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白露把車開到酒店門口時,有門童前來開門,趙清持一直歪著的身體忽然挺直,她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和裙子,重新穿上那雙高跟鞋,這才踩下車子。
她即使甚少當過女人,卻也知道女人該有的儀態與教養,大事小事,既然做了,就該完美無缺。
邱白露將車鑰匙交給門童,面帶微笑地陪著趙清持往酒店大堂走去。
趙清持身無分文,房間是邱白露替她開的,侍者拿著鑰匙要領他們去房間,被邱白露拒絕了,趙清持倒無所謂,跟在邱白露身後儀態端莊地去乘電梯。
電梯裡就他們兩個人,自動門一合上,趙清持立即齜牙咧嘴地扶住牆壁站著,右腳微微抬起。
邱白露忙問她,「怎麼了?」
趙清持緊皺眉頭,「腳底板有沙,磨得我腳疼。」
邱白露剛想讓她把鞋脫了,電梯門叮得一聲打開,趙清持立即放下腳,絲毫瞧不出異樣地往外走,邱白露與她並排,瞧見她微微繃緊的下巴,面上不自覺露出微笑。
一進了門,邱白露立即為趙清持找來拖鞋,善意催促,「快,把鞋換了。」
趙清持卻不換鞋,而是單腳往浴室跳去,「得先洗腳。」
邱白露拎著雙室內拖鞋站在浴室門口,看趙清持提著蓮蓬頭洗腳。
洗著洗著,兩個人都發現不對勁。
「誒,為什麼水是紅色的?」邱白露問道。
趙清持俯身研究了那粉色的流水後,同樣困惑地答道:「不知道啊。」
邱白露再一看趙清持的右腳,難以置信道:「你的腳在流血!」
趙清持抬高右腳,也是一臉驚疑,「為什麼?」
邱白露走進浴室替她關了蓮蓬頭,扶著她往臥室走,他們倆一路穿過客廳,那血就像擰不緊的水龍頭,一路淌到了臥室,邱白露看著身後蜿蜒而來的血跡,腦子都脹熱起來,「怎麼會受傷的?你一直都沒發現嗎?你都不疼嗎?」
趙清持坐在床上,拿一塊毛巾摀住傷口,搖頭道:「這點小痛,我以為就是被沙礫磨得,忍忍就過了。」
邱白露驚愕地瞪著一臉平靜的趙清持,「你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嗎?」
趙清持無辜地搖搖頭,「有一碗嗎?」
「你是拿碗來衡量自己的血量嗎?」邱白露氣急反笑,他蹲到趙清持身前,小心翼翼地揭開毛巾,這才看清她腳底板上的傷口。
那傷口看上去挺深,像是被玻璃或其他尖銳東西劃過,邱白露估計是她赤腳走在馬路上不小心傷到了,眼見白毛巾都被血染了個半濕,他無奈道:「咱們得去醫院,你這傷口必須縫合,還得打個破傷風的針。」
趙清持皺眉,滿臉不情願。
邱白露徹底笑了,「你當我願意三更半夜去掛急診吶?走走走,再不走,明天客房服務以為我在這房間裡虐屍呢。」
「這點傷死不了人的。」趙清持一本正經地糾正他的邏輯錯誤,「而且你殺不了我。」
邱白露原本想抱趙清持,卻被趙清持一把閃過了,她抬高手臂,示意邱白露扶著自己就好,邱白露只求快點止血,也不想和她做無謂的爭執,便扶著她往外走。
走到大門口,趙清持忽然喊道:「停停停!」
邱白露停了,「怎麼了?」
「等下,我要把這頭套摘了,」趙清持伸手去扯自己戴了一晚上的長假髮,「戴得我頭皮都癢了。」
邱白露無語地看著她折騰,兩個人停立的地板上,殷殷地開始匯聚出一小股血水。
趙清持終於甩飛了假髮,舒適地鬆了口氣。
邱白露架著她要往外跑,趙清持又喊,「等下!」
邱白露欲哭無淚,「你又要幹嘛?」
趙清持揚起腦袋,真摯地問道:「你有口罩還是墨鏡之類的東西嗎?我這樣子出去被拍到,明天我們家的股票得跌了。」
邱白露哭笑不得,但還是從口袋裡摸出一副墨鏡架到趙清持臉上。
趙清持終於乖乖出門上醫院了。
偌大的醫院急診室裡除了兩三個掛高熱的,只剩下趙清持這個血流洶湧的人形兵器了,年輕的小醫生給她清洗了傷口,皺眉道:「傷口這麼深,應該流了不少血啊,你的臉色怎麼還這麼紅潤吶?」
趙清持蠻不在乎,「一路跑過來的,好熱。」
年輕的小醫生震驚地看著趙清持,「你傷在腳底,還能一路跑過來?這一路上得損失多少血槽啊?」
趙清持揮揮手,「沒事,習慣就好。」
滿急診室的醫生護士齊刷刷瞪向邱白露,眼神中飽含義憤與指責。
