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風棄之城(上)

  對於風鈴最早的記載,是出自於唐朝《開元天寶遺事》。當中提到:「岐王公眾竹林中,懸碎玉片子,每夜聞碎玉子相觸聲,即知有風,號為至站風鐸。」

  從這句話判斷,當時的中國古人將碎玉石懸在一起,風吹玉振,丁叮噹當發出清脆的聲音,目的是用來「知風。」

  最早的風鈴還不叫風鈴,而是稱為「佔風鐸」。

  那時候的佔風鐸並沒有太豐富的造型。風鈴對現代人最大的用途,是好聽,好看。但是,中國古人懸掛風鈴,趨勢實用性高過裝飾性,所以有個成語叫做「風吹玉振」,形容風鈴的聲音能夠讓人精心養性,又或祈福平安。

  風嶺鎮這一隻能夠殺人的風鈴,是怎麼回事?我沒看到過實物,但是從凱薇的描述中,自己能想像得到這枚風鈴,應該是屬於八角風鈴的一種。同樣的八角風鈴,我也在鎮上其他地方見到過。

  便是自稱為瑩瑩的超神秘女孩被關的古建築附近。那裡掛著密密麻麻的八角風鈴。

  這其中,是不是有所聯繫?而給吳彤八角風鈴的所謂風之神,和瑩瑩有沒有關係呢?無論如何,瑩瑩絕對隱瞞著什麼。

  當我們趕到第一醫院時,吳彤的病房空空蕩蕩的,沒有人,醫院裡的醫護人員一團糟,臉上滿是恐懼的表情。

  我隨手拽住一個年輕護士問:「吳彤去哪兒了?」

  本來就焦急的護士頓時臉色大變,連連擺手:「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在找她呢。」

  「她失蹤了?」我皺了皺眉頭,怎麼這麼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清楚,真的不清楚,事情太怪了。」護士欲言又止,看了看附近慌亂的醫護人員:「你們是她的誰?」

  「我們是吳彤的老師。」元玥掏出了剛做好的教職員牌。

  小護士瞅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既然是老師的話,那麼你們應該知道些事情。吳彤在送進醫院前,發生過離奇的事情了。對吧?」

  這句話什麼意思?滬市為什麼會對陌生的老師說如此摸不著頭腦的話。她的話中飽含的懸疑色彩太濃了,濃到我更加凝重起來。自己和元玥交換了一下顏色,之後點了點頭:「沒錯,她在學校操場,發生了些小意外。」

  「不只是小意外那麼簡單吧?」小護士冷哼一聲:「你們這些教育工作者,一點道德都沒有,只知道將棘手的事情推給我們醫院。」

  我尷尬的笑了兩聲,小護士的抱怨,讓我心驚膽跳。難道她所謂的棘手,並不是指吳彤身上的傷,而是其他方面?風嶺鎮,實在是太怪異了。越是深入瞭解,越是覺得它的可怕。

  小鎮彷彿被拋棄在人類大世界之外,生活在其中的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維護著次序。雖然那次序,脆弱得難以想像。

  「通知吳彤的家長吧,我們打她家的電話,卻沒聯絡上她的家人。」小護士急急忙忙的拋下這句話後,便匆匆走開了。

  「這態度,真是好的很!」元玥張大嘴巴,目送小護士離去,鬱悶道:「儘是沒頭沒腦的話。夜不語先生,我們該怎麼辦?」

  「我倒不是覺得她的話沒頭沒腦。」我搖了搖頭:「先去吳彤的病房看看。」

  鎮上的醫院不大,由於留在風嶺鎮的人只剩下兩千多,所以醫護人員也不多。病房在二樓,空空蕩蕩的,和一樓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潔白的牆面,在陰暗潮濕的樓梯間裡不斷延伸。醫院,總是給人不舒服的病態。或許生老病死的非自然群體凝固在同一個空間裡,所以才會將腐臭味永固在走廊的空氣中。

