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正文完結

陽光、海水、徒勞掙扎的金槍魚,還有歡笑著的美麗人魚——展現在費倫眼前的畫面是如此明快,容不下一絲陰霾。

一股柔軟的、帶著微微酸意的情感從心臟蔓延到鼻腔,費倫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眶開始發熱,但在那個時刻,更加無法控制的是他的笑容——那一定是一個看起來非常傻的笑,因為他的嘴咧得很大,露出的牙齒很多,臉部的肌肉甚至在之後出現了酸脹。

「這是我所收到過的最好的、也是最珍貴的禮物!」費倫以為自己這樣向狄倫致謝了。

可來自同事們的證言卻表示當時的他只是愉快地笑著,一直一直笑著。

直到他們回到人工島,直到輪值的溫蒂把金槍魚變成了他的晚餐,直到他開始製作金槍魚的骨架標本。

「你很開心,而我們都不想打攪你。」

費倫知道,自己那段時間表現出的情緒應當很不對勁,但體貼的同事們並沒有提出任何疑問,他們幫忙處理了魚骨,還找來了合適的義眼。標本製作花了好幾天,除了正常的工作時間,費倫幾乎都在對著那條金槍魚。

當標本最終完成,費倫把它掛在了自己的宿舍,並特地拍了照片帶給狄倫看。

新奇的骨魚讓小人魚連連驚歎,而在狄倫好奇地詢問製作過程時,那可愛的、發音含糊的哼唱也讓費倫想要輕歎出聲。

那是一種美妙的歎息,如同晚風輕拂過初夏的薔薇園,甘美得令人心醉。

「你喜歡就好。」費倫在心底這樣默念,「只要你喜歡就好。」

費倫不再糾結狄倫和愛羅伊之間的關係,他的改變很明顯,諾蘭教授很快就注意到了。教授詢問過原因,費倫卻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沒有四季區分的芙愛維爾海每天相似而不相同,時間在這裡被人魚唱成一支悠揚的長歌,每一個傍晚都是一個精巧的篇章。

第二年四月的時候,狄倫結束了變聲期。他的聲音比小時候低沉了不少,但和愛羅伊比起來,音域還是略高一些。這個結果讓狄倫不太滿意,每次和費倫提起聲音的事,他總會抱怨上很久,並會刻意模仿愛羅伊的發音和節奏,想讓自己聽起來更沉穩一些。

「你現在的聲音很好聽。」費倫不止一次地這樣安慰他。

甚至愛羅伊也曾在某次聽到狄倫的抱怨後唱出過同樣的安慰。

當時,和費倫一起待在船上的諾蘭教授還興奮地調響了電腦音量,大聲揭露愛羅伊的「惡行」:「國王又在偷聽!」

教授的舉動沒有獲得愛羅伊的任何回應——連一個表示不屑的短哼都沒有——倒是狄倫為沉默的國王陛下辯解了一句:「他不是故意的。」

狄倫的維護讓諾蘭教授十分感慨,他看著費倫,用誇張的語調歎息著:「費倫爸爸,小狄倫已經拋棄我們了。」

對此,費倫只回給他一個平靜的笑。

除了結束變聲,四月,狄倫的體長在最新一次測量中也達到了180釐米(其實略微差了一些,但狄倫自己更喜歡這個不太精確的資料)。他的肩寬變寬,肌肉雖然單薄但確實比之前更加明顯,尾部傷處的鱗片也完全長好,除了顏色略淺了一些,看起來和其他鱗片已經沒什麼不同了。

快速的生長讓狄倫雄心勃勃,他會不時詢問自己和愛羅伊在身高體重上的差距,還會遊到愛羅伊身邊偷偷比較。

人魚們之間的關係很融洽,雖然愛羅伊沒有再唱出過什麼會讓研究員們為之瘋狂的段落,但整個人工島的人都看得出,「芙愛維爾海的主人」應該變成複數形式了。

「狄倫喜歡愛羅伊」,這不是費倫或者諾蘭教授透露的,小人魚對愛羅伊越來越親昵的態度暴露了他自己——在發現這一點之後,不需要費倫的分析,島上的研究員們很快就注意到狄倫曾經的某些舉動。

對狄倫真實想法的分析讓接連幾天的討論會氣氛都有些詭異,最後,某個單身研究員的「突然覺得想戀愛了」的感歎引起了諸多共鳴。

而在之後不久,這樣的感歎變成了人工島的主旋律:度過變聲期的狄倫也開始在傍晚唱歌了。

最初,狄倫並不是主動唱起什麼。愛羅伊已經習慣在自己的晚唱中加入一些隨性的詢問,狄倫第一次回應他的歌聲也正是回答這樣的一個問題。

——嚴格來說,那也不是一個回答。

那天傍晚,愛羅伊唱起一條瘦小的雄性鮟鱇魚:它在深深的海底獨自流浪,期望遇到一位豐滿的雌性。而當它的願望成真,它便永久成為雌魚身上的一團睾`丸,和其他雄魚的「殘骸」一起,裝點這位壯碩的雌性。

黑色幽默一樣的故事聽得研究員們表情古怪,愛羅伊卻用圓潤的轉音帶出了自己的邀請:「想去看看嗎?」

「我見過鮟鱇魚。」狄倫唱出的曲調很驚訝,「它身上的『疙瘩』原來是這麼來的嗎?」

愛羅伊清晰地笑了起來。「是的。」他唱道。

狄倫繼續發出驚歎,愛羅伊則更加細緻地描述起鮟鱇魚的交配過程。

這是一個開始,在這次交談之後,狄倫對愛羅伊的回應漸漸增多。

後來,被動的回答變成了主動的詢問;再往後,狄倫也有了自己的歌。

人魚們不會每時每刻都待在一起,芙愛維爾海又是如此廣闊,狄倫會看到愛羅伊曾經唱過的事物,也會有自己獨特的發現。

傍晚的獨唱變成了對唱,有時還會是和諧的二重奏。

在這樣的歌唱聲中,島上的單身漢紛紛表示「比起這樣的精神打擊,還是鳥糞雨更容易接受」——這當然只是玩笑的說辭,但芙愛維爾人工島的所有人確實都開始等待:等待人魚中的某一個先向對方做出明確的告白。

研究員們甚至為此開了賭局。

費倫沒有參與他們的胡鬧,他只是和其他人一樣,耐心等待著必然的發生。

這樣的等待逐漸成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平常又不可缺少,而當它終於發生,很多人在第一時間都沒能反應過來。

那同樣是一個傍晚,濕潤的海風卷起白日最後的溫度,絢麗的霞光鋪滿天空與海面,就在天與海之間,動人的二重奏蕩出悠遠的波紋。

「好吧,」在聽清了歌曲的內容之後,參與賭局的諾蘭教授遺憾地攤開手,「我輸了。」

「是的。」費倫笑了起來,「狄倫和愛羅伊——他們成為了彼此的歌。」

《芙愛維爾海的人魚》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