邱白露內心大喊冤枉,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笑,笑,笑。
小醫生說:「我先給你打麻醉,麻醉完了再縫針,縫完針還要打一下破傷風的針。」
趙清持搖頭,「你直接給我縫吧,我趕時間。」
正在整理手術用具的小護士匡當摔了把止血鉗。
邱白露大有揚眉吐氣之感,以眼神示意急診室裡的眾位天使。
你們看,她就是這德行。
小醫生自動忽略了趙清持的要求,按照程序給她注射局部麻醉,麻醉針打在傷口附近,許多人也會忍不住那疼,可小醫生發現,面前這姑娘是真的不怕疼,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把針頭插入了一塊豆腐腦。
因為趙清持沒有再出言恐嚇過醫生護士,所以縫針的過程十分順利,邱白露一直站在手術床頭,一低頭就能看見趙清持閉目養神的臉。
趙清持今晚上了淡妝,唇上還有點殘留的粉色痕跡,她身上那條價值不菲的裙子經過一整晚的磨難,似乎也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她就這麼靜靜地躺在邱白露面前,沒有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淡漠疏遠,在血色染成的長夜裡多了點鮮活的生動。
近在咫尺,卻也遠在天邊。
趙清持驀然睜開眼,眼神清亮無波。
邱白露與她的眼驟然對上,他愣了下,隨即笑問道:「怎麼了?」
趙清持沒有說話,埋頭在她腳底下的小醫生抬起了頭,舒了口氣,「好了。」
小手術結束,一共縫了六針。
坐在急診室外的椅子上等待打針的時候,趙清持問邱白露,「現在幾點了?」
邱白露笑道:「夜裡兩點了。」
「這麼晚了,」趙清持頗感慚愧,「今晚真是麻煩你了。」
邱白露低低笑了兩聲,揶揄道:「不管哪一次見你,都是這麼驚心動魄的經歷,下次我們可不可以嘗試點平靜正常的交流?」
趙清持歪著腦袋斜睨邱白露,「我欠你人情。」
「留著以後慢慢還吧。」邱白露累了一晚,三十好幾的人了,有些精神不濟。
趙清持今晚經歷了打架、徒步千米、受傷和縫針,到現在竟然也沒有流露出一絲疲態,她的眼依舊神采奕奕,像只活潑健氣的野豹子,「這是私人債務,絕不牽涉到我們兩家的利益。」
邱白露「哧」地笑了,「你知道我的外號是什麼嗎?」
趙清持想了想,「鱷魚。」
邱白露將腦袋一歪,斜靠在椅子上,他閉著眼,低低笑道:「那你大哥的呢?」
這次趙清持答得飛快,「死不要臉的臭老狐狸。」
邱白露乾笑了兩聲,說道:「是了,我們一個陸生動物,一個是水棲動物,井水不犯河水嘛……」
趙清持點點頭。
邱白露困得就要睡著,迷迷糊糊間聽到趙清持嘀嘀咕咕說著什麼鱷魚是爬行動物也會上岸之類的話,他聽著她的聲音,心裡好笑得要命,可抵不住睡意侵襲,意識不知不覺飄散開去。
等趙清持打完針叫醒邱白露,急診室裡最後一位掛點滴的人也回家了,邱白露睡眼惺忪地扶著趙清持往大門口走去,他覺得她腿不方便想讓她等他把車開來,可趙清持卻堅持與他一起去停車場,最後甚至堅持要自己開車。
邱白露不答應,「你腿不方便,不能開車。」
趙清持也很堅持,「你很睏,比我還不方便。」
邱白露在空曠的停車場裡啪啪拍自己的臉,認真說道:「我清醒了。」
趙清持盯著他漸漸發紅的臉頰,笑了起來。
邱白露不解,「笑什麼?」
「笑你和我想像裡的不一樣……」趙清持邊笑邊坐進副駕駛座,「外界一直說你是x市的一霸,你結過婚,女兒都已經上高二了,像你這種人,不應該是運籌帷幄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嗎?可是我發現你也有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時候嘛。」
邱白露也笑,「彼此彼此,趙小姐,你的身份與經歷擺出來,才是最叫人大吃一驚的存在吧。」
趙清持低頭笑,不以為意,她的右腳裹著厚厚的白紗,在這盛夏的夜裡,悶悶地透著點溫熱。
邱白露將車拐出醫院的停車場,駛向車道,深夜的城市裡雖沒有全然的靜與暗,卻也褪下了白日的喧囂與繁雜,融化出一點點蜻蜓點水般的安逸與舒適,足夠撫慰人心,也足夠結交一兩好友。