  走廊上,沒有風。只有垂死的安靜。

  元玥有些害怕,身體朝我擠了擠,柔軟的身軀帶著一股不同於醫院裡空氣清新劑的香味,我循著上次的記憶,找到了吳彤的病房。

  病房裡一個人都沒有,原本可以住兩個人的床位上,左邊的床被翻得亂糟糟,而右邊的床位還算乾淨整潔。

  點滴用的移動吊瓶桿倒在床邊,透明的液體流了一地。顯然吳彤在上點滴時,突然就離開了醫院。不,或者並不是她主動想離開。

  我皺了皺眉頭,將地上一根棒子一般的物體撿了起來,湊到眼前看了看:「怪了,吳彤不可能一個人出去得了,還記得前幾天我們來見她時的模樣嗎?」

  「是因為她的腿摔斷了,打了石膏,移動不便嗎?」元玥問。

  「不只是這個。」我搖了搖頭:「你看這個東西。」

  元玥吃了一驚:「鎮痛棒?」

  「這不是一般的鎮痛棒,是強烈鎮痛棒。」我越發的覺得吳彤的失蹤有些不尋常:「只是摔斷了腿而已,打了石膏固定後,應該不太會痛才對。除非之後她的病情惡化。這根強烈鎮痛棒裡的藥用超過一半,這意味著,在藥物作用下,吳彤應該是昏昏欲睡的,根本沒辦法走動。」

  我的視線仔細的在房間裡又搜索了一圈:「除非有人帶走了她。可是,這種可能並不大,你看門背後和窗沿。」

  元玥轉頭望過去,「啊」了一聲,「房間裡的櫃子都移到了門附近?」

  「我看,不只是櫃子,還有另一張病床。」我的眼神落在了右側的床上:「那張床是後來歸位的,被子也是才鋪好的。還有窗檯,你看。沿著窗沿有些怪異的痕跡。」

  醫院的窗戶從來都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所以只能開一道小縫隙。吳彤不只將窗戶關好了,甚至還不放心,不知為何,將所有可能有縫隙的地方,都用膠帶貼了一層又一層。

  「吳彤應該失蹤沒多久。在她失蹤前,她居然強忍著鎮痛棒的嗜睡副作用,拖著自己的斷腿爬起來。」我眯著眼睛推斷:「她趴下了床,扯掉點滴的針頭,拚命將房間裡的床和櫃子移動到門背後,抵住門。之後又用膠帶封好窗戶的縫隙。奇怪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有東西要進來?」

  我用了「東西」這個詞,而不是人。因為吳彤的行為太怪異了。窗戶貼膠帶可防不了人,只能防止無孔不入的玩意兒。

  聽了我的說明,元玥臉色煞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啊,為什麼呢?」我用手指敲了敲額頭。吳彤的反常行為,應該開始於幾個小時前。畢竟醫院的護士哪怕人手再少,也會每隔幾個小時查一次房。如果進不了房門,肯定會叫來人手將房門撞開。

  這意味著,從吳彤封閉房間到護士撞門進房的這段時間內,整間病房都屬於密閉狀態。密室中的吳彤,居然失蹤了。

  她怎麼可能失蹤得了?畢竟,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密室啊?直到現在,房間中也只有們這個出口被打破了。窗戶上仍舊還貼著膠帶,她到底去了哪兒?

  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一抬頭,視線注意到了房間入門口的監視器上,監視器還亮著綠燈,證明一直都有在運作。

  「去監控室找找線索。」我抬頭指了指監視器,元玥立刻會意。

  兩人迅速走出病房,朝樓上走去。來到隱蔽處,女孩悄聲道:「夜不語先生,吳彤的房間裡怎麼會有監視器?太奇怪了。」

  我也很疑惑。畢竟監視器並不屬於醫院病房該有的設備。更何況這只是縣一級的醫院,醫療水準一般。吳彤住的是普通病床不是ICU、或者精神病科。為了病人的隱私,普通病房是明文禁止不准裝監視器的。

  但是這家縣級醫院居然在普通病房裡都裝了監視器,還真是詭異得非比尋常。

  「別多嘴。」我一邊上樓,眼睛一邊在四周打轉。這家醫院何止在病房,甚至在各個死角,都裝了監視器。連樓梯間也不例外。冰冷的監視器燈光閃爍在灰暗的空間裡,如同無數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我們偷窺,滲人得很。

  監控室很好找,醫院竟然大喇喇的用指路牌標示了出來。來到三樓最裡邊的房間,我們可能到了掛著「監控室」三個字的銘牌。

  輕輕一推,門就打開了。裡面沒有人,只有五個螢幕分佈在這間不大的房間裡。螢幕上分屏顯示著各個房間的情況。我靠,監控得有夠徹底的,醫院的院長絕對是個變態,連廁所都沒放過。

