會如此爽快,就是因為他想得很明白,這種等級的物品,即便我們三人掏空口袋都不可能買得起,所以只要他出的價格在我們所有存款的數額內,我們就算賺到了,否則按照實際價值,我們不可能有能力將東西納入囊中。

  裝聰明和真聰明的區別在於,前者無時無刻都在裝,而後者不該裝時絶對不裝。

  聽了這話,易汗青呵呵笑道:「馬老闆果然識貨,這邊李大哥也是爽快人。談價的事他全權託付給我,所以我也報個實誠價,一步到位,你別還我也不加了:一個佛首我要價八十萬,李大哥手裡一共有四個,所以總價三百二十萬。」

  聽了這個數,我估計馬長珏都能高興瘋掉,因為一個佛首就是無價寶,何況四個一起才賣三百二十萬,這幾乎相當於是白撿。反正馬長珏的主要買家是在港台地區,K市管理再嚴對他影響也不大。

  所以馬長珏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答應道:「沒問題,咱們什麼時候交易?」

  「明天吧,主要是怕人心不誠,要早知道馬老闆如此爽快,我們今天就把東西都帶在身上了。」

  「也別等了,就今天吧,帶我們去看東西,咱們一手交錢,一手拿貨。」馬如龍趁熱打鐵。

  「好,痛快。」他一拍手,起身帶著我們去了存放剩餘佛首的地方。那是一棟普通的居民樓,屋子裡面還有三個像農民的中年人,估計是「保安」了。

  李河龍對其中一人道:「二樹,把東西拿出來唄。」

  那人就從沙發後抬出一個碩大的皮箱,打開后裡面還有三顆用報紙包裹的佛首,扒開廢紙後,同樣是用泥巴做的假面,挨個用鎚子敲開後便露出金燦燦的佛首,兩個稍小,一個稍大。

  雖然不大的屋子裡擠滿了八個人,但聲音靜得只有喘息聲,每個人臉上都被鍍了一層金光,看著就像銅人一般,四個農民表情極其緊張,雙眼死死盯著我們,似乎擔心我們隨時會搶了他們的寶貝奪路而逃。易汗青倒是比較鎮定,笑眯眯地抽著煙。

  屋子裡的氣氛就像是兩幫黑幫分子在進行毒品交易,我毫無來由地忽然覺得緊張起來。馬長珏的雙眼是「釘」在佛首之上,就再也挪不開了,他拿出電腦道:「大筆現金交易只能通過網上銀行過戶了,不過我看幾位老鄉……」

  「沒問題,我有賬號。」易汗青掐了煙,也起身取來一台電腦,打開後穩穩地坐在馬長珏面前,說道,「希望咱們合作愉快。」

  仔細檢查過每一顆佛首後,馬長珏將三百二十萬打入了易汗青指定的賬戶,對方確認無誤,我們便將佛首包裹起來,放入箱子裡帶走了。

  一路之中,馬長珏都很興奮,他摟著我翻來覆去地說:「兄弟,咱們發財了,發大財了。」

  馬長珏高興的不僅僅是因為賺到錢,最重要的是這種等級的古物能完全提升他在這行裡的名望、地位,而且他付出的也不算多。

  「小馬哥,這些東西都是你的資金,和我基本沒啥關係,所以就別算我了。」

  「這生意是你牽的線,當然有你一份,我可不是裝糊塗的人,背了許多天,咱們就靠這筆生意打個漂亮的翻身仗。」馬長珏激動得渾身都在發抖。

  能有一筆大收益,我當然也替他感到高興,畢竟三人一體,他能有大收益,肯定不會虧待我,這次的冒險也算值得。想到這兒,我也安心地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陣電話鈴吵醒,接通後,馬長珏的聲音傳來:「兄弟,我栽大發了。」

  我睡意矇矓的腦袋「嗡」的一下就清醒過來,趕緊問道:「東西是假的?」

  「倒不是假的,但太邪門了。」

  「邪門?咱們不就是賣邪門物品的?難道這東西法力太強,馬哥控制不住了?」我緊張地問道。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馬長珏嘆了口氣道:「你還是過來看看吧,電話裡說不清楚。」

  我洗漱一番,便急匆匆出門了。趕到馬家兄弟在K市租的房子,敲開門,只見馬長珏雙眼烏黑,就像剛被人打了一頓,整個人耷拉著腦袋沒有半點精氣神,和昨天晚上生意做成功時的狀態相比,簡直就像是兩個人。

  「怎麼了,小馬哥?」我進了屋子,陡然覺得呼吸一窒,差點沒喘上氣。「怎麼回事?這屋子裡的空氣好像比外面份量要重。」我奇怪地問道。

  馬長珏並沒有立刻回答我的疑問,他關上門指著擺放在桌上四個閃爍著金光的佛首道:「你自己看吧。」

  我走到桌前仔細看了看,並沒覺得哪兒奇怪,又觀察了幾遍還是沒發現哪兒不對,便問馬長珏道:「沒什麼奇怪的,你是不是心理作用?」

  「你的觀察力有問題,不太適合吃古董這行飯。」說罷,馬長珏指著其中一尊佛首道:「難道你沒看出,這尊佛首比昨天大了一些?」

  經他提醒,我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尊佛首確實比另外三尊大了一圈有餘,我有些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難道金子自己還會長大?」