  「吳彤住在203室,幫我找找她的影像記錄。」我吩咐道。

  雖然說兩個人找起來快一些,但是影碟中的監控記錄實在太多了,而且分類的也十分凌亂。好不容易元玥才找到203室的資料夾。突然,她發出「咦」的一聲。

  「發現了什麼?」我被她的叫聲吸引了過去。

  「夜不語先生,203的影像,似乎被監控室的員工可以分段保留了一些。」

  我立刻看了過去。監控記錄其實是滾動錄製的。像醫院如此大的記錄量,監控室中的硬碟最多每份影響只能保留二十四小時的記錄。但是203室不同。

  它有幾段影像被特意保留了下來。看備份時間,甚至還有三天前的。

  我點開了第一段影片。監視器記錄了吳彤剛進入醫院病房,打了石膏,百無聊賴的正在玩手機。這似乎沒什麼可疑的。

  第二段,跳躍了不知道多久。我和元玥出現在病房裡,對著吳彤詢問了幾分鐘後,便離開了。

  第三段,是昨天下午。一個女孩的身影出現在了病房裡。居然是凱薇。我皺了皺眉頭,凱薇不是說她被吳彤陷害了嗎?怎麼還給吳彤端了吃的過來。而且兩個人親親熱熱的交談起來。影像一直在緩慢推進,直到半個小時後,氣氛還是很正常。

  可當凱薇看似無聊的走到窗檯前時,我整個人都差點跳了起來。

  風鈴,該死,自己居然一直都疏忽了。吳彤病床的窗戶前,居然掛著一隻古色古香的八角風鈴。

  「你看這裡。」我指著螢幕上的風鈴給元玥看。

  元玥也大吃一驚:「這個風鈴和風女嶺那個瑩瑩被關的地方的風鈴好像。」

  「就是同樣的東西。」我眉頭緊皺。透過高清鏡頭,可以很清晰的看到窗檯上的風鈴。青銅的鈴身上端圓潤,呈現道士鈴鐺模樣。下方在腰身處一邊,形成了八個棱角分明的角。確定是八角風鈴無疑。

  這個風鈴大約只有拳頭大小。令我聯想到幾個小時前發生在高三二班的可怕事件。殺人風鈴在講桌上留下的痕跡,和螢幕中風鈴的輪廓一模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凱薇不是說風鈴在自己手裡嗎?為什麼會有一個一樣的風鈴,掛在吳彤病房的窗檯前?

  螢幕中的凱薇站在風鈴前偷偷瞄了風鈴幾眼,之後又和病床上的吳彤交談起來。

  「她們倆再說什麼?真是討厭死了,既然都弄了監視器,怎麼不把聲音也錄下來。」在路上我就將自己在高三二班發生的驚魂事件告訴了元玥。這個女孩顯然被鎮上越來越怪異可怕的事情嚇到十分焦躁,她急於想要從風嶺鎮逃出去。可是邊界線上的那股致命怪風,根本不會放她離開。

  監視器記錄了凱薇的側臉,這位有著活躍青春的女孩的側臉很漂亮,她轉動了一下臉龐,我終於看到了她完整的嘴唇。

  在她的嘴唇一開一合間,我念道:「凱薇在和吳彤說,她窗檯上的風鈴很好看,聲音也很好聽。買得真值得。」

  「你從哪裡聽出來的?」元玥詫異的看向我。

  我聳了聳肩:「讀唇語,也是我的技能之一。」

  「你果然是個怪物。」元玥對我做了個不中肯,且極有偏見的評價後,又道:「然後呢,她們倆又哈拉了什麼?」

  我視線不斷的捕捉螢幕中兩張嘴唇的動作,猛地眉頭一跳,震驚了:「吳彤說,哪有人自己誇獎自己買的東西。」

  真該死。凱薇一直都在撒謊,什麼吳彤為了減肥去求風之神求來了風鈴,還將殺人風鈴塞給了她。這只風鈴,明明就是凱薇自己買來的,甚至當作禮物送給了吳彤。這個凱薇,為什麼要撒謊?

  螢幕裡,凱薇想要摸摸風鈴,但卻又迅速的將手縮了回來,一臉不捨得的說:「小彤,我能把這只風鈴拿回去幾天嗎?太漂亮了,挺捨不得的。」

  「送別人的東西還有收回去的。」吳彤聳了聳肩膀,笑嘻嘻的說:「好吧好吧,你拿回去吧。但是要多送一些湯過來補償我喔。」

  「知道了,知道了。」凱薇背過身,用身體擋住吳彤的視線,可是在影片中,她的動作被我們看得一清二楚。凱薇偷偷的掏出一塊黑色的布,隔著布將八角風鈴摘下來,包裹號,放進書包中。

  「你好好養病,我該走了。」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凱薇再次和吳彤調侃了些無營養的東西,便告辭準備出去。

  臨走前,她突然停住了身影,轉身問了吳彤一句:「小彤。如果有個人,一直在做一件為了自己傷害別人的事情。你覺得,她有沒有被原諒的可能?」

  吳彤愣了愣:「小薇,你是什麼意思?」

  「嗯,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凱薇搖了搖頭,側過臉。她臉上那一絲不忍隨後就煙消雲散:「多休息,我會好好照顧伯母的。」

  「但是我媽已經出風嶺鎮三年了,要你照顧什麼?」吳彤被凱薇一連串沒頭腦的話弄得有些不安:「凱薇,你怎麼了?最近你的情緒有些不太對勁?」

  凱薇沒有回答,徑直離開了病房。

  看完這段影像,我和元玥面面相覷。元玥不解道:「夜不語先生,你們班上的凱薇一直在撒謊,對吧?她剛才幹嘛不直接拿走風鈴,而是用手帕隔開?還有,她最後那段話,是什麼意思?」

  「現在不是討論的時候。」我的心裡驚潮湧動。從凱薇一系列的動作和對話中,自己聞到了一股很不安的氣息。我迅速點開了203病房兩小時前的監視影響。

  視頻中的吳彤一開始仍舊是躺在病床上,看得出來,她有些不舒服。按鈴叫來了護士,指著自己的腿,痛得臉色發白。護士檢查後又叫來了一聲。醫生也是一番檢查,看她實在痛得受不了了。只好撬開她腿上的石膏。

  但石膏撬開瞬間,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吳彤的腿居然腐爛了。包裹在石膏中的小腿潰爛得厲害,皮膚沾黏在石膏內壁,連帶著不停往外冒出黃色膿水。噁心無比。

  監控室裡的我倒抽一口冷氣。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元玥甚至險些吐出來。

  吳彤見自己的腿突然變成了那副恐怖模樣,嚇得不停尖叫。有些甚至已經腐爛到骨頭的部位,在她的尖叫聲中顫抖不已,彷彿隨時會折斷。

  護士手忙腳亂的將她按住。醫生臉色難看的開了抗生素和鎮靜劑。醫護人員把吳彤腐爛不堪的腿用綁帶嚴嚴實實的捆住。又將強烈鎮痛棒的一端插在她腿部的血管位置。

  醫生示意在鎮靜劑作用下昏昏欲睡的吳彤,讓她在感覺到痛的時候,按鎮痛棒頂端的按鈕。這樣可以緩解痛苦。

  吳彤仍舊在恐懼當中,無法解脫。她根本不能接受自己不久前還好好的腿居然變成了那麼可怕的模樣。

  時間在影響中流逝,吳彤張嘴無聲的開合了幾下後,睡著了。我也開始快轉。就在快轉沒多久之後,突然,放在病房床頭前的手機螢幕,亮了,響了起來。

  鎮定劑的作用,也剛好消失。

  吳彤吃力的抬起手,將電話拿起。她看了看手機螢幕後,接通了。她跟電話裡面的人哭訴,可是哭訴了沒多久,她愣住了。

  似乎電話那邊有人對她說了什麼可怕的話,可怕到她比自己的腿爛了的事都難以接受。她哭喊,她大罵,她歇斯底里。

  電話彼端的人,在她的歇斯底里中將電話掛斷。

  吳彤憤怒的尖叫著,狠狠將手機朝牆壁扔去。脆弱的手機撞在牆壁上,撞得粉碎,無數碎片四濺落地。

  隨著手機的破裂,吳彤似乎也已經冷靜了下來。她撐起身體,環顧了四週一眼。女孩在仔細打量著病房中的一切,之後,瘋了似的拔下右手臂上的注射針頭。提著疼痛腐爛的斷腿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