  「純金制的佛首自己會長大,這可不是撿到便宜,是我買到金屍了。」馬長珏滿臉既恐慌又沮喪地說道。

  「金屍?是什麼東西?」我訝異地問。

  「把橫死小孩的屍體種上屍蠱後,用金箔抹遍全身,就製成了金屍。因為屍體有蠱咒存在,所以金屍會繼續生長。這可不是什麼詭物或是凶物,這是蠱的一種,而且是異常兇狠的邪蠱,如果留在身邊時間長了,遲早會遭到反噬,後果根本無法預料。你看我現在這副模樣,還有你說屋子裡呼吸不暢,都是因為金屍蠱的存在而出現的狀況。我是老江湖了,卻遭了人算計!易汗青這渾蛋根本就是設局讓我往裡跳呢。」

  我一聽完,腦子就蒙了,因為生意是我介紹的,如果真出了事兒我肯定無法置身事外,想到這兒,我嘆了口氣道:「對不起小馬哥,我本來想……」

  「和你沒關係,要怪只能怪我心太貪。不過易汗青真夠狠的,居然用這種手段騙錢。」

  「你確定這是他做的局?」

  「還用說嗎?他先用便宜的價格讓我們上鈎,將凶蠱轉給我們,當我們明白過來要他解蠱,不就任其擺佈了?他能輕易放過我們?肯定是獅子大開口,我是吃大虧了。」

  「可是……可是……馬哥呢?他去哪兒了?」

  「他去搜尋東西了,得先控制住凶蠱,不讓它繼續變大了。」

  「馬哥這麼大本領……」

  「沒用的,他學的是驅魔之法,凶蠱和鬼靈根本就是兩回事,再說蠱物下法千變萬化,所以要解蠱必由下蠱之人親自動手,否則一旦有偏差,就會大難臨頭。」

  我雖然沒親眼見過蠱的兇猛,但K市生活著不少苗人,苗人善使蠱,我曾聽朋友說起過他們寨子裡發生的真實事件。

  清朝時期,蜀地有一個苗人青年進京趕考。臨走時妻子告訴他,功成名就後,一定要回來把喜訊分享給所有親人。

  青年滿口答應,懷揣著理想跋涉窮山惡水來到京城,幾番會試雖然沒有狀元及第,但也高中探花,又湊巧當朝閣老對他青眼有加,不但進了翰林院,甚至還娶了閣老的侄女。

  一邊是老婆孩子,一邊是大富大貴,青年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古時交通極不發達,只要他不回去,他老婆就絶不可能帶著孩子找到京城。青年以為這一生他就可以這樣安然地度過了。結果五年後的新年第一天,全家人在閣老家團圓過年時,青年渾身的毛孔忽然長出極長的白毛,英俊小生瞬間就變成了「白毛猩猩」。

  他是苗人,當然知道這是因為中了老婆下的情蠱,萬幸的是,他老婆不是性情剛烈狠毒之人,並沒有下要人命的毒蠱。

  成了「怪物」的青年人人躲避不及,甚至還有人要殺他「降魔除怪」,他只能躲進深山老林,自此真的變成了一隻猴子。

  金屍,僅從名字來看就充滿了邪惡鬼魅的氣息,肯定是兇狠到極點的毒蠱,一旦發作,估計我們身上就不僅僅是長出白毛這般簡單了。正當我和馬長珏滿心慼慼時,馬如龍推門而入,那表情就像是剛剛被人捅了一刀,看他這副模樣,我就知道再無僥倖了。

  果不其然,喝了幾口水後,馬如龍皺著眉頭說道:「這狗日的易汗青真夠狠毒的,金屍蠱一旦發作,就會吸收主人家的純陽之氣,甭管一屋子有多少活物,到後來都得變成鬼魅,我們算是惹上大麻煩了。」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就只能等死?」馬長珏的面色頓時變得蒼白。

  「辦法只有一個—繼續轉手賣給下家。不害死別人,就得害死我們自己。」馬如龍嘆了口氣道。

  氣氛一時凝重得讓人連氣都喘不出來,難道這世界上真有如此可怕的事情,我們的生存必須建立在別人死亡的前提下?

  馬長珏氣得一腳踹在桌子上道:「我還以為他想騙錢,沒想到這王八蛋直接就是要我們的命。」

  馬如龍拿過最大的「佛首」,用力搓動金色的面頰,片刻之後金粉被搓掉,露出兩塊白森森的「人肉」。與此同時,「佛首」的雙眼赫然睜開,沒有眼球,只有眼白,直勾勾地瞪著我們。饒是馬如龍這麼大膽之人,都禁不住雙手一抖,那顆腦袋摔落在地,骨碌碌滾到牆角。

  「這,這幫畜生……」馬長珏又驚又怕,連話都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